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武軒夔看著還打著呵欠的冬雨,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離別。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去是不是還能夠完好的回來,只知道即使自己早已經做好了要面對離別這一刻的準備,可是緊緊揪著的心還是把離別的話語猶鯁在喉間,久久說不出口。
他深呼吸好幾口氣後才有辦法開口,“你自個兒保重……我要是回不來了你就把屋子什麼的都給賣了,然後找個好人改嫁了吧。”他的語氣艱澀,兩眼定定的著她,想著在最後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你們是得罪了誰?”宋冬雨像是看不見他的苦澀,慵懶地回道:“縣令?知府?總不會是王爺?”
“是宛州知府。”時間有限,武軒夔無法多加解釋,況且他更要抓緊時間將她的身影緊緊地烙印在心中。
或許這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看見她了。
她看著男人沉重而有些難過的表情,她的心也跟著微微揪著。
許是因為除了她娘親、師父師娘和兩個師兄,就只有他待她是沒有理由的好,即使她耍任性,甚至對他下藥,他都仍是那樣包容著她。
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是憑著哪一點能夠讓他這樣無理由的對她好,可是不得不說,即使他不曾為她一擲千金,甚至沒說過那些如話本子上的甜言蜜語,可她還是默默地把這人給放在了心上。
雖說別的姑娘把人放在心上是溫柔小意、體貼入懷,可是她覺得要溫柔,他比她做得還多,要說小意,這男人打從兩人那簡陋的成親後,就沒讓她摸過一次鍋鏟,也沒讓她摸過冷水洗衣,除了自個兒的小衣是自己洗的,她的衣裳每回脫下又看見時,都已經是洗得乾乾淨淨還帶著一點自然的薰香。
這樣的男人,除了“那兒”不行,可說是沒得挑了,在來這段日子以來,他咬住兩人婚約不算這件事不鬆口,她也就隨他折騰去,反正她瞧著他好,兩人又是打小的娃娃親,可以說是老天替她牽上的紅線姻緣。
她知道自己一開始對這門親事並不是很真心,甚至想過把這男人利用完了之後,自個兒拍拍屁股走人。
她就是這麼任性,在她察覺到自己把這男人放在心上的時候,即使她覺得自己不會像她娘一樣那麼傻,會被一個男人哄得團團轉,但也不會就這樣放任他擅自做出讓兩個人分開的決定。
離開這樣的話,就是要說,也只有她能夠開口。
這些亂八糟的思緒在宋冬雨的腦子裡竄過,實阮上也只是過了一瞬,她眨了眨眼,看著他有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感,覺得自己也該慎重點對待。
“趁這最後,你乾脆說個明白,你們到底是怎麼得罪了宛州知府,還有那水匪的事情又是怎麼一回事?”
武軒夔覺得以她膽大的程度,就怕聽到他出了事,說不得會鬧出什麼更大的動靜來,他已經在這件事情上栽了跟頭,絕對不能讓她也跟著跌入這個坑。
可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好快速簡單的交代道,“那宛州知府信妖法,做了許多有違天和之事,又恰好被我們壞了好事,為了報復,便誣陷我們是水匪。”說罷,他取下身上的荷包,讓她貼身收好,“假若我真的出了事,你再打開這個荷包,記著,不管我此去是生是死,都忘了我。”
他眼神深邃而留戀地看著她,即使兩人只相處了這短短的時日,可是等待多年才盼回來的小姑娘,要他主動放開手,他真是滿心的捨不得。
但是武軒夔不是情感淩駕于理智的人,否則也不會同宋冬雨成親到現在都未和她圓房,在留戀不舍的目光之中,他還是握緊拳,轉身走出屋外,投入大雪紛飛中。
宋冬雨馬上起身追了出去,只來得及看見他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雪夜之中,一陣寒風吹過,和屋內的溫暖像是兩個世界,也仿佛把兩人給遠遠隔開來。
她沒再往外追,緊捏著那個有些飽滿的荷包,恨恨地繞回了屋子裡。
她已經許久沒有那麼生氣了,扣除掉武雲花那次的挑釁不算的話。
她厭惡喜歡自說自話的男人,還有喜歡自以為對別人好就做決定的男人,可偏偏她看上眼的男人把這兩件事情都做了。
她無法對著那個男人生氣,只好把所有怒氣都發洩在挑起這件事情的人上頭了。
她把自己所有的金針全都倒出來擦拭了一遍,總共一百二十八根,擦得晶亮無比,並排在桌上顯得格外的壯觀。
宛州知府是嗎?不知道信奉妖法的人會不會比較耐得住金針呢?她冰冷笑著,眼裡的寒意比窗外的冰雪還冷。
梅平縣知縣的宅子裡,宋夫人王氏看著臉色還有些蠟黃的盧嬤嬤,聲音有些疲憊的問道:“老爺還在端姨娘那兒?”
