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六 .

　　光明潔淨的鏡子裡，一個神色怔忪的男人正與他對視。

　　男人的身形挺拔，五官清晰，眼神帶著omega特有的溫軟無害，那白皙的面孔，烏黑的眉眼和柔潤的嘴唇組合在一起，也不過是讓他看上去比普通人好看了一點點而已。

　　可為了這一點點的好看，他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與淚，忍受了多少較旁人嚴厲千百倍的訓斥與質疑……

　　omega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眶不由紅了。

　　「哎！」化妝師慌了，急忙上手小心地按住他的眼睛，「怎麼了，別哭別哭！」

　　「我沒哭，」omega拉下她的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是有點激動了。」

　　這時，電子感應門「叮」一聲被人劃開，換上了正裝的A先生站在門口，一群人眾星捧月地簇擁著他，令他看上去比平常還要耀眼，也比平常還要冷傲。

　　「還沒好？該走……」

　　在門打開的瞬間，omega轉過頭，和他四目相對。

　　A先生一頓，剩下那個字也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唇齒間。他看著omega，竟然慢慢露出了一個罕見的笑容。

　　這個笑無關嘲諷，也不帶冷意，而是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的，欣慰的笑容，把周圍人都看呆了。

　　「該走了，」他說，「穿上外套，上車吧。」

　　omega回過神，連忙應了一聲：「好的！」

　　 A先生和omega進場時，引來了不少人驚詫的目光和陣陣議論，畢竟A先生是有名的不願意接近omega的單身貴族，現在又怎麼會和這樣一個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大齡omega一同乘車前來？

　　第一次出入這種場合的omega並不清楚他們在私下討論的內容，但是，他母親的故交，那位omega女士卻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和巨大的轉變，她拉著他的手，不禁激動得熱淚盈眶。

　　「我都快認不出你了！」她感歎道，「天啊，這孩子……不聲不響的，居然變得這麼好看！」

　　女士的朋友們也圍攏了上來——大多是和她同樣年紀的名媛，A先生歎了口氣，低聲對著其中一個叫道：「姑母。」

　　女士聽見他開口，又急忙轉身對他道謝，她握住好友的手，感激地說：「這孩子從小就有些內向，我沒想到他這次會有這麼大的變化，我謝謝你的好侄兒，這真是讓他脫胎換骨了！」

　　說到後來，她的語氣哽咽，眼淚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omega十分愧疚。

　　自從他的父母去世，就一直是這位女士和其他幾位長輩在照顧他，她是真的把自己當做親人對待的，可曾經的他因為自卑和自閉，不知推拒過她多少次的好意，想來也是傷透了她的心。

　　A先生則神色複雜，他本來就是冷情冷性的人，現在卻有一堆年齡和他姑母相近的貴婦人圍著他，其中一個還拉著他的手，一邊對他表達謝意一邊流淚……

　　他只好說：「都是長輩的囑托，您不用客氣。而且，如果不是他本身有毅力，也堅持不到這種程度。」

　　女士在好友的勸慰下擦了擦眼淚，連連點頭：「對，沒錯，我就知道他是有恆心的孩子，不會讓人失望的。」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旁參加宴會的賓客已經不知道往這裡掃了多少眼。寒暄了好一陣，這群貴婦終於肯放人了，她們各自帶著奇怪的笑容目送A先生和omega離開，omega卻對長輩揶揄的目光沒什麼感覺。

　　在他心裡，自己可以和A先生做朋友，但絕對不會發展出除此以外的其他關係，他們也只適合做朋友。

　　他站在少人的長桌旁，拿起一杯香檳，a先生則站在另一頭，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在他身後停住腳步，語氣猶豫地叫了他的名字。

　　omega回頭一看，臉上淺淺的笑意頓時僵住了。

　　站在他身後的人，是他的前夫。

　　這個英俊高大的男人穿著得體，挽著一位美麗的女伴，他看著他，目光震驚，彷彿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原來真的是你，」他說，同時，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低聲道，「你的變化很大，我差點沒有認出來你。」

　　omega不自在地站在原地，對他勉強笑了一下。

　　他仍然記得很久以前的婚姻生活，他在家裡做飯、雜掃、整天忙忙碌碌，在家裡陀螺一樣地圍著這個男人轉，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的模樣有沒有讓他覺得礙眼心煩——估計是有的吧，不然，他不會選擇在雙親去世後就緊接著和他辦理離婚手續的。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捏著酒杯的手。

