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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兒》第21章
卷三 一朝夢醒綱常棄

回夢 夢迴

  蕭琰靜靜凝視著身前稽首長拜、俯伏跪趴著的身影。

  那是他視若珍寶的愛子、打小便寄予厚望精心栽培的麟兒。可不同於他記憶中龍姿鳳章、秀如青竹的太子,眼前的「宸兒」不僅身量要來得纖細羸弱許多,一張精緻端美的面容更透著幾分氣血虧虛的蒼白,唇色亦十分淺淡;只單單瞧上一眼,便能推斷出少年不久前還曾病魔纏身、根基大損的事實。

  可即便眼前的人不論在「精」、「氣」、「神」上都與他的宸兒有著太多太多的不同,蕭琰也從未懷疑過對方的身份。

  因為那雙丹鳳眸中蘊含著的、於他而言再熟悉不過的純澈孺慕和依戀;也因為少年眉眼間與他的太子如出一轍的、隱藏在溫和沉靜之下的執拗。

  而這,已不是蕭琰頭一遭夢見這樣……既熟悉又陌生的宸兒了。

  ──是的,夢見。

  自打宸兒隨沈燮離京之後,類似的夢境,已經延續了整整一個月之久了。

  以往做夢,無論夢裡的情景是繾綣旖旎也好、驚心動魄也罷,醒轉後頂多也就餘下些許支離破碎的片段印象和情緒殘留;縱使一時心緒激盪,往往也用不到一天的光景,那些個濤瀾起伏便會徹底歸於平靜,再瞧不出半點痕跡。

  可這一個月來的夢境卻非如此。

  這一個月來,不論醒轉了多久,夢裡曾「經歷」過的諸般細節,於他而言都仍歷歷在目、脈絡清晰,說是「記憶」都不為過;且夢境與夢境之間還是隨著時間彼此接續、串聯的……如非他在夢中的立場更像是個旁觀者,單憑那夢境過於異樣的真實性,只怕帝王都有可能因此生出幾分混亂來。

  ──夢境與現實的區別,始於宸兒六歲時的那場大難。

  夢裡的宸兒同樣吃下了那盤下了毒的桂花糕,卻未如他記憶裡那般於夢中得著岐山翁之子代父收徒,以至於長年纏綿病榻,真真應實了孫元清那番有若批命的診斷。

  愛兒病重若此,蕭琰便有再多的期許、再高的期待,也唯有放棄一途。所以他雖依舊將愛兒養在紫宸殿裡盡心呵護疼寵,卻也同樣迎了小樓氏入宮為繼後,好在自己分心顧著其他幾個兒子時,仍能有一個人在宸兒身周疼他、護他。

  久病纏身對一個人的心氣影響本就不小,更何況是宸兒這樣出身高貴又曾飽受期待的皇子?隨著時光流逝,眼見兄弟們一個個茁壯成才、自己卻因病痛的折磨拖累而一事無成,即使宸兒並未因此而生出什麼扭曲陰暗的心思,面上的笑容卻仍一日少過一日;眼底的抑鬱也隨之一日深過一日。

  每每「看」著這樣的宸兒,蕭琰都不禁有種感覺:這個孩子,是為了他才強撐著病體活下來的。

  若不是自個兒從未真正放棄過宸兒,這個孩子只怕連季節變換時的風寒都捱不過,更遑論像這般磕磕絆絆地活到十多歲?

  可宸兒終究活下來了,帶著被病痛與旁人的眼光搓磨得越發隱忍沉靜的性情……和彷彿將自個兒當成了一切的執拗。

  也因為活下來了,讓那盤桂花糕的餘毒折騰了十年之久的少年,終於在十六歲那年迎來了擺脫病痛的契機。

  改變的關鍵依舊在於生生訣、在於岐山翁。但這一回,沒有玄之又玄的托夢與代父收徒,只有百折不撓的孫元清,和令他心下甚為感慨的機緣巧合……即使蕭琰自打愛子成功練出氣感後便未再懷疑過那「代父收徒」之說的真實性,可在夢境中「見著」這樣更合乎常理的進展時,心下卻仍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奇異的感覺。

  更別說是由宸兒處得知岐山翁有意收他為徒、即便被拒絕也堅持讓宸兒背下生生訣之後了。

  可帝王終究沒有放任自己繼續深想下去。

  ──畢竟,比起心底一瞬間閃過的猜測,「代父收徒」之說玄異歸玄異,卻反倒更讓人容易接受許多。

  夢境仍舊日復一日地持續著。

  他看著宸兒病癒、看著宸兒成長,更看著他所無法干涉、影響的另一個自己在父子倆幾無間隙的朝夕相處中逐漸淪陷,在「自個兒」都不曾察覺的情況下生出了與他相同的、那種深刻、綿長而熾烈的悖德情思。

  也因著這樣隱而不發、但又切實影響著「他」一舉一動的妄念,事情的發展,微妙地與蕭琰此前的經歷相互重合了。

  他看見「自己」親手替在睡夢中「長大」的愛兒紓解了慾望,也看見了「自己」眸底難以自抑的沉淪、迷醉……以及清醒後不可避免的濃濃罪咎感。仍未直面自身情思的「他」在覺出不妥後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卻沒想到「他」匆忙掩蓋罪證的作為,讓睡夢中隱約感覺到什麼的宸兒將確實發生過的事當成了自個兒的春夢和妄念,最終在自責與罪惡感的逼迫下聽從了小樓氏的建議,做出了離宮出遊的決定。