盧嬤嬤低著頭輕應聲,不敢看向夫人的臉,但光是聽到夫人重重的哼了一聲,她也知曉大人的心情肯定不好。
“一個個的全都是狐媚子,老爺都幾歲的人了,不知道提醒老爺好好保養身子,整天胡作非為的,也不怕哪天害了老爺。”
盧嬤嬤聽著夫人陰冷的咒駡聲,依然不敢多話,就怕一個不小心惹得夫人更生氣,無端遭受責罰。
剛剛她一進門,就看見原打簾子的二等鬟又換了人了,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早上打簾子的聲音吵到了夫人,夫人便將人發賣了。
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夫人借題發揮罷了,原因就是上回老爺來的時候,多看了那丫鬟一眼,偏偏好死不死被夫人逮個正著。
盧嬤嬤有些心涼的想著,幸虧自個兒早已經有了歲數,若是哪天讓老爺多贊上一句,她的下場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些年來,夫人的性子越發陰晴不定,手段也越發狠戾。
宋夫人習慣性地罵了男人、罵了那些只曉得勾搭男人的姨娘們後,不太舒服的喘起氣來,咳了幾聲,左右兩邊的丫鬟連忙替她拍背遞茶水,又是一番的折騰,宋夫人這才像是看見了還跪在地上的盧嬤嬤,用因為咳嗽而有些沙啞的嗓音道:“起來吧。”
宋大人微微顫抖著手掀開了茶蓋,注意到手背上明顯的褐色斑點,驚得她不小心把茶蓋給摔到地上,碎了。
除了盧嬤嬤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其它丫鬟瞬間全都臉色惶恐的跪了下來,尤其是那個端茶水的丫鬟,更是害怕得身子都在發抖。
她也算是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了,知道許多人不知道的事,上回那個打簾子的小丫鬟說是發賣了,可是來的那個人牙子那副打扮,一看就是不正經的地方出來的,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落到了那種地方,哪還能有好日子過?
慶倖的是,宋夫人這回倒沒有執著在摔破的茶蓋上,而是看著那碎裂的蘭花圖樣,幽幽的說道:“宋蘭芝的女兒如何了?”
她已經許久沒有想起宋蘭芝了,她曾以為只要宋蘭芝永遠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在宋紹季的身邊,她的男人就不會只將她當成一個擺設,就不會再用那麼冷漠的眼神看著她。
可是等宋蘭芝真的死了,她才發現死了一個宋蘭芝,還有千千萬萬個宋蘭芝,因為宋紹季就是這樣的男人,愛你的時候,可以把話說得比什麼都好聽,可是所有女人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不過就是美麗的玩物,不一樣的只是每個人的名字不同,有著不同風情罷了。
所以宋蘭芝死後,她也懶得管宋紹季還要找多少女人,總之,這府裡能夠坐在正頭娘子位置的也只有她,那些女人不過就是些不值當的東西,如不是不長眼睛冒犯到她頭上,她也懶得動手去對付她們。
只是最近不知道怎麼了,自從有人說宋蘭芝當初消失不見的女兒又回來後,她的顆心就怎麼都無法平靜下來,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在黑暗中窺視著她,在她的耳邊不斷低喃著過去的那些冤孽,要向她討公道。
雖然她總安慰自己想多了,宋蘭芝當初不顧爹娘反對,聽信了甜言蜜語,和男人私奔還生下了孽女,就算她當初死得不明不白又如何?宋紹季難道有多說一句話不曾?那個消失的孽障無父無母,一個小姑娘家又有什麼本事能夠向她討公道?
