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無患木01

　　全身的溫度幾乎瞬間逝去， 有什麼灼熱的東西從心口噴薄。

　　徐長風神情專注，只打算取一滴心頭血， 然而下一秒， 李杭之手上那枚黯淡無光的戒指突然爆發出一股宏大的能量，砰地一聲，毫無預兆地瞬間把他的結界打碎。此結界是以徐長風功力加持的， 突然受到如此猛烈的反噬，導致他眼前一黑， 嘔出大口大口的血。

　　電光火石間，他唯一剩下的念頭不是保命， 而是——既然被發現了，他就一定要取得心頭血！

　　儘管視線被反噬作用下一片血紅，徐長風依舊執著地將刀刃往前更近一分， 然而刺進去的不是溫熱的身體，而是冰冷的海水。

　　李杭之， 不翼而飛。

　　……

　　亖亦仙正和魔汐陷入死鬥， 他白淨清新的臉上帶著與之不符的兇狠， 彷彿想要把對方抽筋拔骨， 但魔汐的戰力明顯勝他一籌，他的所有招式都被輕飄飄化解， 亖亦仙氣得眼睛都紅了。

　　「哥哥， 只剩下一半妖丹怎麼可能是我對手？別打了，好好跟我聊聊吧。」魔汐低笑，帶著奇異的回音。

　　「我很想你。」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亖亦仙齜著牙， 拂塵揚起，像枚小炸彈般撞去，正打算盡全力給他最後一擊時，卻突然一頓，抬頭往遠方某處海域看過去。

　　這氣息是……魁青！

　　他會出現在妖界？還是在瀚海……莫非，李杭之那邊出事了？！

　　魔汐順勢把他拂塵一牽，往自己身邊拉近，誰知就見亖亦仙臉色劇變，竟然是連自己的法器也不要了，直接鬆手，然後轉身就如同離線的箭一般遊了過去，那速度快得像是要急著投胎。

　　魔汐有些困惑地握住他丟下的拂塵，「哥哥，你怎麼又把東西落下了？」

　　亖亦仙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意思，轉眼就消失成一條小魚兒。

　　他手指一劃，正要去追，卻也在下一秒感受到什麼異樣，停住了腳步。

　　只見魔尊眼底閃過驚訝，從懷中取出一枚圓圓的珠子。那珠子原本呈暗沉的青灰色，此時卻有了微弱的光芒在內裡流動，乍看之下，竟然有點像青奎劍上的那枚琉璃珠。

　　魔汐掂了掂，覺得它比之前重了許多，隨即將自己的一抹神識探入，誰知剛探進去就被它用力吸住，另一股能量纏繞著他刺進去的魔力。魔汐一愣，隨即抽回，卻發現自己的那點魔力黑著進去，白著出來——竟然是被淨化了。

　　不過這麼點功夫，魔汐就知道珠子裡發生了什麼事。

　　它居然悄無聲息地藏了一個人。

　　這時候有幾個魔卒遊過來，氣喘吁吁，「魔尊，我們可算找著您了！」

　　魔汐抬起頭，「何事？」

　　「生日宴開始了，咱魔界還沒送禮……」魔卒們覺得面上無光，大家都送，它們難得來其他界，卻是白吃喜酒的窮逼？說出去魔尊的臉面和聲譽會受到影響的，所以它們急著提醒偉大的魔尊大人。

　　魔汐看了一眼珠子，隨口道，「這個不送，你們隨便看著辦，另外，你們馬上給我打聽一下日月客棧的所有資訊，如何入住之類。」

　　魔卒：「誒？」

　　魔汐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怕是要去人界旅遊了。」

　　……

　　亖亦仙趕到的時候，那片海域已經沒有人影，唯獨留下三樣東西：被海水沖淡的血腥味，道派熟悉的「縛陣」，以及老闆手上那枚戒指在爆破後留下的一丁點痕跡。魁青的氣息縈繞其中，但無論哪個人都沒有留下更多資訊，最心驚的血腥味也不是老闆的，而是那個姓徐的道士，而且根據血的狀態判斷，怕是凶多吉少。

