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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兒》第24章
第三章

  時入仲夏,瑤州的天候炎炎,縱有和風吹拂,帶來的也儘是陣陣教人心浮氣躁的悶熱氣息。

  蕭宸同沈燮的欽差行轅設於瑤州州治所在的連寧縣,卻並未佔用刺史府,而是借了當地一位姓徐的糧商剛剛置辦妥當、還未來得及遷入的新宅。為此,蕭宸當時還特意召見了這名糧商,一方面聊表謝意、一方面也旁敲側擊地探聽一下對方借宅之事是否真是出於自願。直到證實當中確無任何貓膩,他才放寬了心地在此安置下來,按照計劃展開了賑災和調查春汛內情的行動。

  蕭宸既是抱持著干實事、長經驗的覺悟來的,在瑤州的日子自然便與「閒適」、「安逸」等詞徹底無緣。

  到達連寧縣當天,他連城都沒入,就直接將城外列隊迎接的瑤州官吏逐一召入車駕上接見詢問,配合著潛龍衛先前的匯報,僅用了一個上午就大致掌握了目前的狀況。

  瑤州確實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雨,除了緊鄰稜江的三郡二十五縣,其他地區也或多或少有因連日霪雨導致積水過膝、或者山體滑落等情況。好在瑤州刺史邢子瑜不僅精通水利,對天象亦頗有些研究,早在降雨前便已快馬送出政令、要求轄下郡縣長官配合撤離那些危險區域的百姓,又讓信使四處奔走疾呼,務使消息盡可能在鄉里間擴散開來。

  也多虧了邢子瑜的這一手,即使當地父母官怠忽職守、不將他的警告放在心上,民間仍有曉事之人在得知消息後自行組織了鄉勇協助撤離,這才使得瑤州的暴雨並未造成更大的災害。

  事實上,若非瑤州大堤出乎意料之外地潰了決,這場暴雨聲勢再大,也不至於在百姓們大多有所準備的情況下釀成如此重大的災情;就連大堤潰決之事,也是多虧了邢子瑜處事謹慎,早早便在沿河各縣正對著瑤州大堤修築了瞭望台,又親至當地同秉事的官員和民間耆老傳授了觀察水位的要訣,這才得以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敲響警鐘,最大限度地減少了無謂的傷亡。

  單看邢子瑜在這些細節上的用心,蕭宸怎麼也不覺得對方會是那種為一己私利貪墨河銀的人。可若說這事兒是手下人私下弄鬼、瞞著邢子瑜偷工減料所致,蕭宸又覺得很難說得通。

  畢竟,父皇當初之所以在邢子瑜上書後直接將重修大堤的重任交付給對方,正是看重後者在水利和工程上的專才,認為有邢子瑜親自監看,那些秉事之人就算想弄虛作假、以次充好,也很難瞞得過這位前工部侍郎、現任瑤州刺史的利眼。換言之,倘若問題當真出在大堤本身,就算邢子瑜一分河銀都沒貪,一個失察瀆職之罪也是免不了的。

  但正所謂由小觀大,在預防春汛之事上,邢子瑜連當地縣官玩忽職守的可能性都考慮到了,還為此預先做好了應對的手段……如此行事縝密、思慮周全之人,又豈會在河工之事上有所疏漏?尤其邢子瑜精通水利天象,就算存心徇私枉法,也不會想不到大堤出事會給他原先一片光明的仕途帶來何等程度的打擊。除非邢子瑜腦子抽了、又或當中存在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否則於情於理,重修大堤的工程都不至於有什麼疏漏才對。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大堤的重修計劃本就存在隱患,這才導致了大堤的潰決。不過蕭宸對水利之事只有個大概的瞭解,並沒有判斷工程優劣的能力。要想找出問題所在,還得由精擅水利之人親往現場探勘才能知曉。

  可整個瑤州、甚至整個大昭最為精擅水利的,正是主持工程的邢子瑜本人。

  蕭宸並非沒有動過召邢子瑜親往欽差行轅自辯的念頭。但後者這些日子一直守在稜江畔修堵河堤,連欽差駕臨連寧縣時都不曾前往迎接,顯然已經不在乎落不落人口舌了;蕭宸也不是那種不知輕重、只顧顏面的類型,便也暫時耐下了性子,一邊按著途中擬好的計劃統籌賑災、一邊讓潛龍衛暗中排查瑤州境內的大小勢力,看看其中是否有形跡可疑、舉止反常之人。