  望著身前打方才便長跪俯伏不起的少年,即使清楚知道自己正在做夢、「眼前」的一切也俱是虛妄,蕭琰的心境,仍是難以言說的複雜。

  夢中的另一個自己,亦同。

  有所區別的是,因為夢境中的「蕭琰」並不清楚愛兒醒轉後因誤會而生出的惶恐和不安,「他」現下的心情更接近於自個兒此前聽聞宸兒不願回京時的情緒,生怕此前獨屬於自己的宸兒會在見識了外界的繁華開闊後自此野了心,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再也收不住、拉不回;所以當愛兒入殿請見、親口道出離京之意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抗拒與駁斥,用近乎嚴厲的口吻拒絕了愛子的要求。

  可宸兒終歸是宸兒。

  儘管夢境裡的宸兒性子更加隱忍柔順,氣度威勢也大大遜於他的太子,骨子裡的執拗勁兒仍像了個十成十。即使未能像他的太子那般據理力爭,這個「宸兒」也用獨屬於自個兒的方式清晰而明確地表達了自個兒的堅持與執拗。

  而蕭琰清楚,不論是哪一個自己,面對這樣的宸兒,終歸都只有妥協一途。

  『……罷了。』

  他聽見「自己」歎息道,『你要出宮遊玩可以……但朕只給你半年的時間,身邊也必須帶足護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份貴重,更是朕最最珍視、寶貝的麟兒……出行後務須以自個兒的安危為重,莫要讓朕擔心,知道麼?』

  『宸兒明白。謝父皇恩准。』

  許是「遊玩」不過是設法遠離宮闕的托辭之故,得著期盼已久的答案,少年應承的聲調聽似驚喜,卻更多是某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可夢裡的「他」並未聽出這點,只是有些複雜地深深凝視著身前仍舊維持著伏拜姿勢的愛子,最終再難按捺地起身上前,一個使力將人徑直攬入了懷。

  過於親密的碰觸換來了少年短暫的怔忡和僵硬,但早已刻入骨裡的依戀與親近卻仍勝上了一籌。可這狀似無間的親暱依偎看在旁觀的蕭琰眼裡,卻無端感受到了一種形若永訣的不祥意味來──

* * *

  蕭琰是被胸口難以抑制的恐慌情緒從睡夢中驚醒的。

  思及夢中所「見」,回想起此前宸兒自請出外時、現實的他也曾清晰感受過的惶恐、疼痛與不安,即便清楚此刻浮現於心底的想法太過無稽,可躊躇思量半晌,因那種難以言說的心慌再生不起絲毫睡意的他還是由龍床上撐坐了起,低聲喚道:

  「曹允。」

  「奴婢在。」

  得著帝王召喚,本就在龍床不遠處守著的曹允當即近了前,「聖人有何吩咐?」

  「叫伏景過來。」

  「是,奴婢遵旨。」

  入耳的人名──伏景是潛龍衛總領的名字──雖教曹允有些訝異,可多年來在帝王身邊練就的職業素養卻仍讓他半點遲疑不露地一聲應下,隨即躬身退步出殿、將帝王的令旨傳了下去。

  潛龍衛的效率一向極好。不多時,伏景熟悉的身影便已匆匆入了內殿,在帝王榻邊單膝跪地請見:

  「臣伏景見過聖人。」

  「……太子現在到那兒了?」

  「稟聖人,最新的情報是隨行的潛龍衛在太子車駕抵達昭京時傳回的消息;按路程推算,太子一行當已入了瑤州境內。」

  「老大和陸氏處可有什麼動靜?」

  「穎川郡王自被聖人申斥降爵後便偃旗息鼓至今,雖日常往還不絕,卻並未有太大的動靜。至於陸氏一系,因聖人此前的態度,目前對應否干涉太子歷練有些爭議,但雙方目前均未有圖謀暗害太子之舉。」

  「……繼續盯著老大。以他的性情處事,就算撞了南牆也不見得會回頭,絕不可能放過這個給宸兒使絆子的大好機會。朝中的風向也多加留意,一切以太子的安危為重。」

  「臣遵旨。」

  「好了,退下吧。」

  「是。臣告退。」

  伏景一聲應諾,隨即悄聲退步出了內殿,回潛龍衛衙署將帝王方纔的吩咐交辦了下去。

  聽著心腹臣子的足音漸行漸遠,帷帳內、龍床上,屈膝靠坐著的蕭琰輕輕吁了口氣,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卻仍舊緊緊蹙著,並未隨伏景方纔的回報而舒展。

  ──恰如此刻仍於他胸口橫亙著的、那全無來由、卻也揮之不去的心慌。

  蕭琰行事素來理智;卻唯有面對視若珍寶、愛逾性命的嬌兒,是再多的謀算佈置都難以讓他真正放下心來的……尤其近日的夢境頗為玄乎,再加上心底隱約存著的不祥之感,饒是帝王已再三確認、肯定自個兒的安排並無差池,也依舊消不去那與日俱增、如骨附髓的恐慌。

  可在愛兒早已遠離京城的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信任和守候而已。

  思及月前別離之際,他的太子隱忍、膠著卻也堅毅的目光,帝王心中一痛,卻仍只能默默嚥下了無盡相思,帶著滿腔糾結紛亂的情思重新躺臥上了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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