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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兒》第13章
第一章

  ──若問一年之中,最教人神思鬱鬱、心煩意亂的季節為何,於如今的蕭宸而言,便非秋日莫屬了。

  不因為節氣、不因為時令,而僅僅是因為五年前的他,就是在時序入秋、天候漸涼之際離開京城,在父皇的安排下避居到岐山腳下的。

  蕭宸並非不明白父皇如此安排的苦心,也很清楚這樣的經歷對自己必然是有益無害……但理解是一回事;心下作何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即便離京之後所見所聞、所經歷和收穫的一切無不證明了父皇的高瞻遠矚,也依舊抹不去那於離京之時深深烙印在心底的思念、愁緒……與情緒低落之時總不免要升起的一絲不安、懷疑跟怨懟。

  按說他兩世為人,活過的年頭也有二十好幾,不說老早過了離不得父母的年紀,單以他前世的經歷而論,縱然離情與思念之情在所難免,也不該有什麼太過激烈的反應才是……可也不知是否重生以來、以一個孩子的身份讓父皇縱寵嬌慣了太久,儘管蕭宸確實於別離之際憋住了眼角幾欲滑落的淚水、之後也再不曾放縱自己顯示出分毫軟弱,但夜闌人靜、孤枕難眠之時,每每握著手裡的平安扣、想起父皇不容置疑和扭轉的決定,他的心緒,總會因身旁再不復存的溫暖與氣息而直直墜入谷底。

  因為這場意料外的分離,讓蕭宸意識到了某個因此前太過想當然耳而被他忽略了的可能性。

  ──從姨母小樓氏嫁予他人、到高氏一系提前覆滅……如果他曾經歷過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扭轉改變的,那麼,他與父皇之間的親情與羈絆,又會如何?

  前世,他是直到十七八歲病癒之後才首度離宮、真正離開父皇身畔;而在此之前,儘管搬離紫宸殿後、他與父皇共度的時光較之兒時已經少了許多,卻畢竟還是天天見得著的,彼此又都十分關心對方,自不會有半點生疏或隔閡。

  可今生卻非如此。

  即使父皇的所有安排都是在替他著想、都是為了使他的未來更加寬闊平坦,也改變不了父子二人因此天南地北、兩相隔離的事實。

  蕭宸因有著上輩子的經歷,無論是否天各一方,對父皇的感情都只會比前世來得更深;可這輩子,他與父皇朝夕相對的日子僅有九年,便迎來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別離……就算他在父皇眼中真是與眾不同的,曾經無比深刻的羈絆和親情,也不見得敵得過距離和時間的消磨。

  畢竟,父皇於他而言是唯一,他卻只是父皇眾多子嗣中的一個……就算彼此始終魚雁往返、聯繫未斷,他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僅僅靠著書信之上的隻言片語,便勝過宮中的兄弟們在父皇面前的種種示好盡孝之舉、於父皇心底不論份量和地位俱一如往昔。

  蕭宸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患得患失;也知道比起煩惱、擔心這些,他更該做的,是順著父皇的安排好好把握眼前的機會、不要辜負父皇對他的殷切寄盼……事實上,白日裡,不論是跟著岐山翁習武遊歷,還是與明面上辭官返鄉、實則卻是奉皇命離京與他隨行的沈燮學習諸般政治權謀和民生之術,他一直是盡心盡力的,在各方面的表現也都堪稱出類拔萃。可當忙碌的勁頭過去後,靜夜裡、孤身獨處之時,面對著滿室寂然,壓抑多時的滿腔思念和依戀便總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伴隨著那些個因距離而生出的不安、猶疑和惶惑,每每於心頭纏捲徘徊難消。