  ──如果邢子瑜在重修大堤一事上確實沒有任何疏漏瀆職之處,也並未低估此次暴雨的規模,那麼此次暴雨之所以會釀成如此重大的災情,便只餘下了一種可能。

  那就是有人蓄意破壞大堤,刻意製造了這場春汛。

  破壞雖遠比建設要容易許多,卻也不是一人一力所能辦到的──若只是小小決了道口,災情再怎麼嚴重也有限──也就是說,若大堤潰決真是人為破壞所致,就意味著瑤州境內有一股有組織、有手段的勢力正隱於暗中伺機而動,欲圖藉這場春汛策劃、算計些什麼。

  因為瑤州在政治、經濟、戰略上的重要意義,僅僅意識到這一點,被沈燮灌輸了一腦袋陰謀詭計的蕭宸就已想到了無數種可能性。

  往簡單點看,瑤州作為天下聞名的「糧倉」,這回不僅受災地區的存糧全部告廢,今年的收成也會大受影響……糧食減產,供不應求下,價格自會跟著走高;而某些未曾受災、甚至早有準備的糧商,便能因此大發一筆災難財。

  但平心而論,就算真有糧商存著囤積居奇之心,蕭宸也不認為這些人會是破壞大堤的主謀。

  一來,康平亂後,大昭境內的各大商賈無不傷筋動骨、損失慘重,就算經過了這些年的休養生息,在朝廷諸多法令防患於未然的限制下,頂多也就是財產恢復到康平亂前的程度而已,怎麼也沒可能組織起一股足以行此惡事的勢力。反過來說,若一個糧商有能力策劃並施行此舉,這個糧商,也絕對不會只是單純的糧商。

  二來,以掘毀大堤作為斂取錢財的手段,就算真能藉此獲得暴利,也不見得就能抵得過此事帶來的風險。尤其父皇對這類事情深惡痛絕,一旦糧價走高,必然會設法平抑糧價,並下旨徹查背後是否存在人為操縱的可能。當投入和風險遠大於所能得著的利益,又有哪個商人會蠢到做出這樣損人卻不見得真能利己的事來?

  在蕭宸看來,幕後之人之所以行此險著,十有八九是為了政治目的。

  往小處說,瑤州生變,無論最後調查的結果為何,邢子瑜仕途受阻都是必然的結果,其他勢力──比如陸氏、容氏等世家門閥──便也有了競爭上位的機會。屆時,就算首輔之責多半還要落在沈師身上,可一個相位所能牽扯到的種種利益,確實也足以讓人做出這等瘋狂的事兒了。

  更甚者,正如他抵達連寧縣前就曾一度設想過的:面對如此重大的災難,為了安撫人心並查明真相,以父皇一貫的行事作風,差遣心腹之人前往瑤州善後同樣是可以預期的事兒。若有人以此為餌埋伏設局,他和沈師需得面對的便不只是哀鴻遍野的受災民眾,更有那股正潛伏暗中、圖謀不軌的不明勢力了。

  因蕭宸此次自請出外的真實原由不足為外人道、說是心血來潮都不為過,無論幕後主使者為何,最開始的目的必然都與他無關。只是有上一世的經驗在,他也不會因此就認為自己安全無虞了……畢竟,如果對方的目的真是爭奪權位、顛覆朝綱甚至圖謀叛亂,他這個自己跳入羅網中的太子,無疑都是最好的誘餌兼籌碼。

  明白這點,蕭宸一方面對自個兒此前亟欲離京的莽撞有些懊悔,一方面卻也給此事勾起了幾分雄心壯志和躍躍欲試,想著若能親自破解陰謀、揪出幕後黑手,倒也不枉他兩世經歷的諸多磨歷,和父皇與沈師的盡心栽培了。

  不過意動歸意動,事情的輕重緩急他還是分得清的。所以這些日子來,即使瑤州一帶無數官員富商都想巴上太子一步登天,可對於那些千方百計投帖子邀請他赴宴或出外遊玩的帖子,蕭宸卻都逼著自己按下了心底親身前往試探的冒險想法一概選擇了婉拒;平時則不出門則已、一出門便必然是前呼後擁、護衛無數,絕不讓那些心懷不軌之人有出手伏擊的空隙。

  至於那些或明或暗送到他手上的人和財……前者他一般直接打發回去;後者則直接被他當成了善款,造冊列名公佈後直接將錢財回饋鄉里、救濟百姓了。

  蕭宸這麼做本只是為了釜底抽薪、在婉轉表達態度的同時徹底絕了那些人的念想,不意名冊公佈後,卻反倒在那些不知內情的瑤州商賈富紳之間掀起了一股捐款潮……尋思著多募一分善款、國庫便能少一分支出,考慮到日後的北伐大計,蕭宸便也就將錯就錯,來者不拒地接受了這些瑤州富戶的「善心」。