　　果然出事了……

　　亖亦仙心頭髮涼，淩空劃出一個陣，試圖追蹤李杭之的蹤跡。他不需要像徐長風那樣，得依靠頭髮或者其他東西才能追蹤，亖亦仙光憑藉魂體波動就辨別方向。可是追魂陣的反應卻非常古怪，代表著方向的小光點竟然是分散的，分別指引兩個方向。

　　一個指向海面，另一個則指向海底。

　　這……總不能是分裂散魂了吧？！

　　亖亦仙重新又蔔算一次，這次的結果更清晰，依然是兩個方向，但指向海底只有零星的小光點，大部分光斑都指向海面的方向，而且通過小光斑的閃爍可以判斷至少李杭之的「大部分」都在遠離。

　　哪邊更重要無需言說，亖亦仙提氣浮出水面，向著那個方向疾馳而去。

　　然而越追越發現不對勁，怎麼又到人界了？

　　可他的追魂陣絕對不會出錯。雖然不解，亖亦仙還是順著指示，以最快的速度跟上去，最後回到了日月客棧。

　　算下來，從他察覺不對到追回這裡，也不過短短幾分鐘，整個日月客棧卻彷彿遭受過襲擊似的，裡面氣運混亂。

　　亖亦仙快速從穿越的那層樓下來，就看到李杭之的身影。

　　他雙目緊閉，躺在魁青懷中。

　　剛要鬆一口氣，卻猛地感覺到不對勁……李杭之居然是鬼魂狀態的！

　　魁青見到他，毫不猶豫一道劍芒掃過來，亖亦仙閉上眼睛，不躲不避，準備承受他的怒火，但最終那道劍芒偏轉一個小小的角度，擦身而過。

　　亖亦仙冷汗淋漓，不自覺地跪了下來，「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他。」

　　千靈也跪在一邊，瑟瑟發抖著，兩個蝦米默默承受著來自青奎劍無法抑制從而散發出來的強大魄力。

　　魁青的臉色兇狠得彷彿要吃人，寒聲道：「亖亦仙，我現在不殺你，但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亖亦仙咬了咬牙，「我……不知道。」

　　別說他不明白在妖界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就連李杭之為什麼以鬼魂狀態出現在這裡，他也完全不明白。

　　「哼，那便由本座告訴你。」魁青把懷中的李杭之平穩放回地上，動作十分小心。幸好李杭之雖然是鬼魂狀態，但面色平靜，像是睡著了而已。

　　亖亦仙緊緊盯著他，看到他的三魂七魄是完整的，心底稍稍鬆口氣。

　　「本座在你們離開前，在他的戒指上下了一道禁制，但凡他出現較大的威脅，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第一時間強行回到這裡。」魁青冷冷地掃了一眼這倆人，「理論上是完完整整回來，可是如今只有魂魄，亖亦仙，你身為鬼使，難道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