  ──更別說兩年前的那件事,本身就已證明了他心中的掛慮並非杞人憂天。

  兩年前,他其實是有過機會回京的。

  那時,他已在兩位師父和孫醫令的陪伴下將大昭全境大致遊歷了遍,生生訣也已又一次突破瓶頸、邁入了新的階段,可以說不論見識閱歷又或自身能力的增進都已達到了父皇當初送他離京時定下的目標。蕭宸身邊是時刻有潛龍衛跟著的,沈燮也會定期以密折將他的情況上呈給君王;故「及格」沒多久,他便如願得著兩年多來心心唸唸的回京旨意。

  蕭宸自打離京,一直都是邊思念著父皇邊數著日子過活的,得旨自是大喜過望,只恨不得脅下生雙翼、馬上飛回京城見到父皇才好──可還沒等他動身啟程,某個因緣際會之下聽得的、由芰荷等人口中的隻言片語拼湊而成的消息,卻先一步將他砸了個懵、生生澆熄了他心底對於「回京」的歡悅和寄盼。

  ──他離京不過年餘,父皇就已為他添了個「五弟」;而且這個五弟還頗得聖心,雖未如他一般被父皇接入紫宸殿中撫養,卻仍讓生出五弟的那位才人母憑子貴、一躍而為九嬪之一,更時常得君王駕幸,便不曾榮寵冠絕後宮,卻也堪稱是一時無兩了。

  方其時,蕭宸已離京兩年有餘,病癒無恙的消息也一直被帝王以安全為由刻意壓著不曾透露,故朝中大臣就算還記得這位外出養病的元後嫡子,也不會對一個「病弱難持」的皇子投以太多的關注。

  嫡子「難堪重任」,帝王又始終空置中宮不曾立繼後,日後的承位之人自然只能從餘下幾位妃嬪所出的皇子裡挑了。而皇三子因高氏之事注定無緣皇位,皇長子、皇四子也一向不怎麼得帝王青眼……在此情況下,眼見皇五子如此受寵,又教不知內情的朝臣們如何能不多想?

  當然,因著蕭琰正當盛年、又一向身體強健,朝臣們心下便有計較,至多也就是暗地裡議論一番而已,並不曾將心底的想法掀到檯面上來,自也還談不上風波──可饒是如此,因涉及到日後的帝位傳承,不光京畿之地,就是千里之遙的昭京,但凡在京中有些關係的官場人物,又有哪個不曉得如今深得聖寵的皇五子?

  只除了蕭宸。

  昔日備受帝王縱寵的他,明明身為人子、身為手足,卻還是直到「五弟」滿了週歲不久,才因生生訣突破後大為提升的耳力意外由芰荷和藕花的閒聊中聽到了此事。

  芰荷和藕花都是元後留下的人,對蕭宸可說是再忠心不過,會將這個消息瞞著不報,自然是奉了上諭、不得已而為之。也因著如此,摸不清帝王心思的二人對自家小主子的境況甚為憂心,忍不住在慶幸小主子終於得了回京的旨意之餘私下議論了一番,不想卻反倒因此將事情傳入了蕭宸耳裡。

  蕭宸遠離帝闕、遠離至親至愛的父皇,本就是靠著過去的回憶和渴望成為父皇臂助的執念,才得以勉強壓抑下心底對未來的種種不安。這樣的消息聽在他耳裡,便彷彿午夜夢迴時的所有擔憂盡都成了真,即使父皇信中的拳拳愛寵之意如舊,卻仍讓蕭宸一時如遭雷亟;心底早已落下種子的惶惑和失措,更由此深深生了根、萌了芽。

  他不知道父皇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考量讓人瞞下了此事,但胸口原先充塞著、對於不日回京的喜悅和寄盼,卻已被這樣的消息打擊得七零八落,再不存分毫。

  他依然刻骨地思念著那個遠在京城的至親;但渴慕天顏之心,卻終究還是敗給了心底緊隨著日益茁壯的不安生出的恐懼。

  ──因為他怕。

  他怕縱使回到了京裡、見到了心心唸唸的父皇,自己也不再是那個被父皇放在心尖上極盡嬌寵疼愛的兒。他怕父皇殷殷關懷的目光再不是對著自己;更害怕彼此曾有過的無間親暱再不復存、甚至轉而出現在父皇與五弟之間……蕭宸雖老早意識到了今生種種軌跡的改變,卻從沒有一刻那般深切地體會到所謂的「改變」其實是一把雙刃劍,既能夠帶來更加光明美好的未來,也同樣可能……奪去他兩世最為珍視在乎的一切。