  儘管這種過分謹慎的做法讓年輕的太子少了許多與可能的嫌疑之人交鋒試探的機會,但有太子衛隊在明、潛龍衛在暗,再加上那些向他示好的官員富戶們言詞間或多或少透出的蛛絲馬跡,種種情報相加,即使蕭宸在這方面的本領仍未磨練到洞若觀火、明察秋毫的境界,也憑藉著過往的學習和沈燮的指點摸索出了個大概。

  這世上本沒有真正「天衣無縫」的事兒;能否找出那道關鍵的縫隙來,說到底還端看個人的眼力和手段。若春汛之事真是某個隱於暗中的勢力所為,己方固然因此失了先手,卻也有了循隙追跡、就此逮住對方狐狸尾巴的機會。

  畢竟,不論隱藏得再怎麼深,一個勢力既然存在,就必然會留下相應的痕跡;差別只在於掩飾的手段是否高超到足以掩人耳目而已……而蕭宸需要做的,就是把握住對方由靜轉動的剎那留下的痕跡,藉此順籐摸瓜地循線揪出對方的身份。

  事情的發展,也確如他所預期。

  因稜江已有數十年不曾決過堤,暴雨來臨前,儘管兩岸的居民商戶也或多或少做了些防災的準備,卻幾乎沒有像幾十年前還未有瑤州大堤時那樣、一到雨季就忙著舉戶搬遷的。換言之,若有當地居民或勢力像是預感到會發生什麼般早早避居他處,無論明面上打著的理由再怎麼合情合理、冠冕堂皇,十有八九都與那潛伏暗中的勢力有所牽連。

  而潛龍衛調查的結果也證實了他的懷疑。

  此次春汛,正臨著瑤州大堤、受災最為嚴重的幾個縣裡,確實存在那麼幾個在大雨來臨前因故離開當地、並因此僥倖逃過一劫的幸運兒。待蕭宸尋來這些人的背景資料進一步核實排查過後,還留在嫌疑名單上的,便只餘下了四組人馬。

  這四組人馬,分別是吳記糧行、風揚鏢局、晁氏馬幫,和此次受災最嚴重的稜陽縣縣令及其一干親隨等。

  吳記是瑤州三大糧行之一,因近十年才真正嶄露頭角急起直追,故傳承至今雖已到了第四代,在瑤州商界卻仍舊被視為新秀。據傳吳記之所以能有現今的發展,還得歸功於現任當家吳秀柊年少在外遊歷時的一場機遇,瑤州商界也一直都有吳秀柊「上頭有人」的說法。不僅如此,這些年來,吳記在商場上的表現堪稱無往不利,當地官員也都頗樂於讓他引為倚仗,自然讓這類傳聞越發甚囂塵上。

  此次春汛前,吳秀柊借口老丈人病危,帶著妻兒和幾名心腹到岳家所在的岐陽縣探視去了,直到春汛遭災的噩耗傳出才匆匆趕回。吳記起家於稜陽,這些年的發展重心雖漸漸往州治所在的連寧縣移轉,但總號的牌子仍是掛在稜陽老店底下。吳秀柊躲過了一劫,代替他坐鎮稜陽總號、且向來與他不怎麼對付的堂兄吳秀桐卻喪生於洪水之中……這一死一生,自然很難讓人不多想幾分。

  風揚鏢局的情況也與吳記有些類似。

  這間鏢局位於連寧縣,也是瑤州近年來聲名鵲起的一方勢力,在道上頗有些人面,和瑤州幾大商號亦保持著相當不錯的合作關係;吳記糧行也是其中的一員。

  不過和吳記的狀況不同,因連寧縣本就不在此次春汛的影響範圍內,風揚鏢局就算與那幕後之人有所牽連,也沒有刻意躲避的必要。這間鏢局的異樣之處,在於大雨來臨前,他們據說是受了吳記委託、曾派遣一支護鏢隊伍前往吳記糧行位於稜陽的總店。結果吳記位於稜陽總店的人手無一倖免;而風揚鏢局派出的這支隊伍,卻在春汛爆發後不久全須全尾地回到了連寧縣。

  對於己方緣何能如此幸運地逃過一劫,領隊的說法是他們在半途遭遇巨石攔路,頗費了些功夫繞道所以延誤了行程,不想卻因此躲過了一場大難。因幾人頗受了番驚嚇,總鏢頭還特意給這幾個手下放了大假,又支應了不少錢糧充作補償,讓知情人紛紛大讚總鏢頭處事仁義、行事頗有豪俠之風。

  可在蕭宸看來,那鏢局主事者之所以如此大方,目的只怕不在於壓驚,而在於封口……畢竟,風揚鏢局能在短短幾年內迅速在瑤州商界立穩跟頭,靠的不光是人面,還有對於各種行鏢路線的熟悉和掌握。那支護鏢隊從連寧前往稜陽時,沿途雖已烏雲罩頂,卻根本還沒開始降雨;無論他們再怎麼繞道,也不可能拖到春汛爆發才堪堪抵達受災地區外圍。