　　酒會上使用的器皿都是頂級的好東西，即便他是個門外漢，都可以看出來。他拿在手裡的酒杯纖細脆薄、清澈晶瑩，在璀璨燈光的切割下折射出鑽石的火閃，相比之下，他的手指就顯得笨拙粗糙，關節處褪不掉的繭痕也格外明顯了。

　　或許，這會一直伴隨著他，在他餘下的生命中提醒他，他曾經經歷過一次失敗的、不幸的婚姻。

　　前夫身邊的女伴離開了，alpha上前幾步，佯裝無意地走到他身邊，「你能有這樣的改變，我為你感到高興。但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結束了，你看，我已經在追求一位新的……」

　　「你覺得我是為你？」omega抬眼看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笑意，「你覺得，我做出這麼大的改變，是為了你嗎？」

十七 .

　　不等alpha回答，他就輕輕聳了聳肩膀，「或許吧，畢竟，確實有一部分原因是有關於你的。」

　　alpha皺起眉頭：「我們早就結束了，我還給了你大大超出預計的補償金……」

　　「要我提醒你嗎？」omega放下酒杯，「你從我父母那裡得到的似乎，遠比你付出的要多得多吧。」

　　遠處，A先生與人談話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人脈，金錢，地位……」omega喃喃道，「雖然代價是必須和一個醜陋至極的omega日夜相對，甚至成為他的丈夫，不過，從長遠看還是很值得的，不是嗎？」

　　alpha愣住了，或許他根本想不到，曾經這個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出一聲的omega，如今居然會對他說出這種語氣輕柔，言辭卻鋒利刺人的話。

　　他終於後知後覺，omega來到這裡的目的或許是為了自己，但他不為求和而來，反而更有可能是來清算他的！

　　「你……你現在來找我說這個？！」他的聲音又低又急，努力壓抑著翻騰的信息素，「我已經有未婚妻了，所以別再打擾我的生活！和你結婚那幾年，我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後來離婚，也是你點頭同意先簽字的，眼看我能過得更好了，你又來追著我不放？」

　　說著，他又低低冷笑了幾聲：「我知道你還有人脈，還有不少人願意幫你，你是不是打算讓那個帶你進來的alpha替你算舊賬？別想了，我猜，他還沒看過你以前那副樣子吧？或許他甚至不知道你是被一個alpha扔掉不要的二手貨，為了你以後的日子，我勸你還是安分點好！」

　　他先是懇求，後是威脅，連消帶打地說了這樣一番話，omega望著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利用婚姻收取利益，以此達到一步步向上爬的效果……」他笑了一下，並不為他侮辱性的語言感到生氣，「很多omega都做不出來的事，你反而做得得心應手，這可真夠讓人驚訝的。」

　　他皺起眉頭，到底還是端起酒杯，啜飲了一口，「不過，你想錯了。」

　　「不過，你想錯了，我不是被人帶進來的。」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加重了語氣，「——我是自己用錢，砸進來的。」

　　alpha一怔：「……什麼？」

　　「兩倍的補償金就很多嗎？」omega疑惑道，「連我一份合同規定的三分之一金額都不到，你就覺得多了？」

　　「我有錢，我有很多錢，我的錢比你多，比你未婚妻家裡多，甚至比宴會上任何一個人都多，比他們加起來還要多！」他目光冷漠，唇邊帶笑，「一張請柬有什麼難的，還需要像你一樣抱omega的大腿進來？買啊，拿錢買啊，十萬不夠就加一百萬，一百萬不夠就加一千萬，一千萬不夠就加五千萬，區區一張請柬罷了，又是多難的事呢？」

　　「你……」alpha神情震驚，絞盡腦汁地回想他曾經看過的賬戶金額和那些資產，「你哪有這麼多錢？我之前看……」

　　「你之前看見的，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omega笑了，「以前我沒有概念，現在稍微會花錢了一些，才發現我的身家原來有那麼多啊。」

　　omega歎了一口氣，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好像自己一直期待的打臉場面也失去了吸引力。

　　當人徹底跳出一直束縛著自己的怪圈，達到了更高的層次後，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與事，好像一下子也隨之失去了他們恫嚇的威力，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你說得也沒錯。」他平靜地直視alpha的雙眼，「就在一個小時前，我還在腦子裡一遍一遍地想，見到你我要怎麼說才能讓你顏面掃地，怎麼做才能讓你追悔莫及……但真正聽見你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我就決定要寬容地對待你。」