  承載了兩世記憶的他都已有所不同,更何況是從未經歷過他記憶裡那些個或者溫馨或者憾恨的過往的父皇?縱使父皇依舊是父皇,和前世那個因他的死而一夕白頭的父皇,也終究再不相同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蕭宸只覺得整個心無比空落,雖明知這樣的轉變對父皇來說或許更好一些──至少前生那樣的悲劇肯定不會重演了──卻仍止不住胸口蔓延開來的濃濃酸楚和迷茫。

  ──有那麼片刻、縱使明知不該,他卻仍難以自禁地生出了「若是如此、還不如回到前生」的念頭。

  而勉強保持了一線理智的結果,是他最終違抗了父皇的旨意,以「自身多有不足」為由拒絕了父皇讓他回京的要求。

  蕭宸知道,自己需要改變。

  兩世的軌跡既已徹底偏離,他也老早擺脫了上一世的病弱難持、得到了以往可望不可得的實力,又怎能再用前生的眼光看待自個兒的人生與同父皇之間的關係?既然他重生的初衷,是扭轉曾經的悲劇、真正成為父皇的臂助……那麼,無論父皇是否對他寵愛如昔,都不該影響到他的目標、他的決心。

  就當是報償父皇上一世的付出也好,與其放任自己陷在那種患得患失、時刻深怕失去父皇寵愛的情緒當中,還不如將心思放在進一步充實自己上頭。

  也正是抱持著這樣的覺悟,他才壯士斷腕地頭一遭違逆了父皇的意思拒不回京,靠著曾令他深惡痛絕的天各一方努力調整起自己的眼目和處事的心態。

  ──若說在此之前,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為了達到父皇的要求早日回京;那麼自此而後,他才算是真正敞開了胸懷,開始接納、融入週遭此前於他而言僅是過眼雲煙的一切。

  而以「沐昭榮」之名入讀岐山書院、甚至參加制試,則是他諸般決定中最為大膽、卻也收穫最豐的一個。

  思及因這個決定而收穫的、兩世以來尚算頭一遭的友情,和因友人即將進京趕考而將到來的別離,蕭宸的心緒雖不像當年離京之前那樣落落寡歡,但名為惆悵和不捨的情緒,卻仍難免於心頭縈繞徘徊難消。

  只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以他對父皇的萬般依戀,五年前尚且不哭不鬧地就此離了京;如今面對準備赴京應省試的友人,縱使心下離情依依,所寄予的也僅會是祝福而已。

  這,也正是書院今日明明停課休息了,蕭宸卻仍在晨練完畢後沐浴更衣準備外出的原因。

  ──此次府試,岐山書院應考的學員一共二十又三,其中十五人榜上有名,堪稱是近二十多年來成績最好的一屆;蕭宸化名的「沐昭榮」也是這十五人之一……只是他的假身份雖因有潛龍衛安排、於諸般細節上都真的不能再真,可在離京足有千里之遙的昭京矇混著用一用還好;若真正上京應省試甚至殿試,被人瞧破身份也是早晚的事。