  換言之,這些人的行程當中存在著相當長一段無法解釋的空檔;而興許也是這段空檔……讓這幫見慣生死的江湖人為此日夜心驚膽跳、難以成眠。

  蕭宸對此有了些猜測,便進一步囑咐潛龍衛暗中作局、設法從幾人口中套出些線索;自個兒則在暗暗留心的同時,將目光移到了行事同樣頗有些可疑的晁氏馬幫身上。

  晁氏馬幫嚴格來說並不是瑤州本地的勢力,而是一支長年於關內外來往走貨的馬隊。根據潛龍衛的調查和鴻臚寺的記檔資料,這支馬幫的成員多是康平亂時遭北雁劫掠的邊疆百姓,為求自保才結成了鄉勇。後康平亂弭,宗族中便有人提議直接將這支隊伍轉為馬幫出外行商,也好多獲取些財物重建家鄉。因馬幫的主事大鍋頭姓晁,遂以晁氏馬幫稱之;迄今也有十多年的歷史了。

  因北地苦寒,晁氏馬幫往年通常都是在秋收時來到瑤州,一方面售賣硝制好的皮革等關外土產,一方面收購糧食、絲綢、茶葉等回北地售販。也就是說,這支馬幫會在春汛前後造訪瑤州,本身就是一件相當不尋常的事兒了。

  但令人生疑的還不光如此。

  晁氏馬幫這次之所以提前來到瑤州,據稱是有族中老人在馬幫從稜陽批回家鄉的貨物裡發現了失散多年的親族的家傳手藝,這才央著大鍋頭開春後先到稜陽縣一趟、取信物同對方好生確認一番。

  那被認親的也是稜陽當地的富戶,一聽說有失散多年的老哥哥的消息,立刻收拾出了不少吃的用的交給馬幫帶回家鄉;本就給打亂了行程的馬幫索性也不再耽擱,就這麼在雨季前帶著數量驚人的土產啟程回鄉去了。

  照常理而論,馬幫受了那稜陽富戶如此多的好處,就算已在回程半途,怎麼說也該在聽聞瑤州春汛後派人回來確認一下對方的安危才是──事實上,那稜陽富戶至今仍下落不明,大多人都認為這家人多半凶多吉少了──可時至今日,卻始終不見有馬幫之人回來探聽那稜陽富戶的消息;就連馬幫自身加起來足有近千之數的隊伍,也在出瑤州境內不久便失了蹤影。

  由於瑤州災情慘烈,鄰近的幾個州也出了不少人力幫著賑災和安置災民,一時竟也未曾留心到晁氏馬幫的動靜如何;還是直到蕭宸下旨讓人詳查,才發現了晁氏馬幫種種行為的反常之處。

  最後一組形跡可疑的人馬,則是稜陽縣縣令紀恩平。

  紀恩平身為稜陽縣的父母官,大雨前夕卻未坐鎮縣衙視事應變,而是假視察之名和師爺及一眾親隨跑到了稜陽倉近郊的一處山莊私會外室去了。結果瑤州大堤決了,他因所處的位置地勢較高而逃得一命,留在縣衙的親眷卻全都不幸喪生;他還為此假惺惺地掉了幾天的淚……若非潛龍衛方面早就留有他私養外室的紀錄,也確認了他現下身邊跟著服侍的正是那名外室,怕還會真以為他的眼淚有多麼情真意切。

  有了這些情報,找對方向逐一分析過後,即使蕭宸仍未能探清對方陰謀的全貌,可單就春汛之事而言,卻已大致掌握住了真相的脈絡。

  興修大堤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自然可以就近徵集民工施為;可換成破壞大堤,這種犯眾怒的事兒,幕後之人藏著掖著都來不及了,又豈有可能冒著陰謀暴露的危險直接到鄰近鄉里徵人?尤其邢子瑜行事謹慎,不僅在沿河各縣設有觀察水位的瞭望台,也協調了當地耆老組織隊伍定期檢查、巡守……在此情況下,除非幕後之人捨得為此事填進一支死士的性命,趁著雨勢磅礡、視線不清的時候破壞大堤;否則要想功成,所派出的人不光得要利慾熏心、膽大包天,更得有相當不錯的身手,才能避過鄰里巡守隊伍的耳目順利行動。

  膽大包天、身手不凡……最能與這兩項搭邊的,便非江湖人莫屬了。

  而根據潛龍衛的調查,風揚鏢局派往稜陽的那支護鏢隊,其成員無巧不巧在錢財方面都有些不趁手。

  有的是家人重病、給湯藥費拖得窮到揭不開鍋;有的是在外面的粉頭身上砸了太多錢,又捨不得「心肝寶貝兒」,只得設法尋些外快來填補;還有的則是在外欠了賭債,讓逼債的人整得心力交瘁……如是種種,雖情況各不相同,卻極其湊巧地都出現在了這支行跡詭異的護鏢隊中,又教人如何能不心下生疑?