　　「因為你在害怕我。」他說，「你害怕我報復你，所以你一邊懇求，一邊威脅，一邊向我炫耀你光明的未來，試圖讓我像過去一樣在你面前退縮。」

　　alpha張了張口：「我……」

　　omega心平氣和地看著他：「但是，你的說的話再也不能影響到我了。我比你有地位，比你有人脈，我父母的朋友仍然沒有放棄我，願意做我的支撐，我會變得越來越好，有很多東西等著我去學習，去見識。可你呢，居然還在利用婚姻的紅利，冥思苦想著怎麼向上鑽營……」

　　omega深吸一口氣，把酒杯交到呆愣的alpha手中，「再見吧，前夫。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了。」

　　走出幾步，他突然「啊」了一聲，轉頭道：「忘了說，其實我覺得，你未婚妻家待的行業有點危險，過幾年應該就有能夠代替它的新興行業出來了。不過你也不用慌，到時候可以來找我幫忙啊，一點小錢，我還是掏得起的。」

　　A先生驀然笑了。

　　他笑得唇角微彎，眸光溫和，和他站在一起的朋友詫異至極：「哇，幹嘛突然傻笑！嚇死人了！」

　　A先生立即收斂了笑意，冷冷往旁邊一瞥：「滾。」

十八 .

　　露台涼風習習，下方則是一望無際的燈火萬頃，霓彩閃爍。

　　「怎麼走到這裡了？」

　　冰涼的信息素猶如霜花，順著主人的腳步一路蔓延前行，omega頭都不用回，就知道是A先生來了。

　　「因為這裡最涼快，」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怕熱啊。」

　　A先生站在他身邊，彼此都沉默了一陣，片刻後，還是A先生率先開口：「真有那麼多錢嗎？」

　　omega一怔，繼而哈哈大笑：「沒有啦，我騙他的！反正他也不知道具體數字，嚇唬嚇唬他而已。」

　　A先生也笑了：「確實挺嚇人的。不過，你剛才說的話讓我很意外。」

　　omega猛地發現，今天晚上的A先生好像不再毒舌了，反而溫柔得讓人有些不適應。

　　他說：「是真心話，我已經比他更高了，是他抬頭才能看得到的人，估計他還會怕我很久吧。既然這樣，那我幹嘛還要浪費時間？」

　　A先生搖搖頭，說：「光腦拿出來。」

　　omega依言抬起手腕：「怎麼了？」

　　「叮」地一聲，他的個人終端上驟然劃進一筆巨款。

　　「啊？」他傻眼了，「這不是……」

　　「嗯，」A先生點頭，「你的錢，現在還給你。」

　　「為什麼？！」omega萬分驚訝，「我交了就交了，為什麼要還給我？」

　　「你過去四個月的所有開支我都已經扣除了，剩下的錢，是我多向你要的。」

　　「在四個月前，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真是頭都大了。」A先生的神色沉靜平和，「打個比方，如果說每一個人都是被造物主咬過的蘋果，那你就是……」

　　「就是被咬了很多口的蘋果？」或許是因為今晚的A先生格外好脾氣，omega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就是栽蘋果樹的爛泥。」A先生漠然地掃了他一眼，「還想當蘋果？你長得怎麼沒和你想得一樣美？」

　　omega無語凝噎，再也不敢胡亂說話了。

　　「所以我提高了金額，就是為了以此來給你壓力，讓你能堅持下來，」他的目光柔和了下來，「不過，我沒想到，你居然真能堅持下來。」

　　「第一階段的課程，你已經滿分通過了。」A先生道，「包括你剛才說的那番話，都已經向我證明，你有了合格的資格，恭喜你。」

　　omega看著A先生溫柔的眼神，頭頂是漫天燦爛的星光，腳下是人間連綿的燈火，他睜大了眼睛，只覺自己像在做夢。

　　半晌後，他回過神來：「那第二階段呢？我需要做什麼？」

　　「看你自己。」A先生回答，「你有錢，有父母為你留下的人脈，這是你的資本，但倘若沒有這些，你還能不能照顧好自己，用雙手養活自己？」

　　「去進修一門自己愛的課程吧，我記得你不是喜歡做甜點？」A先生說，「現在，你應該已經能保持足夠的自制力了，往這方面發展看看，也許你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穫。」

　　omega看著他，A先生順手將一朵薔薇別進他的外套口袋，低聲道：「從明天開始，你的第二階段就開始了，繼續努力吧。」

　　隔天休息了一下，omega的課程表上就被A先生加上了許多關於系統專業地學習製作甜點的計劃，他一邊上課，一邊鍛煉身體，保持健身的成果，過得充實而忙碌。

　　他加了beta教練的好友，這個爽朗善良的女性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他經常會試著做一些不是很甜的小點心請她品嚐，她也會欣然接受，不拘這玩意會有多少熱量，只把它當做omega的一片心意。

