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麥克在約翰周的房間裏呆了至少有一個多小時，才遲遲而歸。

　　陸持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靠在床頭，查看尚隆集團最近一年對外公佈的財務報表以及國內各類財經雜誌對尚隆集團和雷萬鈞本人的採訪報導。

　　然後陸持愕然發現，儘管尚隆集團和雷萬鈞打著“產融整合”的旗號在國內金融市場上折騰的風生水起——通常這種“產融整合”的模式是先選中一個管理模式陳舊落後，幾乎全都是小作坊式作業，並沒有任何企業能夠發展成為行業龍頭，從而凝聚行業競爭力的，相對零散的商業領域進入。比如說尚隆集團正在進入的汽車零配件產業。尚隆集團帶著大量資本進入該行業，試圖以並購重組的方式直接控股多家有潛力和資質的汽配廠，以達到整合相關產業鏈，加強民營企業的成本管理和核心競爭力，擴大國際市場利潤佔有率的目的。再通過實業方面創造的利潤反哺金融市場，維持企業在金融市場的資本運作。再通過資本運作的方式不斷控股更多的實業公司，最後達到產融整合擴大集團規模的終極目標。

　　儘管尚隆集團以及雷萬鈞本人對於“產融整合”的概念萬分推崇，國內不少財經媒體和金融機構也對尚隆的做法鼓吹的天花亂墜。可是經歷過JK科技扒皮過程的陸持卻敏銳的發現，尚隆集團在股市上的許多操作手法，跟JK科技當年坐莊炒作的手法其實相差無幾。

　　那麼問題來了，JK科技當年之所以會如此坐莊炒作，主要是為了拉抬股價後吸引不明真相的普通股民購買JK科技的股票，等到這些不明真相的股民開始接盤後，JK科技的大股東們就會直接拋盤，套現走人。而尚隆集團卻在不斷地換手倒貨、拉抬股價後，仍舊保持著對大部分企業的控股權。而這種換手倒貨、拉抬股價的做法則需要耗費巨額的資本進行運作。

　　陸持根據尚隆集團公佈的財務報表、商業規模以及目前的股價初步計算了一下，按照尚隆集團現在的運營模式，想要繼續維持尚隆集團在金融市場的股價和規模，每年至少需要四十個億的資金運作。可關鍵在於，以尚隆集團對旗下企業的控股率來看，儘管尚隆集團的股價仍然居高不下，換手率也高到離譜，但是尚隆集團應該從2001年開始，就沒有辦法在金融市場上繼續吸收資金了。

　　一方面是需要耗費巨額資金維持的高股價以及根本停不下來的融資並購專案，另一方面則是無法在金融市場籌集資金的窘迫尷尬。尚隆集團的現狀就像是一隻打破了底的水缸，底部不斷漏水頂端卻沒有新水注入。長此以往，等到整個水缸裏面的水都漏出去後，尚隆集團“產融整合，做大做強”的神話估計也要破滅了。

　　又是一個JK科技。

　　然而尚隆集團跟JK科技的不同之處在于——尚隆集團的規模可比JK科技大多了。

　　陸持想到JK科技的謊言被戳破時，華夏金融市場產生的劇烈震盪，簡直不寒而慄。

　　剛剛回屋的麥克看著額頭和鼻尖都冒出吸汗的陸持，隨手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打開了空調：“既然覺得熱就把空調打開。雖然已經入秋了，但是我們也沒必要為了天氣委屈自己。”

　　陸持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螢幕。為了保險起見，陸持並沒有在紙張上記下一個數位，而是把全部過程都放在心裏默默心算。看在麥克眼中，就是陸持根本沒搭理他，正抱著電腦魂不守舍的發呆。

　　麥克走到陸持面前，伸手打了個響指。聽到聲音的陸持下意識的抬起頭：“回來了？”

　　“早回來了！”麥克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陸持的床鋪上。柔軟的床鋪受到屁股的擠壓凹陷出一個弧度，緊接著又往上彈了彈，麥克的身形也隨之顛了顛：“你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我跟你說話都沒聽到？”

　　略有些潔癖的陸持盯著麥克的屁股跟床鋪接觸的位置。灼灼的視線看的麥克忍不住挪了挪屁股。他神情憤憤的看著陸持，忍無可忍的說道：“你至於嗎？我就在床上坐一會兒，你看看你什麼表情？還有沒有一點同事愛了？”

　　陸持眉峰一挑：“如果你的同事愛需要坐在同一張床上才能體現出來，請恕我難以配合。”

　　麥克：“……”

　　大屁股在床上狠狠的扭了扭，麥克整個人往後一仰躺在床上，報復性的來回翻滾了幾圈，在陸持攆人之前頂著一腦袋雞窩頭和皺皺巴巴的衣裳回到自己床上坐好。一臉得意的看著陸持：“我媽說了，男人太愛乾淨那是病，得治！”

　　陸持臉都黑了，氣的脫口而出：“阿姨那是性別歧視！憑什麼男人不能愛乾淨？”

　　麥克嘿嘿一笑，一臉奸計得逞的躺在床上，開口說道：“我跟約翰周說完了。”