  為了證實自個兒的猜測,蕭宸特意讓潛龍衛安排了一場戲碼,讓那名積欠賭債的鏢師以為是幕後主使滅口來了,一時給嚇得渾身哆嗦,衝口就是一句「挖大堤的事兒我誰也沒說」;待發覺自個兒給人蒙了,想改口也已不及,便在審訊者的威逼利誘下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和盤托了出。

  根據此人的說法,這支隊伍的成員都是總鏢頭親自挑的,臨行前也沒說要他們做什麼,只讓他們到稜陽一趟,在見到委託人後依其命令行事。因他們行鏢走江湖的,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這樣遮遮掩掩的案子了,幾人也沒多想,便按著總鏢頭的話啟程前往稜陽……不想委託人交辦的事兒,竟是讓他們出手破壞瑤州大堤。

  可這一隊人大都已讓錢財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又給委託人拿捏住了把柄,根本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再加上委託人口口聲聲說這麼做只是想給邢子瑜找麻煩,也不是讓他們真把大堤挖空挖斷,只是破壞一些「小地方」而已。這些鏢師對河工、土木之事一竅不通,哪裡會知曉他們破壞的「小地方」究竟如何關鍵?還是直到春汛爆發、河堤大潰之後,幾人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

  但事已至此,他們就算如何後悔,也挽回不了因大堤潰決而喪生的成千上萬條性命了。即使有人心下愧疚、隱隱生出了主動到州府投案贖罪的心思,也因共犯甚眾,彼此投鼠忌器、互相牽制而作罷。

  到頭來,他們首先選擇保全的,仍然是自個兒生命、名聲和地位。

  負責審訊的潛龍衛雖對此人的作為十分鄙夷,可為了多挖出點線索,仍是耐著性子同他虛與委蛇了一番;直到確認再問不出什麼線索了,才讓他簽名畫押,將問出的口供上交給了太子。

  面對這樣的結果,蕭宸的心情可以說是相當複雜的。

  瑤州大堤之所以潰決釀災,乃是遭人蓄意破壞導致……如此結論固然證明了邢子瑜的清白、替對方開脫了「貪瀆失職」的罪名;卻也意味著瑤州確實如他所推測的那般、存在著一股欲圖顛覆朝綱的不法勢力。

  單就風揚鏢局之事而論,因利用鏢師破壞大堤的委託人行事相當謹慎,不僅在接頭時刻意隱藏了容貌,就連聲音也藉由某些手段弄得十分嘶啞;故那名好賭的鏢師印象比較深刻的細節,也就只剩下對方「隱隱帶著些許盛京口音」這一項而已,能用來追蹤幕後主使者身份的線索相當有限。

  也因此,幾番思量之後,不願打草驚蛇的蕭宸遂給那賭鬼鏢師安排了一出「醉酒落河身亡」的戲碼假死隱遁,並讓潛龍衛分由兩處著手,一方面追查瑤州境內精通水利、且有能力指點那些鏢師破壞大堤之人;另一方面則進一步摸清風揚鏢局的人脈網路,看看那些一步步將鏢師們引入絕境的事件究竟只是機緣巧合、又或根本就是幕後主使者刻意設下用以操弄這些人的局。

  至於同樣形跡可疑的吳記糧行……如果說在這股勢力的陰謀裡、風揚鏢局的那支護鏢隊扮演的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那麼作為瑤州三大糧商之一,吳記在這場陰謀中起到的作用,想來還當與「錢糧」二字有關。

  考慮到吳記的興起還是近十年的事兒,瑤州商界也一直流傳著吳記背後有貴人照拂的說法,蕭宸早在對吳記升起疑心之初,就已責令潛龍衛針對此事加以詳查。惟因此事牽涉甚廣,消息來往確認也需要時間,故少年也沒將希望完全寄托於此,而是在等待消息的同時進一步思量起了吳記在春汛之事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和地位。

  吳記是糧行;蕭宸最先考慮到的,當然也是此前曾經疑心過的「囤積居奇」一項……只是春汛爆發後,僥倖逃得一命的吳秀柊雖沒像稜陽縣令紀恩平那樣假惺惺地為死去的親人掉淚,對官府施災募賑的要求卻一直相當配合,也不曾刻意拉抬糧價;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看不出此人有藉春汛之事牟利的跡象。加之稜陽總店遭災,吳秀柊固然因堂兄之死而少了個心腹大患,卻也存糧遭洪水吞沒而損失慘重,自然讓他大力協助賑災的舉動更顯得難能可貴,獲得了知情之人相當一致的好評。