　　亖亦仙咬牙道，「出事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我……遇到了魔君。」

　　「魔族？」魁青冷笑，「那李杭之和誰一起？」

　　亖亦仙突然驚醒：「一個道士！」

　　「道士？」

　　「叫徐長風，養著一隻鬼，說要跟來，老闆似乎跟他認識、關係還不錯的樣子，我就沒放在心上……」亖亦仙越說越無力，現在很明顯的就是自己監護出了問題，太過輕敵。

　　轟！

　　魁青徹底怒了，他當然記得那姓徐的，那傢伙是個散仙，他明明警告過，誰知私下竟然和李杭之有聯絡！

　　「他人呢！」

　　亖亦仙：「也許逃了，也許死了……」

　　魁青眼中瀰漫著濃重的殺意，那一瞬間，亖亦仙和千靈心底猛顫，懷疑他要把整座日月客棧砍了。

　　然而他深吸一口氣，竟然冷靜下來，抱起李杭之，「亖亦仙，先穩住他的魂魄。」

　　這裡是日月客棧，對鬼魂有益，可李杭之是生生離體的，比普通死魂脆弱很多。若他沒猜錯，李杭之的反應是驟然離魂出現的呆滯和昏厥。

　　亖亦仙嚥了口口水，冷靜地給他施加了固魂術。

　　「十五分鐘後，我再喚醒他。」亖亦仙擦擦額上不存在的冷汗，認真道，「驟然離魂聽起來可怕，但有我在這裡，護住他的魂體不成問題，只是肉身……」

　　魁青眯起眼。

　　「方才我用追魂陣的時候，有另一個指引，或許肉身被另外的一個東西攫取了，而且那個東西應該是在海底。」

　　魁青聞言沉默地閉上眼，他的碎片還在瀚海裡，雖然感應力已經減弱到微乎其微，但依舊能帶來一點線索。

　　他儘可能地綿延自己和那些碎片的聯繫，最終終於感應到一股非常奇異、熟悉、平和的波動。

　　再睜眼時，他滿眼都是驚嘆，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無患木的氣息……」魁青喃喃道，「怎麼可能？」

　　十五分鐘已到，亖亦仙在沉睡著的李杭之天靈蓋上輕輕一點，就見他眼皮輕顫，緩緩轉醒。

　　剛醒來的老闆目光呆滯，兩眼無神。

　　亖亦仙和千靈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哪裡出問題。

　　魁青輕輕喚了一聲：「杭之。」

　　李杭之眨眨眼，好似突然驚醒，埋頭就紮進他懷裡，大叫著：「你怎麼來得那麼遲！我差點就要被紮死了……」

　　他撲上去的時候，才發現有那麼點不太對勁，魁青的身體向來比較冰涼，可現在卻是暖暖的。

　　他低下頭，看到自己雙手是熟悉的青白、透著灰敗的顏色，而且是透明的，經營客棧多時，他哪裡不知道這是什麼狀態。

　　可哪怕見鬼見多了，也不代表能第一時間接受自己成鬼的事實，李杭之嚇得六神無主：「我……我死了是嗎？」

　　魁青回擁住他：「你是安全的。」

　　鬼魂狀態的李杭之感受著他的氣息，冰冷而強大，有熟悉的鐵銹味，激盪的心神不由得緩緩平靜下來。而昏迷前夕徐長風拿刀尖紮自己的那一幕也在這時候想起，李杭之心中有些悲涼，所以他是被紮死了？

　　魁青好像能讀懂他的心思，輕聲道，「你不會死。」

　　那堪稱溫柔的語氣跟剛才修羅般的煞劍截然相反，亖亦仙和千靈的下巴都快掉了。

　　「但你很不聽話，」魁青話鋒一轉，「居然敢背著本座接近徐長風，你可知他背後是怎樣一群貪婪、噁心的人？你以為神仙一族還有什麼善茬？！」

　　李杭之下意識地摀住被紮的地方，幸好那裡完好如初，沒有傷口，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成了鬼魂。

　　「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魁青寒聲問，殺意毫無掩藏的意思。

　　李杭之一僵，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魁青。曾幾何時他總覺得魁青離自己很遙遠，卻不知道，他跟這柄上古煞劍的羈絆，遠比自己想像中更深。

　　「徐長風說我不是人，」他有些茫然無措地指了指自己，聲音不穩道，「他說我是……無患木。」

　　魁青瞳孔一縮，亖亦仙和千靈則是瞪圓了眼睛。

　　「他還告訴我，你的鞘，你的琉璃珠，都是從我身上剝離出來的，是這樣嗎？」

　　魁青深吸一口氣，久久不吭聲。

　　李杭之撓撓頭：「難道他又騙我了？」

　　沒人回應，亖亦仙和千靈都在猶豫地看著魁青，彼此交換著眼神：要不要說實話？

　　李杭之頓時急道：「你們別想再瞞我了！不然他不可能用刀子紮我的心，說要取我的心頭血！我肯定有什麼不對！」

　　「他要取你的心頭血？！」魁青登時氣急敗壞地要檢查他的胸口。

　　亖亦仙也驚道：「原來他並非是要找瀚海寶物，而是竟然敢打無患之心的主意——」

　　倆人一頓，才意識到說漏嘴。

　　李杭之推開魁青，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控訴：「我果然是那木頭，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魁青一瞬間竟然不敢直視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