　　「我說，你以後想去做甜點師嗎？」中場休息時，她問omega。

　　「這個啊，其實我也不確定，」omega擦了擦汗濕的頭髮，「但是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也是一件挺好的事吧。」

　　beta教練點點頭，說：「其實我也遇到過很多o，有好幾個現在還和我是長期的僱傭關係，但你是比較特別的一個了。」

　　「omega？」他有點驚訝，「來健身的o很多嗎？」

　　「多啊，怎麼不多。」教練笑了，「有一部分是覺得在家裡太悶了，就找個地方來排遣解悶，但還有一部分純來增強體力的，都是發誓要在職場上幹出一番事業的人，真是了不起。」

　　「在職場……幹出一番事業？」omega有點傻眼，「他們不是o嗎，怎麼……」

　　beta教練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出身不爭氣，就算是omega又能怎麼樣？哪怕要純靠婚姻改變人生，真正能達到目的的人又有幾個？競爭是很激烈的，職場也是很殘酷的，你如果不能努力掙錢，站穩腳跟，那就只好回家奶孩子，把資源拱手讓給其他比你更有決心的人。」

　　「時代變化了，omega雖然天生性格溫和，但也開始不願意被家庭束縛，被一個alpha擺佈在掌心裡。」教練喝了一口水，「所以見了你，我覺得好驚訝。」

　　omega：「啊？為什麼驚訝，是因為我長得……不像個o嗎？」

　　「不是啦，」beta教練一笑，「這和你的長相無關，我只是覺得，你雖然是一個看上去很典型的omega……就是那種面對alpha低眉順眼，唯命是從的omega，可居然敢對一個alpha提出『包養』的要求，我都不知道還說你膽子大，還是別的什麼了。」

　　omega更懵了：「不是，其實我被他欺壓得很慘啊，也沒說要在他頭上作福作威什麼的……而且我有錢，他沒錢，還正需要錢，所以我提這個條件，不是很公平嗎？」

　　beta教練看了他半天，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這個眼神。」

　　「哈？」

　　「就是這個看上去不諳世事、理所應當的眼神。」教練頗為感歎，「我不知道你小時候，或者說以前的生活環境是怎麼樣的，可你明顯就沒有什麼ABO的階級觀念。alpha需要錢，所以你覺得他能接受你的包養；你需要一個人陪你，所以你任打任罵，對他千依百順。」

　　「你不是因為他比你強有力才屈服他的，你是因為他身上有你需要的東西，所以才順著他。」教練說，「你看，等到你有了其他精神支柱，不再需要他的時候，你不是一絲猶豫都沒有，就立馬把他叫來這裡，要和他做個了斷了嗎？」

　　omega已經完全驚呆了。

　　「怎麼可能！」他叫道，「我……我才不是那樣的人！」

十九 .

　　beta教練無辜地看著他，攤開手說：「我雖然年紀比你小，可見過的顧客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我覺得是你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你的父母給你留了這麼多錢，想必他們不是首富，那也是什麼行業大亨吧？啊，要是這麼一來，就都說得通了。」

　　beta教練學著電視劇上的樣子，把拳頭往掌心裡一砸，「你的性格一定遺傳了你的父母，是個天生的商人啊！」

　　omega嘴角抽搐，無力道：「你……你想太多了……」

　　「不管怎麼說，聽我的沒錯，」beta教練很嚴肅，「你要是把你的愛好當作事業去做，我可以猜到，那一定會如日中天，成為那個行業領先的佼佼者的。」

　　她信誓旦旦，雖然她說的話讓omega覺得很慌謬，可心裡還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溫暖。

　　「謝謝你，」他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beta教練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樣，「啊，對了，這個椰蓉麵包的味道很好啊，不是很甜，也不膩，我覺得A先生應該會喜歡吃吧？」

　　omega趕緊搖頭：「我覺得他不會喜歡啊，說不定看見我吃這些，又要把我罵一頓。」

　　教練沒有再勉強，只是咬著麵包 不說話了。

　　回到家以後，他敷著面膜，又想起教練的話，總覺得她說的都是玩笑話，可就是堵心得很，末了，他從沙發上坐起來，為了換個心情，他毅然掏出光腦，給A先生發了個簡訊，說作為感謝，邀請他在空閒的時候來家裡嘗嘗點心。