  畢竟,不說別的,單單他那雙與父皇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丹鳳眼,就已足夠讓有心人浮想聯翩了;更何況他的假名還掛著一個「沐」姓?這個姓氏雖不若「樓」姓那樣打眼,卻畢竟也是今上母家的姓氏……京裡心眼多的人從來不少。不論是朝臣還是那些個世家大族,只要是曾經有幸見過天顏的,面對一個與聖人有六、七分相像,還以「沐」為姓、以「昭榮」為名的人,要猜出他的真實身份自然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當然,以蕭宸的身份,只要帝王對他的寵愛如昔,易名應制一事就算暴露,也只會成為朝臣們奉承、恭維帝王的美談而已。只是功名本身於他無用;當初之所以應了府試,亦不過是想試試自己的能耐、兼且受了友人慫恿罷了。如今得了個「舉人」的頭銜,對蕭宸而言便已是足夠,又還沒做好回京面對父皇的準備──他總不可能真的以「沐昭榮」的身份入朝為官──自然沒有繼續考下去的理由,便以「實力未夠」為由放棄了明年春夏之交的省試。

  此次岐山書院中舉的十五人裡,也只有七個平素便表現得十分出色、府試裡也名列前茅的人打算應明年的省試,剩下幾人則多選擇了再備考幾年,待有了更萬全的準備後再應下屆科考……蕭宸府試的成績雖也十分優異,但他的年紀本是此次中舉的同窗中最為年少的一個,就連書院的老師也希望他多韜光養晦個幾年再應試才好,這樣的決定自然不曾惹來什麼疑竇。

  昭京與京城一南一北、相距千里,是故如今離明歲的省試雖尚有半年光景,一眾打算應考的昭京舉子卻也是時候動身啟程了。書院幾日前雖已辦過了一次餞行宴,但以蕭宸和好友──昭京今科解元寧睿陽的交情,臨行前怎麼說都是得再私下聚上一聚、好好話個別的。故蕭宸早早便讓人於昭京頗負盛名的景豐樓定下了包間;而今天,便是他於景豐樓宴請友人的日子。

  將儀容打點妥當後,瞅著天色差不多了,他便拜別了正忙著於棋盤上廝殺的岐山翁和孫醫令二人,在小廝的陪同下往景豐樓去了。

  ──也是蕭宸如今實力不凡,於應對進退、待人接物上也越發沉著圓融,才能夠這樣輕車簡從地外出。換在他剛離宮那時,除了菡萏和芙蕖這兩個貼身服侍的人外,四周往往都還要再圍上一圈潛龍衛的好手。就是如今,即使他早已有岐山翁口中「江湖一流高手」的實力,外出時也仍有至少六名潛龍衛跟隨護衛,只是較之以往化明為暗、盡可能隱了行跡而已。

  蕭宸這兩年雖因五弟之事而對蕭琰生出了心結,但因有前世的經歷在,自然不會像某些不知人心險惡的大家少爺那樣對這些綴在身後的「尾巴」生出反感,甚至千方百計地企圖擺脫這樣的保護。

  事實上,只要一想到前生那些為保護他而不幸殞命的護衛,蕭宸對隨行的潛龍衛便不僅生不出半點惡感、還更多了幾分親近和敬重。

  潛龍衛本就是帝王身邊最為精銳且忠心的一支人馬,就算蕭宸從不曾將心底的敬意直言出口,單單他日常處事時不經意流露的一絲態度,就已足夠讓奉命保護他的潛龍衛們大感寬慰了。也因此,儘管雙方平時的交流不多,默契卻相當不錯;要想將這隊潛龍衛真正變為蕭宸手下的力量,所欠缺,也僅僅是帝王的一紙詔令罷了。

  但他卻始終不曾出言向父皇討要。

  這些年來,蕭宸雖在沈燮手下學得了不少權謀術數,也知曉了組建自個兒勢力的必要性,卻始終不曾真正付諸行動。少數曾用以實踐的,也僅僅是最為根本的相人觀人之術而已。之所以如此,不只是因為他心中對於權力並沒有太大的慾望,也是因為更為根本的、對於父皇的信任和倚賴。即使近兩年因五弟之事、他心中或多或少有那麼幾分不安,但想到上一世父皇對他的種種付出,蕭宸便終究還是以「毋忘初衷」四字說服了自己,一如既往地對父皇交付出了全盤的信任。