  事實上,若非吳秀柊離開稜陽的時間太過巧合,只單就對方在水患中蒙受的損失這一點,蕭宸就將疑心放到此人身上。

  ──想到這裡,年輕的太子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損失」幾何,說到底不過是吳秀柊的一人之言。如果吳記稜陽總店的存糧早在春汛爆發前就已被他暗中轉移,那麼所謂的「損失」一說,無疑就成了掩蓋這筆糧食去向的最好借口。

  而只要想想那個明明在「認親」時得了不少好處,卻在「親人」出事時遲遲不見蹤影、甚至就此失了音訊的晁氏馬幫,這筆糧食是如何掩過旁人的耳目進行轉移的,似乎也就不是什麼太難回答的問題了。

  蕭宸相信這世上確實存在著巧合,卻不認為巧合有這樣接二連三地出現在一地、還能碰巧撞在一塊兒的可能。事實上,察覺吳記所謂的「損失」十有八九存在著貓膩後,看著眼前輿圖上象徵著受災區域的大面積標紅、和標紅範圍內被特別標示出來的幾個地點,蕭宸只覺眼前延續多時的迷霧驟然一散,幾分明悟隨之湧上心頭,讓他終於對幕後之人一箭數雕的計劃真正掌握到了一點頭緒。

  ──那主使者費心費力策劃出這麼起春汛大災,不光是為了給邢子瑜的仕途添堵,更是為了藉水患湮滅證據、徹底掩蓋那些糧食的去向

  有了大致的猜想和目標後再回頭去看受災地區的分佈狀況,很多疑問自也跟著一目瞭然。

  大堤決口處不光在稜陽一縣;但整體情況最為嚴重的,卻仍屬稜陽……而稜陽境內,除地勢最高的稜陽倉外,尚有大大小小不等的幾個社倉零星分佈,雖因仍屬臨江地帶、在數量上並不如瑤州其他區域來的密集;可單就緊鄰瑤州大堤的幾個縣而論,稜陽的儲糧數量仍是遙遙領先的。換言之,若幕後之人串通紀恩平、吳秀柊等將這些存糧偷天換日暗中運走,再製造場大水湮滅一切,人們也只會以為那幾個社倉的存糧都和吳記稜陽總店的存糧一樣毀在了春汛之中,又哪會有心思去追查這批糧食的下落?

  更是讓蕭宸在意的是:糧食乃民生所需,亦是重要的戰略物資。幕後之人會如此大費周章的獲取並掩蓋這批糧食的下落,不僅說明了對方的身份十分敏感,更意味著這批糧食的用處絕對是見不得光、甚至十有八九與「通敵叛國」四字有關。

  一想到這裡,蕭宸心下暗凜,卻方欲召人請沈燮前來商議,便見先前守在門旁的安遠匆匆近前,躬身稟報道:

  「太子,瑤州刺史邢子瑜求見。」

  「喔?」

  沒想到這個久候不至的瑤州主官會在此時主動請見,蕭宸先是一楞,隨即想起什麼地一個頷首,道:

  「請他進來。」

  「是。」

  安遠得令,當即手腳麻利地倒退而出,將在偏廳裡候著的邢子瑜請到了書房。

  而這,還是蕭宸兩世以來、第一次見著這位耳聞多時的治水能臣。

  邢子瑜精於數算、不善交際是出了名的,是以一直以來,少年太子對他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木訥」、「耿介」等詞兒上頭;腦海中設想出來的形象也偏於質樸、中庸一些。不想今日實際見著,方知這位能臣也是個實打實的美男子,只是因連年在河道旁曝曬監工,這兩三個月又因春汛之事操勞頗甚,不僅膚色給曬成了銅色,俊容之間也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疲憊;只眉眼間隱隱流瀉的一絲解脫和釋然,讓他整個人的精氣神帶上了一種難言的韻味。

  邢子瑜雖在蕭宸回宮之前便已領命前來瑤州、還未有機會見過這個被帝王捧在心尖上百般呵護的年輕太子;可入屋之後,書案後巍然端坐的少年那雙與帝王極其肖似的丹鳳眼,卻讓他一見著便肯定了對方的身份。當下雙膝落地稽首為禮,道:

  「罪臣瑤州刺史邢子瑜參見太子。」

  因是私下請見,書齋內亦未擺出欽差儀仗,故邢子瑜也沒拿出接迎欽差的那套作派恭請聖安,而是直接按兩人的身份同前方的少年太子見禮。

  聽他自稱「罪臣」,更甫入內便行了這等五體投地的大禮,蕭宸黑白分明的鳳眸間幾許思量閃過,卻沒像平素面對沈燮、樓輝等人時那般迅速將人叫起,而是就這麼端坐書案之後,順著對方俯伏行儀的態勢進一步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許是上門請見前刻意修整過一番,邢子瑜神色間雖難掩憔悴,一身刺史服色卻是乾淨平整,髮鬢、冠冕也都打理得一絲不苟。如此作派,一方面顯出了對方對此次晉見的重視,一方面也暗示了對方並沒有拿這兩三個月來苦守瑤州大堤的事兒替自己開脫的打算。

  畢竟,自蕭宸抵達連寧縣至今,也有兩個多月的光景了。欽差乃代天巡狩、奉旨視察之人,蕭宸又是實實在在的國之儲君,即使邢子瑜是因忙於修堵河堤才遲遲未來請見,拖上兩個多月怎麼說都還是過分了些。若蕭宸有心以此整治對方,「不敬太子」、「藐視皇威」等罪名可是一安一個准,任誰也挑不出錯來的。但凡邢子瑜還有心仕途,都不該堂而皇之地做出這種明顯得罪太子的事。

  可邢子瑜不僅做了,如今面見蕭宸,也並未刻意彰顯自己的勞苦和狼狽……這種做法,要麼是他根本沒將怠慢太子之事放在心上;要麼就是他已破罐子破摔,根本不在乎蕭宸會怎麼對付他了。

  而從對方入內後的言行舉止看來,答案顯然更偏向於後者。

  其實對邢子瑜遲未請見一事,蕭宸雖不能說完全不介意,卻也沒有特意追究的打算。只是他身為欽差,又是一國儲君,該擺的姿態還是要擺足,不能一味以寬仁示人。否則若讓人生出「太子年少可欺」的想法、仗著他的溫和寬仁妄圖將他拿捏住,事情便反倒要橫生出不少枝節了。

  所以儘管蕭宸對邢子瑜並沒有什麼意見或惡感,卻仍是在後者跪地下拜後足足晾了對方一柱香的時間。直到俯伏在地的瑤州刺史已因這過於冗長的沉默而額際泛汗,年輕的太子才雙唇輕啟,淡淡問:

  「你既自稱罪臣,不如說說自己何罪之有?」

  「是……罪臣之罪有三。其一,欽差駕臨瑤州,罪臣未依律前往迎駕;其二,太子召見,罪臣以公務在身托辭不往;其三,奉旨治理瑤州,卻未能察覺治下圖謀不軌之輩,讓對方成功破壞瑤州大堤,致使無數百姓或流離失所、或命喪黃泉……失察若此,委實……有負聖恩。」

  或許是事前已在心底將這話琢磨過無數回,邢子瑜這番請罪說來條理分明、幾無遲滯,直至提及大堤潰決造成的災情,才微微有了幾分艱澀和哽咽。

  蕭宸於此雖同樣心有慼慼焉,卻依舊沒有馬上鬆口,只雙眉一挑、音聲微沉,問:

  「依你之言,莫非此次春汛釀災,還是有人設計的不成?」

  「正是。」

  邢子瑜沉聲應道,語氣因憶起這些日子來搜集到的種種證據而帶上了幾分難以掩飾的憤怒:

  「大堤有失,罪臣責無旁貸。只是此事攸關瑤州一地之太平,更有可能危及到我大昭國祚,故罪臣思量多時,仍是斗膽將眼下已查出之罪證具折上表,望太子能以此為憑嚴加詳查,使那一干惡徒盡早落網,從而……告慰此次水患中無辜喪生的眾多百姓在天之靈。」

  言罷,他俯伏在地的動作依舊,右手卻已窸窸窣窣地探入懷中,取出事先備好的奏折奉到了頂上。

  瞧著如此,蕭宸心下暗歎,當即給了一旁侍候的安遠一個眼色,讓後者將那本奏折轉呈到了自個兒手中。

  奏折的內容,大抵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邢子瑜雖不像他有潛龍衛作為倚仗,能逐一排查瑤州大小勢力並從中找出可疑之處;可自身在水利河工方面的精擅,卻讓這位瑤州刺史在親臨大堤相驗現場的時候,很快就從河堤潰決倒塌的方向上覺出了異樣。

  設計上有所缺陷也好、材料遭人偷工減料致使強度不彰也罷,無論是那一種,按照稜江的流向和暴雨時的流速,大堤都不該毀在稜陽一段、更不該毀得如此「均勻」才是。為此,邢子瑜在修堵河堤的同時,也暗中派遣心腹下屬搜集毀損部分的殘骸加以研判。而得到的結果,讓他一方面暗感慶幸、一方面也無可抑制地升起了濃濃的憤怒。