　　過了一會，omega的光腦叮咚一聲，A先生回信了。

　　「下週六有空。」

　　omega本來已經做好他會拒絕的準備了，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下來，倒意外了半天。

　　一周過去，omega正好學會一個複雜的甜點做法，他在前一天晚上做好準備，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別墅一樓全是烘培甜品的香氣，他則在料理台上忙得滿手麵粉，門鈴忽然被按響了。

　　「等一下！」他匆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急忙跑出去開門，「是A先生嗎，你來得真……」

　　大門打開的一瞬間，A先生漫不經心的表情驀地凍結，瞳孔也一下子縮緊了，撲面而來的omega信息素混著蛋糕熱騰騰的甜香如洪水般洶湧而出，劈頭打來，直令他生生往後踉蹌了好幾步，差點跌在地上。

　　「……A先生？」omega遲疑了，「你怎麼了？」

　　他想剛想過去把A先生扶起來，A先生就捂著鼻子，喘著氣怒吼道：「別過來！」

　　他只是下意識地摀住了鼻子，以為這樣會有用，然而omega的味道又哪裡是捂鼻子就能攔住的？青草牛奶的味道幾乎匯成了一條大河，從源頭浩浩蕩蕩地朝他淹沒過來，與他天生寒涼無比的信息素甜蜜地融合在一起，契合得讓空氣都開始發顫。

　　氣息阻隔劑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一旦停用，先前被封住的信息素會經歷一段時間的分泌失調，其濃烈程度會是原先的兩倍到三倍。

　　omega沒有塗氣息阻隔劑，他在前兩天的時候就沒有再用了，以至於時至今日，A先生才算真真正正地聞到了他的味道，然後一下便將自己推入了發瘋的邊緣。

　　omega嗅了嗅身上，也沒聞出什麼異味，他詫異地望著alpha，也不敢靠近他，只好道：「A先生，你……你沒事吧？」

　　浸在omega高濃度的信息素裡，A先生渾身顫抖，幾乎快把牙咬碎了，他雙眼通紅，狠狠盯著omega無措的臉，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命定的omega居然在自己身邊藏了這麼久，藏得這麼深！

　　「進房，把門……鎖上……」他與本能做著辛苦的抗爭，不得不使勁吞嚥口腔裡大量分泌出的唾液，才能讓自己看上去不像一條擇人欲噬的餓狼，「快點……快點！」

　　omega被他嚇得雙腿發軟，急忙連滾帶爬地逃回屋內，迅速關上房門，就在電子鎖開啟的後一秒，失去理智的alpha就撲了上來，砸拳重擊這扇可憐的門，妄圖用力量將整棟樓夷為平地，化作廢墟，然後再進去捉住那只毫無還手之力的omega，咬破他的後頸，將信息素灌注進他的血肉，讓他永遠都帶著自己的烙印，如同套著鐺鋃作響的囚枷。

　　「給……快給強制機關打電話！」alpha渾身燥熱，美妙的香氣透過門縫，透過窗戶，透過一切能發散的縫隙鑽入他的鼻端，滲進他的大腦，讓他像個不受控制的癮君子，迫不及待地盡可能把它全部吸進身體裡，甚至連牙根都酸癢難耐，亟待刺破腺體後的快感，「10……282……我記不住了……快打！快打！！」

　　在此之前，omega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因為渴求o而發狂的alpha，他嚇得雙手哆嗦，喊著AI管家：「打電話，打強制中心的電話，這裡有一個失控的alpha！快來人啊！」

　　「然後……」滾燙的汗水從眼皮上滾落，將睫毛都粘得東倒西歪，alpha勉強道，「上樓，用……不，洗澡也好，關門也好……上樓！離我遠一點！」

　　他僅存的理智悲哀地告訴他，從他認定這是他的omega開始，他體內屬於alpha的本能就自動開啟了。他很想命令omega用阻隔劑斷絕自己的氣味，他知道他對自己言聽計從百依百順，他一定會這麼做的，可一想到阻隔劑會引起的副作用，他就立即改口，只讓他去洗澡。

　　事態越來越不妙了。

　　甜蜜的氣味源逐漸變淡，這勾得他焦慮無比，開始像一條拖著尾巴的餓虎般繞著房子打轉，四周的鄰居想必也報警了，但他們不敢下來同一個失控的alpha硬碰硬，只好先密切關注這邊的情況。

二十 .

