第39章 逃之妖妖03

　　兩萬片小紙人滿滿噹噹地擠在日月客棧小小的前廳， 它們每一片約莫巴掌大，線條裁剪得非常簡易， 圓圓的面部點上了三隻眼睛， 一張小口，沒有鼻子。

　　因為被雨淋濕了，現在全部都虛軟地癱在椅子上、前臺桌子上， 等等自然風乾。

　　剛才那隻喊臭流氓的小紙人情況稍微好點，它體型明顯比其他紙人要大， 雖然也濕淋淋的，但是還能站起來， 雄糾糾氣昂昂地撐起小腰，尖著小嗓門道：「叫你們老闆出來。」

　　「臭流氓」李杭之摸摸自己的鼻子，舉起手， 「我就是老闆。」

　　雖然小人做不出表情，但一瞬間， 李杭之似乎從它空洞的三隻眼中讀到了震驚和鄙視懷疑等等複雜的情緒。

　　千靈肯定道：「他就是老闆， 我是客服。你們是？」

　　小紙人哼了哼：「我們是執行特殊任務或者突發任務的『輪轉王陰兵』第一師， 我是師長， 編號00001。被省城隍推薦來你們日月客棧駐紮，接你們的道辦公。」

　　所謂陰兵借道。

　　「駐紮？」千靈反應過來， 「你們不交住宿費？」

　　00001：「一切由輪轉王殿下負責， 不會賴賬的。」

　　輪轉王可是十殿閻王之一，就連李杭之都聽過他的名號。

　　李杭之：「請問這次的任務是不是跟引發洪水的蠻蠻鳥有關？」

　　小紙人搖頭晃腦：「我們不知什麼是蠻蠻，我們地府的任務一律跟鬼魂有關， 人間的事情管不著，任你們是颳風下雨、地震海嘯，鬼界統統無權插手。」

　　它們彷彿念信仰或者法咒一般，齊齊念出：「勾死者之魂，安亡者之心，送適者入輪迴。」彷彿這句話是深刻於它們薄薄的小紙片身軀的一道命令。

　　李杭之和千靈對視一眼，忽然聽懂了，它們這次的任務跟緝拿蠻蠻鳥沒有關係，完全是因為那傢伙發大水造成大量人類死亡，這才增設人手前來輔助勾魂的。

　　李杭之霎時就有些失望了，他還以為鬼界能處理呢。

　　千靈疑惑道：「為何是你們而不是尋常鬼差？」

　　「笨蛋，」00001尖細的嗓子鄙夷道，「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們是處理特殊事件的，這次的洪災為人禍，有很多靈魂並非生死簿上的名單，是死於非命，不能直接入輪迴。」

　　00002補充道：「但上面目前也沒商量好怎麼處理，就先派我們安頓好，不讓他們被其他東西吃了。」

　　其他小紙人嘰嘰喳喳鬧起來：「兄弟們別跟他們說那麼多廢話了，濕得我好難受，想進房烘一烘。」

　　「就是，我都能擰出水來。」

　　「79哥我幫你擰擰。」

　　「——└｀O′┘嗷~~疼死我了！輕點！」

　　頭一次接觸到紙人陰兵的李杭之和千靈看呆了：「……」

　　00001拖著濕濕的笨重身體飛到他們面前，命令道：「給我們開房。」

　　不虧是做師長的紙，果然發號施令慣了，小身體大霸氣。

　　【客人101：00001（輪轉王陰兵第一師，師長）

　　種族：……】

　　依然在種族那一欄小菊花轉了很久，才緩緩顯示出來：

　　【種族：1/2靈，1/2鬼

　　年齡：100歲

　　……】

　　李杭之對著那列種族解釋感到費解，但千靈思量一番，卻明白是什麼意思了。這些小紙人為輪轉王所制，由他功德筆點上靈識開啟靈智，賦予他自身的法力，同時有靈氣和鬼氣，某種程度上，這些小紙人算是他的化身，仰仗的是這張靈紙。

　　小冊子不停地增加入住客戶的資訊，足足增加了兩萬名，從編號00001到20000都整齊有序地排列在客戶頁面上，因為是統一師團，還貼心地做了一個【+】的摺疊按鈕，避免冊子太厚的困擾。除了00001是師長外，每兩千逢一個團長，每五百一個連長，還有若干排長、班長。

　　雖然是小紙人因兵團，人家也是井然有序噠！

　　李杭之的心都被萌化了，正笑吟吟地給它們安排房間，帶它們上樓，誰知一向很受鬼客人們歡迎的李老闆卻遭到嫌棄，紙人們紛紛低語：「聽說他是流氓也，偷偷摸我們師長，咱離他遠點……」