  ──慶幸,是因為他修繕大堤的計劃最終證實了並無失誤;憤怒,卻是因為有人竟罔顧沿江無數百姓的性命,做出了掘毀大堤這等喪心病狂的舉動。

  邢子瑜雖也有心追查幕後之人的身份和動機,卻因忙於修堵瑤州大堤而無暇分神,便只讓手下之人在清理殘骸時多加留意一番,看是否能從中判斷出相應的蛛絲馬跡。

  奏折的內容主要集中在大堤和鄰近區域遭災毀損的情況上,對於幕後之人的情況並沒有過多的揣測。可蕭宸對事情的真相早已有了眉目,所欠缺的不過是更多足以支持他論點的證據而已。故看了邢子瑜奏折中列示的條條目目,少年容色微霽,終是音聲一緩,開口道:

  「邢刺史請起……安遠,看座。」

  「謝太子。」

  知道太子接受了他的說詞,邢子瑜輕輕吁了口氣,這才撐起上身,由安遠安排著近前歇坐了下。

  「邢刺史折中所奏之事,孤其實也有所覺察。」

  直到對方坐定,蕭宸才再度啟唇,道出了自個兒心頭橫亙多時的疑問:

  「破壞大堤的乃是風揚鏢局的一隊鏢師,據稱乃是受人要脅、不得已而為之。只是目前掌握的人證對於委託者的描述相當含糊,想憑此揪出幕後之人的馬腳相當困難。孤尋思著那委託者既有辦法事先破壞大堤結構、卻不讓大堤當場崩毀,想來該是通曉水利、對瑤州大堤亦極為熟悉之人。卻不知邢刺史心中可有對得上此一條件的嫌疑之人?」

  「……稜陽縣令紀恩平身邊有一幕僚姓畬,名世昌,雖在瑤州士林名聲不顯,卻實實在在是個飽學之輩,對水利、河工亦多有涉獵。罪臣奉旨重修大堤時曾因公務來往與其接觸過;因畬世昌言之有物、性情為人亦與罪臣頗能相和,故罪臣停留稜陽期間,曾數度就大堤之事與其共商……」

  邢子瑜雖在人情世故與交際往來上頗為愚拙,卻畢竟也是個才思敏捷的聰明人;只消蕭宸稍一提點,腦海裡立時就浮現出了相應的人選。

  ──儘管這個答案,讓他在恍然明白了些什麼的同時,額上也不由因自個兒等若開門揖盜的舉動而再次泛起了汗;心下更是後悔得無以復加,恨不得回到當初狠狠打醒只三言兩語便將對方引為知音的自己。

  今日若換作個行事狡猾、深悉趨利避害之道的,不是會想方設法隱瞞此事,就是以春秋筆法輕描淡寫地帶過雙方往還一節;卻哪會像邢子瑜這般實誠,三兩句話就將底透了個乾淨,還自個兒將把柄遞到了此前得罪過──雖然蕭宸並無追究之意──的上峰手中?

  蕭宸雖早就聽說邢子瑜的處事為人,真正見識到卻還是頭一遭。眼看對方眸光黯淡、容色頹唐,雖清楚邢子瑜已在失察之外更添了條「輕信誤事」的罪名,心下卻仍不由生出了幾許憐憫和同情。

  不過憐憫歸憐憫、同情歸同情,這事兒確實是邢子瑜辦得差了,蕭宸沒當場嚴加斥責就已足夠客氣,自沒有反過頭來安慰對方的道理。當下語氣微沉,也沒讓邢子瑜拿掉自稱裡「罪臣」的那個「罪」字,只道:

  「如此,便勞煩邢刺史到偏廳稍坐,將這些年同畬世昌交遊往還時的諸般細節仔細回憶一番,孤會派人將之記錄下來,看能否進一步挖出畬世昌身上藏著的秘密……安遠,送邢刺史回偏廳,再請沈師過來一趟。」

  他言詞用得婉轉,實則便是讓身邊的潛龍衛到偏廳訊問──當然態度上會盡量客氣一些──邢子瑜,一方面核實對方的說詞、一方面也藉由專精此道的潛龍衛引導,讓邢子瑜多回憶起一些看似無關緊要、實則卻對調查極有幫助的細節來。

  邢子瑜並非愚人,自然知道太子此言意味著什麼。不過他此行本就是來請罪的,如今又知曉自己犯的錯遠不只「失察」二字而已,對這樣的安排自沒有分毫不滿。當下又自一個深深拜伏、道了聲「罪臣告退」後,便隨著安遠退步出了書房。

  聽著二人的足音漸遠,隱於暗處的潛龍衛也在明白他的指令後暫行離去,蕭宸輕輕吁了口氣,黑白分明的鳳眸間卻已因事態的發展籠上了些許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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