可是每天夜裡,她還是止不住的惶恐,難以入眠,導致她這陣子脾氣越發難以控制。
盧嬤嬤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因為之前從村子裡回來後,她連嘔了幾次血,雖說隔了一日後就好了,但畢竟還是虧損了身子,所以先停了差事,在屋子裡休息了好幾日,還是最近幾日才偶爾出來當差。
所以宋夫人突然又問起宋冬雨的事情,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才好,只是不回答顯而易見是不可能的,她只好在心裡斟酌一番,小心謹慎的回道:“老奴這些日子沒聽說過那村子有什麼動靜,不過夫人也不必在意,不過就是一個會點功夫的普通姑娘,還嫁了一個鄉下男人,就是有什麼想法也鬧不出什麼事兒來。”
宋人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但還是有點不安,畢竟盧嬤嬤上回回來後吐血得太過巧合,還有那個鴇母帶的人也太過沒用,居然連人家小姑娘根手指頭都沒碰到,自己就先受了傷。
而且沒想起來就算了,一想到是宋蘭芝的女兒,在最近不方便對府裡幾個姨娘動手出氣的時候,她就又忍不住想要對她動手了。
宋夫人眼神陰鷙,吩咐道:“得了空,再往那村子去瞧瞧,上回知府那兒派了人來,說是別莊那兒又缺人手,那姑娘雖然老了些,但想來應該還算得用,學過一點功夫的,氣血應該也比別人活絡了些。”
盧嬤嬤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忍不住悄悄打了個寒噤。
宋夫人這些年來在宛州這兒的生意順風順水,即便殘害了老爺不少的姨娘通房,甚至連個孩子都沒生,仍舊能夠穩穩地坐在這正房娘子的位置上,還不就是因為知府那頭在背後當夫人的支柱。
雖說宛州知府同樣是王家人,可是和夫人的關係也挺遠的,只差一點就要出了五服,也不知道夫人是怎麼和對方結交上的。
但是不說其他的,就是那莊子,夫人之前有時候要處理一些不聽話的姨娘們,也會往那兒送,她曾在外頭看過那個莊子一回,要說大,也不過就是花園子再大上一圈而已,三進的屋子,看起來沒什麼持別的,可是讓她害怕的是,先不提那莊子原來是不是就有伺候的人,這些年夫人也送去了不少人,可是那莊子仿佛會吃人似的,總是派人來說缺了人。
可是那莊子才多大,送過去的人到底都往哪兒去了?盧嬤嬤不敢多想,畢竟光看夫人之前折磨那些不聽話的姨娘的手段,就知道那莊子絕對不會是什麼更好的去處。
不過相較之下,她覺得比起夫人,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宋冬雨更可怕些,但是夫人的命令她不能反駁,只能垂著頭應了。
宋夫人想起上回幾個大男人都制不住那個小姑娘,輕咳了兩聲後又說道:“到時候帶幾個護院去,總是花了銀子聘的,應該會比上回那些只會些簡陋拳腳的粗野漢子有用。”
枕頭底下的一個瓷瓶拿了出來,從裡頭倒出一顆血紅色的藥丸,她看了看手背上的褐色斑點,咬咬牙又倒了一顆,然後一口氣把兩顆藥丸給吞了下去,又把瓶子給藏好,這才躺到床上。
臨睡前,她想著自個兒這些年貢獻了許多人去莊子,拿到的丹藥卻還是固定的一小瓶,或許該多送點人去,看能不能多換一些。
她倒是沒有懷疑過這些丹藥是否真有青春永駐的功效,只想著是不是年紀越大,要服用的份量也要越多。
宋夫人閉上雙眼,準備入睡,沒看到兩個丫鬟在攏上床簾之後,對看一眼,一個人把風,一個人輕手輕腳的打開香爐,倒了些粉末進去,又趕緊的把香爐蓋好。