　　「……」爾康手，不是這樣的！

　　平時因為服務態度敷衍而差評不斷的千靈則大受推崇，也許因為他身上純粹的妖氣，紙人們感到舒心。

　　它們的紙片身體似乎材質很特殊，風乾得尤其慢，濕噠噠的特別難受，00001問：「你們能生爐子給我們烤火嗎？」

　　「……萬一引火上身怎麼辦？」

　　00001：「說的也是，哎。」

　　李杭之：「我有辦法。」

　　他把空調打開，調成制暖，風速加到最大為止。雜物房裡還有幾台很久之前淘汰下來的舊風扇，也被他抬到房間裡。

　　紙人身體很輕，吹風雖然舒服，卻會滿屋子亂飛，於是李杭之又充分發揮人族使用工具的天賦，用自己的衣架和衣架鉤子把它們夾起來，掛在風扇附近吹乾。

　　「這、這個人類好厲害啊。」紙人們心中紛紛感慨，對他的印象終於有點改觀。

　　千靈噴飯，低聲在他耳邊笑道：「老闆，你損招兒真多，居然用晾衣架應付陰兵大軍。」

　　李杭之本來還想用吹風機給它們吹乾呢，誰知魁青就把他給攔了下來，「不許給它們用。」

　　李杭之：「啊？」

　　「你只能給本座吹頭髮。」魁青霸道地宣示自己的權益。

　　好吧，大人連這微不足道的服務都申請專利，李杭之還能說啥？

　　「知道了，我只為你吹。」李杭之無奈地下了保證。

　　魁青又道：「該過來睡覺了！」

　　「你先自己睡，今天客人多，我得再巡一次房。」李杭之看他不動，眼裡還有慍怒，趕緊摸摸他腦袋，「乖哈。」

　　明察秋毫如李杭之，通過長久的觀察，發現魁青喜歡聽他說這個字，說了就會雨轉晴。

　　果然，綠眸的兇狠一下子退掉了。魁青耳根有些發紅，過了一會他低低聲道，「本座陪你巡房。」

　　語氣帶著「不用太感恩」的狂妄。

　　李杭之很意外，魁青白了他一眼：「快點。」

　　倆人一前一後上了樓，此時那些小紙人已經乾得差不多了，便一個個排好隊，跳上床排排睡。它們身體小，佔地面積也小，一張大床能容納幾百上千張。

　　李杭之像檢查幼稚園的老師一樣檢查它們的情況，發現其中有些小紙人被泡太久，紙張都爛了，就問：「你們這樣還能幹活嗎？」

　　紙人面面相覷，它們不是真正的生靈，哪怕勾魂爛掉也是宿命，沒有什麼能不能的，它們被下達的命令就是直到灰飛煙滅都得完成任務。

　　李杭之聽了有些心疼，「我給你們補補吧。」

　　他自然沒有什麼高深的法力，就用了一點膠水膠布，把它們破損的地方粘牢點。

　　小指人們對自己身上多出來的補丁感到新奇和感激。

　　「原來這個人類也挺好的嘛。」

　　關燈後，小紙人們的討論聲還傳到了李杭之耳中。

　　他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魁青還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鏟鏽官居然能因為想到別人而發笑，頓時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意湧上來，在他自己捋清是什麼以前，就不爽地問出口：」你做什麼對這些紙片這麼好？」