　　在A先生人生的前幾十年裡，他從未有哪一天的遭遇像今天一樣，被拘捕，被帶手銬，被關在單人囚室裡，靜靜等待鎮靜劑的藥效過去。

　　針對alpha建立的強制機關不同於世俗社會中任何一個公共機構，錢與權在這裡都行不通，這裡不會因為你是個身居高位，有權有勢的alpha就對你手下留情，面對那種處於失控狀態的alpha，稍有不慎，輕則傷筋動骨，重則臥床百天，機構人員可不會其他原因懈怠自己的安全問題。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低沉悅耳，一個身材高挑，容貌艷麗的女性alpha走到牢門前，伸出一隻白皙纖長，指尖塗著深紅甲油的手，她以兩指夾著一張流光閃爍的門卡，在門上輕輕一刷，「來提人的。」

　　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了。

　　她走進去，對A先生輕笑了一聲：「真是稀奇啊，我沒想到，我居然會來這保釋你。」

　　A先生的指關節上儘是綻開的血口，他抬起頭，神色疲憊，俊美的臉龐上也擦著一抹淤青，眼神深處卻帶著連鎮靜劑都熄滅不了的火光。

　　「我也沒想到，」他說，「堂姐。」

　　女alpha頗為意外，她挑眉道：「看來你是找到了？」

　　「是，」A先生撐著身體站起來，手銬自動解開，掉落在地板上，「一個我也沒想到的人……」

　　「以前怎麼沒發現？」

　　「他用了氣息阻隔劑——從見我那天起。」

　　女alpha吹了聲口哨：「這可真是戲劇性地展開。」

　　與此同時，omega也想大吼一聲，這可真是戲劇性地展開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只是沒塗氣息阻隔劑，然後請A先生來家裡吃了個甜點——甜點都沒吃到嘴裡呢，一向冷漠自持的A先生就發狂了，他把全金屬的大門重擊得凹陷下去，在命令他打了電話之後又叫自己上樓洗澡，等到他被帶走之後，自己也被帶到機構內做筆錄，負責記錄的beta警官問了他好多問題，可他一個也答不上來，什麼「您是否知道您對該alpha來說是百分之百的契合對像」，見鬼了，他怎麼會知道！

　　他們還查了他家裡的氣息阻隔劑的購入途徑是不是合法，又抽了他的血，採集了一點信息素的氣味樣本，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他暈頭轉向，吃不下這裡所謂專為omega提供的高糖高油的食物，不由又累又餓，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了幾個小時，當聽見工作人員禮貌地對他說出「檢測結果還沒出來，為了您的安全考慮，您最好在這裡過夜」的話時，他不知為何，一下子生氣了，站起來說：「我現在就要回家。」

　　工作人員愣了一下，周圍路過的職員也停下了腳步，詫異地盯著他，彷彿他說出的是多麼無理取鬧的話，omega大發雷霆：「我說我現在就要回家！就算要睡覺，我也只想在家裡的床上睡，然後再吃點不那麼甜膩的東西，因為我這一天都吃不下你們提供的飯！」

　　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他火速辦理了離開這裡的手續，又在回去的路上聯繫裝修公司，花錢請他們立馬重裝一扇和以前一模一樣的大門，又叫了一份少糖的蔬菜水果沙拉，然後下車，拿著裝修公司給他的新門卡刷開大門回家，吃沙拉，洗熱水澡，一頭紮在床上，從傍晚九點半一直睡到凌晨五點自動醒來，雙眼炯炯地盯著天花板。

　　直到這時，他當機很久的大腦才處理完那些過載的信息量，讓他能完整地回想起今天都發生了什麼事，而這些事又意味著什麼。

　　——他對A先生來說，是信息素百分之百契合的對象。

　　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女聲。

　　「……他們那個家族對omega信息素的味道都特別敏感，不是唯一的命中注定，對他們的影響就會小得多……」

　　他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有想過這個「命定的omega」就是他嗎？沒有。而人生之所以操蛋，是因為它總能把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可能結果排列成一個亂七八糟的玩意往你頭上一套，然後再告訴你，這就是驚喜。

　　這時候，他的光腦忽然滴滴響起，他有氣無力地抬起來一看，居然是A先生。

　　他發來的訊息很簡短，只有四個字。

　　【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