香爐散發著淡淡的煙氣,沒多久便佈滿了整間房,躺在床上的宋夫人眉頭微皺,發出幾句囈語,整個人像是處在半夢半醒之間,卻怎麼也睜不開眼。
兩個丫鬟則是緩緩地走到外頭,看了彼此一眼後,都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這夜,無法成眠的人很多。
第6章(2)
宋冬雨在度過了一個不怎麼愉快的夜晚之後,第二天一早,她先去了老村長家,說她和武軒夔必須外出一趟,短時間內不會回村子,托老村長幫忙照看屋子後,就背著她的醫箱慢條斯理地往山外走。
這條路她上一回走的時候還梳著少女的髮式,想著要是找不到一個可以暫時成親的物件,她該去哪裡打暈一個男人。
沒想到她多慮了,因為有個男人一直在等她。
雖然武軒夔不會說什麼好聽話,還老是想著他如果出事的話,就讓她趕緊忘記他,拿著他所有的家產去改嫁,就像她師父老是自誇的,他真是一個好男人,好得讓她好想歎息。
而這一回走出山裡,她已經改梳了婦人的髮式,並且抱著許久不曾燃起的熊熊戰意,就像師父曾經告訴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西方故事。
公主會住在高塔里,然後邊上有鬼怪,而英勇的騎士會去拯救可憐的公主。
她雖然不明白公主為什麼會住在跟煙囪差不多的屋子裡,但是她想她可以改變一下身份,做一個英勇的公主,把她的男人給救出來。
她的動作看起來很慢,可是實際上速度挺快的,大約用了村裡人不到一半的時間就到了縣城,然後幾乎不用費功夫打聽,就知道昨兒個官兵從山上抓了一堆流竄到這兒的水匪,因為每個人都在議論這件大事。
而且知府有令,要把人直接送去宛州,知府要親自審問那些水匪,據說是牽扯到了什麼大案。
宋冬雨面帶微笑,就跟普通婦人一樣走在街道上,然後她評估著這裡離宛城不遠,坐馬車的話大約半天就能到,她乾脆買了一頭騾子,跟在正好要往宛州去的官兵,還有一輛輛的押囚車後頭。
她沒跟得太近,甚至騾子累了,偶爾停下來在路邊吃草她也隨它去,直到快接近宛城的時候,就見有另外一隊人馬把人給接了過去,然後在進城的路上,轉了個變,直拐道向另外一頭走了。
她無聲地笑了,雙腿輕輕一夾騾子的腹部,讓騾子慢慢地跟著。
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知府可以說是宛州最大的官了,而不管他要做什麼,在宛城裡目標太明顯,風險也太太,他肯定要另外找個地方。
所以她一開始就打算直接跟著人,看看他們到底打算去哪兒,再一網打盡……呃,不對,是把人給救出來。
她想得很好,也依照計畫進行得很順利,可是當她跟著人來莊子外頭時,卻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
宋冬雨微眯起眼,渾身散發出冰冷的寒意,她覺得這一切太過巧合,甚至詭異得讓人想發笑。
不過她現在笑不出來,畢竟在一個可能牽扯進妖法的地方看見自己的親生父親,她的心情非常複雜。
她得好好想想,不能貿然行事,能夠把宛州最大的官都給牽扯進去的妖法,或許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簡單。
就在宋冬雨看見宋紹季出現在莊子外頭的時候,武軒夔也看見了她。
他看著自己帶來的人手,打了個手勢讓他們暫且不要輕舉妄動,然後沉著臉,用最快的速度潛到她身後,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將人緊緊抱住,快速離開。
她先是嚇了一跳,正要反擊的時候,聞到他身上傳來的熟悉味道,便乖乖的任由他抱著。
他壓低聲音問道,“你來這麼做什麼?”