  最能直觀體現出這一點的,除了五年前離宮時便陪在他身邊的宮人和護衛外,便非眼下正在他前頭領路的小廝安遠莫屬了。

  兩年前,他雖在種種因素驅使下選擇了抗旨拒不回京,但對於父皇會容忍默許、又或不管不顧地直接命人將他強行帶回京城,其實是完全沒有底的──如今回想起來,當初會選擇那樣強硬的做法,除了單純的抗議和宣洩心頭的不滿之外,也未嘗不是一種試探,試探父皇對他的態度……是否仍縱容寵愛一如往昔。

  而最終得到的結果,讓蕭宸一方面有些慶幸、一方面卻也矯情地有些失落。

  父皇沒有追究他的抗旨,也沒有再提出讓他回京的要求。除了來信勸勉他好好努力外,針對這件事,父皇唯一做出的應對,僅僅是差人送了安遠到他身邊來而已。

  當年十歲不到的安遠,是父皇想著他年紀漸長、特意選來貼身伺候他的寺人,據說還是經過曹允親自調教的,不只手腳麻利、反應靈活,對他也表現得忠心耿耿;若使得上手,將來興許便是他身邊的「曹允」……因他不肯回京,父皇便直接遣人將安遠送了過來。

  在心思最陰暗抑鬱的時候,他不是沒想過安遠會否是父皇的眼線,正暗中觀察、紀錄他的一舉一動好送回京城。但思及兩世以來、父皇對他的極盡呵護和愛寵,蕭宸卻終究還是放下了那些因別離和對未來的不確定而生出的種種不安,讓安遠以書僮兼小廝的身份跟在了自己身邊。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本就是處出來的。蕭宸雖因著前世的經歷、心思重了一些,卻終究不是那等陰暗偏狹之輩,既然選擇了接納和信任,就不會再疑神疑鬼地百般猜疑防備。也因著如此,兩年下來,安遠已然成了他的得力臂助,主僕之間也有了幾分無須言說的默契。

  便如今日,知曉蕭宸要在昭京著名的景豐樓宴請好友,安遠早早便讓人備好車駕、整理好了備選的衣物配飾,平時隨身帶著的荷包也裝得滿滿當當,不只有大面額的錢票金錠,也有必要時方便打賞用的金葉子──又沉又零碎的銅錢自然是由安遠帶著──就連今日要贈予寧睿陽的程儀,也是安遠事先打聽好了上京應考需要準備的物事,再列成單子供蕭宸增減挑選的。安遠的幫襯,確實讓蕭宸在日常瑣事方面省心許多、也舒適了許多。

  蕭宸今日出行的目的地景豐樓位處城南,正臨著昭京名景之一的昭陽湖,臨湖的包間視野開闊、景色優美,可以說是昭京最夠得上檔次的宴客地點之一,所需的費用自也相當不斐……不過蕭宸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有京裡支應,又沒什麼太過昂貴的嗜好,就算是自掏腰包,請上這麼一餐還是沒問題的。真要說麻煩,也就是包間不那麼好訂而已。但蕭宸畢竟身份不凡,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地打出皇子旗號,單單借用沈燮的名頭,也已足夠唬人了。

  他時間抓得早,到達景豐樓時不過巳時末,比之約定的時間還早了近兩刻鐘。問了前來接待的小二、確定好友尚未到來後,蕭宸便先入了包廂就坐,邊欣賞著昭陽湖的景色邊候起了友人。

  「主子,寧爺少不得要午時才到,不若先用些小點墊墊胃吧。」

  安遠是從上百個年齡相近的小寺人裡脫穎而出、由曹允精心調教培養來伺候小主子的,說是將蕭宸當成了天都不為過。即使自家年方十四的主子爺骨肉亭勻、長身玉立的模樣早已瞧不出半點昔日曾有的病弱,被曹允同菡萏等人洗腦得十分徹底的他也始終對主子的健康上了十二萬分的心,還為此腆著臉同孫元清請教了不少養生調理之道。也因此,蕭宸才剛入席,他就已經先一步吩咐小二先上了些符合主子喜好的果盤點心和茶水,卻不讓小二直接送到桌上,而是放在了包間入口處的長几上,由他逐一試了毒後才上到了蕭宸案前。