　　李杭之的笑容一頓，抬起頭無辜地問：「我怎麼對它們好了？」

　　「你給它們蓋被子，還補身體！」

　　李杭之眼睛一轉，「你怎麼連這個醋都吃呀？」

　　我還每天給您暖床充當抱枕呢，心眼兒也太小啦。

　　……醋？

　　魁青不是很明白，但他從李杭之似笑非笑的表情裡，讀出一種淡淡的奚落和略微的指責，這讓他有點羞赧。

　　「它們多可愛呀，那麼小那麼薄，還能說話，好像童話故事走出來的小人國居民。」李杭之又吃吃笑起來，完全沒意識到與其說從童話故事出來，不如說是恐怖片出現得更頻繁一些。

　　「不准誇它們。」魁青心裡不高興地想，把他拉回房，然後一股腦兒壓床上去，悶悶道，「睡覺。」

　　誒，這劍祖宗。

　　李杭之大腦有些興奮，但魁青朝他吹了吹，一口涼涼的煞氣吹過來，他就跟被催眠一樣，沒一會就睡著了。

　　半夜，千靈正睡得香，突然被一股陰冷驚醒，睜眼一看，魁青直勾勾地瞪著。

　　「大、大、大人？」

　　「本座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問你。」

　　千靈肅然起敬，莫非是當年的事？莫非是封印前夕的那場交易？還是說關於老闆之所以變成這幅模樣的原因？

　　「……什麼叫吃醋？」

　　千靈：「……」

　　您大半夜，挖我起來，就為了知道人類的俚語是什麼意思？！

　　過分了哈！

　　千靈不想翻手機，含糊道：「醋，就是人類的一種調料。」

　　魁青沉默了一下：「本座覺得不是這個意思，查！」

　　哎，大人在人世呆的時間越長，越來不好忽悠了。千靈只好翻出手機，認真地千度「吃醋」。

　　半晌，知道什麼叫吃醋的青奎劍，耳根泛紅+滿臉不服地回到房間，一舉撲倒李杭之，用濃烈地鐵銹味充斥那睡著的人。

　　李杭之因為被他的氣息吹拂過，睡得很死，也沒被撲醒，只是發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魁青在黑暗中專注地看著他的睡顏，眸子發出狼一般的綠光，突然覺得：如果吃醋是千靈說的意思，那麼為這個人類有那種情緒，似乎也可以接受。

　　——醋就醋吧，它吃就是。

　　•

　　第二天，陰兵們開始陸陸續續外出辦公。它們跟普通鬼差不一樣，是完全不畏陽光的，既可以向普通鬼差一樣靠陣法傳送，也可以借風而動。而且它們的勾魂能力比普通鬼差要強許多，一隻紙人可以一口氣勾一千魂靈，有些陽氣強的、不肯離體的，只要時辰已到，它們就能硬生生從軀體裡勾出來帶走。

　　但只一點，它們怕水怕火……

　　所以這次的任務就悲劇了，全球性的洪災讓它們的行動受到嚴重干擾。

　　每天干著出去，濕著回來，甚至爛著回來，甚至乾脆回不來。只半天功夫，就折損了兩千隻紙人。

　　這也不算什麼，畢竟不是真正的生靈，更棘手的是，它們還要負責其他區域的魂魄，偏偏由於雨勢的原因，它們無法出走更遠的地方，任務自然無法完成。

　　蠻蠻造成的傷亡還在不斷擴大，亡魂得不到妥善的安頓，陽間怨氣濃度上升，影響了陰陽兩地長久以來的平衡。

　　地府這才意識到光想著安魂似乎解決不了，必須得先治水。

　　他們先求助仙界。仙界卻道那蠻蠻是妖界的居民，他們若想捉拿，必須經過層層申報，獲得許可才能下派仙兵。而天庭迂腐冗繁，辦事效率極其低下，一個六界婚姻法都拖了近萬年還沒草擬出來，百年前的朱厭和梁渠造成那麼大傷亡，也拖了好幾年才解決，捉拿蠻蠻，自然也得幾年。

　　地府一聽，艸，幾年後陽間豈不是要遍地浮屍？

　　索性派鬼卒去妖界請大佬來處理。

　　妖界跟人界處於封閉狀態，資訊滯後，但聽到有蠻蠻偷渡了，二話不說立即排查過關資訊，看到飛沉以比翼鳥身份矇混出去後，隨即調兵遣將，準備挑選精兵。

　　地府苦苦哀求：「無論你們派誰，先派幾隻能治水的過來，實在不能死人啦！」

　　妖界回應：「定不負人鬼兩界所托。」

　　他們在人間的第一個落腳點，就是處於中轉站的日月客棧。

　　也不知妖界公.安協會派了誰，人還沒到，灃都上空濃厚的烏雲突然被一陣無形的氣運刮走，淅淅瀝瀝的雨瞬間就停了。

　　千靈和魁青則嗅到了濃重的妖氣。

　　尤其是千靈，同為妖族更加敏感，他鼻子猛抽，被那強大的妖氣驚道，「誰誰誰、誰來了？」

　　魁青默不作聲地把李杭之護在身後，微微皺眉。

　　妖氣越來越重，直到一陣紫霧浮現，從影影綽綽的霧中走出兩個身影。一個暗紅色短髮，一個紫色長髮，那股很強的妖氣就是從紫發男人身上傳來的。

　　千靈年輕，認不出那人，魁青卻認出來了，嗤笑：「原來是魃。」

　　千靈一聽，也隨即知道是誰了，「旱魃大人？」

　　紫發男人恭敬地朝著魁青揖了揖：「好久不見。」

　　魁青：「你還沒死，真是意外。」

　　「幸得當年大人相救，我還活著沒被天譴。」

　　魁青：「……本座救過你？」他怎麼不記得？

　　紫發男人笑而不語。

　　「那個……」李杭之弱弱舉起手，「別在外面說話，你們的長相被人看到不好，先進門。」

　　他可不曉得這些妖魔鬼怪的森嚴等級，也不瞭解恩怨情仇，他就做著老闆該做的事，打開大門歡迎他們進來。

　　隨著旱魃和旁邊的紅短髮進來，潮濕的空氣瞬間就乾燥回來。

　　「是你就好，總算來個像樣的了。」魁青難得不對客人擺臭臉色，甚至語氣裡透著明顯的歡迎。

　　——沒辦法，一連幾天的回南天，它都快鏽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