　　陸持懶得搭理他，眼眸低垂，視線直接落回電腦螢幕上。

　　麥克見狀，又說道：“我跟約翰周拿著PK網的資料和各種憑證核對了大半天，也沒找到什麼實質性的證據。不過約翰周說了，從明天開始，所有的審計流程會更加嚴格。確保我們審計環節不會出錯。”

　　這樣的結果本就在陸持的意料之中。所以陸持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麥克仰望著天花板，維持著四仰八叉的動作，耳邊聽著陸持的手指敲打鍵盤的聲音。猶豫一下，還是開口說道：“陸持，我覺得剛才你應該跟我一起過去。”

　　“我去也改變不了什麼。”陸持冷靜的分析道：“麥克，我們沒有證據。”而做審計這一行，任何主觀臆斷和推測都沒有用，最終還是要靠書面證據。任何沒有實質依據的猜測，對於審計師來說，都是浪費時間。

　　“可至少我們一起努力過。”麥克目光直視著陸持，開口說道：“如果這個項目最後失敗了，或者出現什麼問題，我們也不會後悔。”

　　可如果項目失敗了，一切努力就毫無意義。唯結果論的陸持目光清冷的看著電腦螢幕，覺得十分頭疼。

　　麥克最看不慣的就是陸持這種自以為“眾人皆醉他獨醒”的自以為是。他轉過身看著陸持的側臉，他的膚色白皙，輪廓深邃，在電腦顯示幕明明滅滅的幽光下，有一種冷峻的疏離。

　　麥克心裏窩火的坐起來，忍無可忍的說道：“陸持，我覺得你說的不對。什麼叫項目失敗了一切努力就毫無意義？難道我們之前的付出就什麼都不是嗎？還有，你憑什麼覺得我們這次項目肯定會失敗？憑什麼認為我們找不到PK網做假賬的證據？就因為陳經理把那幾本賬做的天衣無縫？那你這種想法，跟還沒開戰就已經投降的懦夫有什麼區別？”

　　陸持看著吹鬍子瞪眼義憤填膺的麥克，忍不住莞爾。

　　麥克頓時炸毛了：“你笑什麼呀？”

　　“陸持，我知道你很聰明很有本事。也知道你根本就沒想過留在DH，甚至都沒想過從事審計這一行。你就是想通過這次實習儘快熟悉全英文的生活環境，到時候去你的斯坦福大學，找你的高中同學好朋友們共同創業——也許你也沒把DH的人，沒比我當成你的朋友。但是我想說，你既然加入DH，至少該把自己當成DH的一份子。出了這種事情，不管有沒有證據，我們都應該跟約翰週報備一下。至少起到了提醒的作用。”

　　“這種事情你不是已經做過了嗎？”陸持有些不理解麥克的思維方式：“結果是毫無意義。”

　　麥克怒視著陸持：“怎麼是毫無意義呢？約翰周已經答應我了，他會在審計過程中好好審核PK網的所有憑證和票據——”

　　“你覺得PK網在拿出這麼完美的帳本和財務報表之後，會在最基礎的憑證和票據上出現漏洞？”陸持覺得麥克的想法簡直天真到不可思議。

　　“那我們可以查嘛！”麥克不能容忍陸持看自己的眼神，努力想道：“我們可以查PK網的所有關聯方，查它們之間有沒有內幕交易。實在不行我們可以找私家偵探24小時跟蹤霍添翼。我就不相信他要是真有詭計會不跟其他人接觸……”

　　電光火石間，陸持腦中突然閃過一絲靈感。他看著神情激動喋喋不休的麥克，若有所思。

　　因為麥克的行為，第二天，審計組的工作憑空增加了至少一倍。項目組的成員怨聲載道，PK網的內部員工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雖然並沒有人對審計組的動作表示不滿，但是大家的情緒明顯低落下來，陳經理也撤回了讓財務室幫麥克填寫工作底稿的決定。氣氛再沒有第一天時的輕鬆愜意。

　　當天晚上下班以後，陸持和到滬城出差的岳大哥在一家咖啡廳的包廂裏見了面。

　　岳大哥踐行承諾，果然給陸持帶了兩大包零食。陸持囧囧的接過遠道而來的零食。岳大哥問道：“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

　　陸持不加任何假設和主觀臆斷，力求以最客觀的語言，將專案組接下PK網的審計工作，他與雷萬鈞在飯局上見面，以及他調查尚隆集團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岳大哥從頭到尾靜靜聽著，隨後問道：“你是懷疑雷萬鈞已經知道JK科技的事情了？”

　　陸持點了點頭：“但是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任何事情只要發生過就有跡可循，以雷萬鈞的能力，如果真的對你起疑，想要查到什麼蛛絲馬跡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關鍵在於，他究竟是從哪兒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岳大哥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如果真像你猜測的，雷萬鈞是想借PK網的事情做引子，引你調查尚隆集團，並以此判斷你的行事風格的話，那就證明他雖然有懷疑，但是還不能確定你就是曝光了JK科技金融騙局的那個人。”

　　“針對於不同的情況，我們可以制定不同的應對方式。”岳大哥雙手交叉搭在實木桌子上，目光直視陸持：“你想怎麼做？”

　　陸持攪了攪熱氣騰騰的咖啡，看著杯子裏的漩渦，徐徐說道：“故布疑陣，將計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