  後者的生生訣如今已近大成,真氣雖不若岐山翁那般雄厚,卻已有了百毒不侵的能力。只是他出身皇室,對保存實力、預留一手的重要性可說再清楚不過,自然不會阻止安遠這般慎之又慎的試毒舉動──倒不是說他不信任安遠什麼的,而是做戲要做全,既然要隱瞞他不畏毒質的事,平時在細節上就得多下點功夫,方能在必要之時不露出半點馬腳。

  蕭宸心思雖有些鬱鬱,但瞧著屋外秋高氣爽、湖光瀲灩的開闊景色,又見著安遠猶未長開的清秀小臉上寫滿了關切,便終究還是逼著自己按下了心頭的煩悶,輕輕頷首後舉箸用起了案上擱著的蜜餞堅果來。

  他雖比約好的時間早了兩刻鐘到,可被宴請的寧睿陽卻也沒像安遠擔心的那樣、直到午時才堪堪抵達──事實上,他不過配著果點喝了小半杯茶、還未到一刻鐘,過分敏銳的聽覺就已捕捉到了友人由遠而近的熟悉足音,和抵達景豐樓後、店小二上前迎接的慇勤招呼聲。耳聽好友已在小二的引領下登樓而至,蕭宸當即擱了手中的茶水,於對方叩門之際一整儀容起身相迎。

  「耀之,今日可真是讓你破費了。」

  隨著包間的門由外而啟,一名瞧來約十八、九歲的俊朗青年一禮後含笑邁步而入,正是今科昭京解元寧睿陽寧敏行。他口中喚著的「耀之」乃是蕭宸配合著「昭榮」二字取的表字,雖有些過份簡單直白,但因正合了名字和他對自己的期許,不論名義上作為他授業恩師的沈燮還是遠在京中的蕭琰,都不曾對此生出什麼意見來。

  寧睿陽是書香門第出身,家境雖尚算殷實,可像景豐樓這樣消費高昂的地方,來過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更別說是訂下這等景致絕佳的包間了。故他行止間雖未有分毫侷促,卻仍是在進門後有感而發地道出了那麼一句。

  蕭宸知他心胸開闊,並不會因此生出什麼攀比嫉恨的情緒來,遂邊示意安遠替他看座、邊笑著應道:

  「今日是慶賀、也是給敏行的餞行宴,以你我的交情,哪談得上破費不破費的?你從家裡過來,想必也走了不少路,趕緊入座喝杯茶潤潤喉吧──你沒讓茗淞跟著?」

  「嗯。有安遠在,他就算來了也只有在外頭乾等的份兒,還不如不來省事。」

  茗淞是寧睿陽的小廝,平素雖也算得上手腳麻利反應機靈,同安遠卻是拍馬也趕不上的。尤其牽扯到吃食,安遠更是說什麼也不可能讓人有插手干涉的機會;寧睿陽也清楚這一點,這才乾脆將小廝留在家中、孤身前來赴宴。

  畢竟,以他和「沐昭榮」的交情,就算在宴席上喝醉了酒,也是不愁回不了家的。

  明白他的未盡之意,蕭宸笑了笑,道:

  「今日酒菜管夠,敏行儘管享用便是。就算醉了,小弟扛也會將你扛回府上的。」

  「如此,為兄便不客氣了。」

  寧睿陽曾不止一次見識過好友那把子與清美俊秀的外表全不相符的驚人氣力,自然清楚對方口中的「扛」字絕對不只是單單的誇飾而已。他本是性格爽朗之人,聞言當即順勢應了過,同今日作主宴客的蕭宸一道敞開心懷肚腹,邊欣賞著昭陽湖的美景邊享受起了景豐樓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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