他沒有問她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因為他從來不會小看她的聰明,也不意外她能找到這個地方,重點是,他明明已經告訴她這一趟會有多危險,連他自己都無法保證能保住命,為什麼她還是要傻傻地跟過來?
武軒夔退到離莊子有好一段距離的地方才放開她,臉色嚴肅的訓壓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快回去!”
“我不回去。”宋冬雨的臉色也極為難看,可是知曉他是關心她,她才忍住沒有把藏在指間的金針往他身上紮下去。
“別在這時候任性了,你知道裡頭的人都在做什麼嗎?”其它事情他都可以由著她,唯獨這件事,絕對不能放任她胡來。
她看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表情,反倒被勾起了好奇,“都在做什麼?”
武軒夔知道他本來昨日就該告訴她實情的,但是怕嚇到她,時間又緊迫,只好簡單交代,無奈她居然跟了過來,他怕自己要是再不把事情給挑明瞭,就她這傻太膽的勁頭,說不得真有可能做出什麼無法收拾的事情來。
“那人……用人肉人血栽培藥材。”他咬著牙慢慢說道:“若不是親眼所見,難以想像會有人殘忍至此。”
他也是意外得知的,前些年他待在漕幫,發現宛州這兒的人牙子有一陣子來往得特別頻繁,宛州並不是豪門大族的根據之地,就算是,非戰亂之時,哪裡需要那麼多人牙子帶著人前往。
更讓人生疑的是,幾乎每一次人牙子都是滿船而去,帶回來的只有少數幾人,甚至一個都沒有,那就代表著那些送過去的人絕大部分都被留下了。
不過他當時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哪個大戶人家裡沒有些齷齪的勾當,他也不想去深究。
直到某次一艘專門運送藥材的船,讓遭幫派人幫著護送,一個剛入幫沒多久的年輕人卻沒回來,而後這樣的情形又發生了幾次。
在漕幫,許多人都是舔著刀口過日子,生死早就該看破,可是絕對不是這樣消失得無聲無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那一次,我代替山子護送那艘船,開始沒有什麼不對,直到某天晚上,我發現不少人的晚飯都被下了藥,我故作不知道,但早已用內力把藥效給逼了出來,才發現那艘船上裝載的藥材居然是……用人命來填的。”
一箱箱的藥材,被打開的瞬間都帶著濃厚的血腥味,而那些被藥暈的人,都被割了血口,一點一滴的灌在那些出土後還保持著濕潤感的藥材上。
有些被放血放多了,就被扔到河裡頭去,整個放藥材的船艙,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武軒夔沒有打草驚蛇,只是默默的在邊上看著,趁著夜深的時候,把漕幫的人都給弄上偷來的小船,連夜逃出。
他知道連運送都如此費力的藥材船,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得到的,本來想按兵不動,並且收斂自己的人手,就怕自己人又被弄上那藥材船,成了活人肥料。
他想要暗中調查,畢竟遭幫人的命不是讓那些人隨意取用的,誰知道才剛調查出一些線索,漕幫裡頭似乎也有立場倒向知府的人,對外編造他們是水匪,逼得他不得不帶著親信手下一路逃亡。
“雖然不明白他們為何要用人的血肉澆灌藥材,可是如此邪魅之法,想來也不是什麼正道。”
宋冬雨即使見多識廣,也是頭一回聽到這種事,覺得詫異的同時,也不免猜測起到底是什麼疑難雜症得用這種希罕的藥材來治。
武軒夔拉著她的手,慎重的說道:,“這些年我們散落在不同地方,隱姓埋名,就是怕那些人再次尋來,畢竟被栽贓成了水匪,即使我們把這件事情抖落出來,只怕也會落得一個誣陷栽贓的罪名,所以我才不願你跟著我踏入這泥沼之中。”
這泥沼太深,他們這些人已經掙脫不了了,但她卻不同,她還沒落入那些人的眼裡,若是走得遠遠的,出了宛州的地界,至少還有一條活路。
宋冬雨聽到這裡,也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可是又有些疑惑,她定定的看著他,質疑道:“你手上有他們賣這些藥材的證據,那些人才會窮追不捨,對不對?”
栽贓成了水匪,官府肯定就會盯著武軒夔他們不放了,哪裡還需要那些人特地派人來捉人,甚至幾乎大多都留了活口,一部分怕是要做那些“活人肥料”,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要威脅武軒夔他們,尤其是要從武軒夔口中逼問出什麼來。
武軒夔看著嬌小可愛的她,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很聰明,“沒錯,我手上的確有他們那些人交易的證握,甚至是賣給誰的證明,可是那又如何?不說那是賠上了幾條人命才拿到的,就算我願意把這些東西交出來,但如今我們被定上水匪的身份,也不會有人相信。”
他沒說的是,那些人名或許重要,但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東西應該是不小心也夾雜在裡頭一起被盜出來的一本方子,許多法子都是血腥殘忍、聞所未聞的。
宋冬雨也沉默了,甚至覺得這樣憋悶的感覺已經許久未曾有過。
武軒夔把這事說得清楚明白,也不是指望她能夠有什麼辦法,而是希望她別傻得也攪和進來。
就像林芳兒,那時候他也不願她摻和進這件事情當中,可是她不聽他的話,最後還為了掩護他逃走,為他擋下了一個叛徒的一刀。
武軒夔不能離開得太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即使心硬如鐵的他,也壓抑不住心中微微的酸澀。
生別離,原來是如此難捱的痛,就算昨夜已經經歷了一回,可是再來一回,他的難受拄沒有絲毫的減輕。
宋冬雨昨夜沒有哭,現在自然也不會,可是看著他滄桑沉重的表情,想著他背負著不實的罪名,把深不可說的秘密壓在心頭,就這樣躲藏了好幾年,對他就越發感到心疼。
“難道你就要這樣躲躲藏藏一輩子?”她問。
武軒夔眼裡閃過一絲堅毅,聲音低啞的道:“不會了,這一回,所有的事情都該結束了。”
這也是再次遇見她之後,他早已做下的決定。
不管是生是死,這件事情他不想再波及他人,假如他給不了她一生的安穩,至少不能讓她身陷任何有可能威脅性命的危險之中。
林芳兒的憾事發生一邇就夠了,他無法再容忍還有第二回,且若是她因為他而受到任何傷害,他無法想像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宋冬雨沒問他接下來要做什麼,看著他溫柔而哀痛的眼神,她心頭漫過一陣又一陣的不安,就像當時面對至親之人死亡的那種惶然驚懼,讓她下意識緊緊抓住他的手,仿佛這麼做她的心就能稍稍定定一點。
武軒夔看著被她抓住的手,再對上她的眸光,胸口澎湃的感情再也無法忍耐,他低下頭,微涼的唇重重覆上她的粉唇。
四片唇瓣緊緊相貼,那一種到最後還要克制的悲涼,讓她主動伸出了手,圈住他的頸項,並且主動的探出小舌,撬開他的唇齒。
緩慢而纏綿的這一吻,讓他們都有種感覺,在這凜測的寒風中,他們在從彼此身上索取最後的溫暖。
似乎還沒重溫那一夜曾有的熱情,武軒夔就理智的往後退開,宋冬雨的心一緊,連忙又拉住他的手。
他靜靜的看著這個他放在心上想了一輩子的人,一邊輕柔卻又堅定的抽回自己的手。
“離開宛州,走得遠遠的,不管聽到什麼逍息,都別再回來。”就當他已經死了,最後這一句話纏繞在喉間,最後他還是沒有說出口。
宋冬雨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再也沒有哭泣這項能力了,可是看著他再次頭也不回離去的背影,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嘴角甚至嘗到了淚水的苦澀。
她隨意用衣袖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恨恨地看著男人往莊子的方向而去,她心中也做了一個決定。
她對於拯救蒼生沒有任何興趣,可是如果她的男人想要成為一個英雄,那麼她願意為他斬盡前路之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