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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兒》第15章
第三章

  是夜。

  一直到如往常那般回屋沐浴時,蕭宸都還處在一種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當中。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心心唸唸了五年之久、偏又逃避著不敢面對的父皇,竟會就這麼拋下國事悄然遠離宮闕、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了他眼前。

  如斯種種,當真是……有若幻夢一般。

  初初重逢之際,他滿心滿眼都為父皇的身姿風采與重逢的喜悅所據,根本無暇思量其他;卻到眼下得了獨處的機會,那種難以置信的情緒,才終於冒出了頭。

  或許真是離京太久了、又讓那些個傳言與對未來的不安擾亂了心神,蕭宸雖仍清楚記得父皇對他的嬌寵與疼愛,卻從未想過父皇竟會為他舍下公務、不遠千里地親自趕到昭京來。那一刻緊緊擁抱住週身的力道讓他所有的不安與患得患失全都消弭於無形,只餘下了滿滿的歡欣與刻骨的依戀。

  不論五弟是否真如傳言般深得父皇歡心,單單父皇親來尋他這一點,就已足讓蕭宸五年來一直懸著的心真正落地了。

  更別提進了明霞山莊後,父皇的第一句話,就是讓他不必挪窩、今晚一同在正房安置了。

  ──按說帝王擺駕此地,不論是依宮中的規矩還是世情常理,為人子的他都是該將平日所居的正房收拾出來、另尋合適的院落住下的。可父皇既發了話,他也不是那等滿腦子規矩的死板性子,心下又恨不得如兒時那般時刻同父皇膩在一起,自然便順理成章地將此事應了下,讓菡萏等人配合著曹允將正房好生收拾了一番。

  也在隨行的侍從護衛們忙著安置的當兒,父皇先是參照沈師給的進度親自考校了他的課業,接著又讓身邊的幾名潛龍衛高手輪番下場同他比了幾回……蕭宸這些年雖過得有些漫無目標,於文武兩道上卻仍是下足了功夫的,就算當著父皇的面多少有些緊張,表現也依舊是無庸置疑的出色,直讓帝王瞧得龍心大悅,忍不住又摟著愛子好一通稱讚。

  如此這般,卻到用過晚膳後,打重逢伊始便不曾有須臾稍離的父子倆才暫時做了別,由蕭宸先行回房更衣沐浴;帝王則佔用書房輪番接見了沈燮和孫元清──岐山翁早早便藉故避了開──等人。

  或許是沒談到什麼要緊事的緣故,蕭宸在芰荷和藕花的服侍下穿好裡衣離開澡間時,蕭琰也正好在曹允的隨伴下進了正房,一入內室就見著了愛子粉面濕發的模樣。那一身輕薄到隱隱可窺得少年胸前茱萸的夏季單衣讓帝王瞧得劍眉直皺,忍不住一個箭步上前將人收攬入懷,同時接過一旁的藕花遞來的布巾,將少年的濕發輕輕包裹了住。

  「眼下都已入秋,怎地還穿得如此單薄?」

  他忍不住沉聲低斥道,「頭髮也是……怎不擦乾一些再出來?著涼可就不好了。」

  「父皇莫氣……是孩兒心急了。」

  雖說以蕭宸如今的體質,就是在這種天氣打赤膊也是不怕著涼的,可面對父皇的拳拳愛護之心,他卻仍是放棄辯解自承了過失,並順從地讓父皇將他一路攬到榻邊按坐了下、由著父皇以帝王之尊親自替他擦拭起了濕發來。

  ──恰似許多年前、父子二人仍同住在紫宸殿時那般。

  當然,這樣的事,蕭琰自打愛子離宮之後,就再不曾為任何一人做過了。

  畢竟是一度養成了習慣的動作,就算暫時生疏了,再從憶起到熟練,也不過是短短幾個剎那的功夫而已……饒是如此,感覺著掌下較記憶裡烏黑滑順許多的細發,看著身前少年披散著長髮的秀挺身姿,這似曾相識卻又渾然迥異的一切,卻仍教帝王不由生出了幾分失落與悵然來。

  對於……父子之間,因他當年的那個決定而錯失的時光。

  一想到今日重逢之時的驚艷,是錯過了十歲的宸兒、十一歲的宸兒、十二歲的宸兒、十三歲的宸兒才將將換來的,蕭琰心底的苦澀和交雜,便怎麼也按捺不下。

  ──倘若月前見信時,他不曾在滿腔思念的催逼下毅然南行,只怕還會錯過更多彌足珍貴的、屬於宸兒的成長軌跡。

  思及此,帝王胸口一窒,卻還是在片刻遲疑後,迂迴著同身前的愛子問出了近月來一直如鯁在喉的疑惑──

  「……宸兒當真如此醉心武道?」

  他嗓音微沉、將唇貼近少年耳畔輕喚著開了口:「如若不然,為何中舉後偏偏提了要入軍中或江湖歷練,卻隻字不談回宮之事?」

  蕭琰問是這麼問,可心下真正在意的,卻還是愛子遲遲不肯回京的理由。

  他也曾經浪跡民間過,自然清楚外界的天高地廣、自在自適,對打小生長在宮禁之中的孩童有著多麼強大的誘惑力。尤其宸兒身為嫡子,由來都是後宮爭鬥算計中的最大箭靶,還因六歲時的那場人禍被迫過起了足不出紫宸殿的日子……將心比心,假使他與宸兒易位而處,只怕在經歷過宮外海闊天空、全無拘束的生活後,也不會覺得那名為「皇宮」的囚籠有什麼好的。

  可理解歸理解,能否接受自然又是另一回事──且不說宸兒日後是要肩負國祚的,單單從父子之間的牽絆而論,只要一想到宸兒再不若兒時那般重視、依戀自己,蕭琰胸口便不由泛起了陣陣疼意來。只是身為人父、身為帝王的自尊與矜持讓他怎麼也沒法將心底在意的事兒直言出口,這才拐彎抹角、旁敲側擊地探聽起愛子的心意來。

  聞言,蕭宸微微沉默了下。

  他雖沒聽出父皇潛藏在如此一問之下的糾結心思,卻也同樣說不出自己兩年多來始終不肯回宮的原因──不安也好、患得患失也好,這些情緒的由來,都還在於對父皇的依戀倚賴,以及由此生出的、對素未謀面的五弟的嫉妒之情。他既不想讓父皇知曉自己心思陰暗醜陋的一面,又擔心那份近乎偏執的依戀會令父皇失望──蕭宸還記得父皇強行安排他離宮歷練的理由是什麼──所以踟躕半晌,最終還是順著父皇的話鋒婉轉答道:

  「宸兒只是不想令父皇失望。」

  「……何出此言?」

  愛子的答案讓聽著的蕭琰不由皺了皺眉:

  「這些年,你我父子二人雖天各一方、不得相見,可你的課業表現、進境如何,父皇卻是一直關注著的。朕的宸兒一向出色非常,又何來『失望』之說?」

  「可紙上談兵,終究偏於空泛。」

  蕭宸不提回京之事確實是出於逃避,但會拿從軍歷練做筏子,卻也是多番考量之下的結果。

  畢竟,前生和北雁的那一仗就發生在他十八歲那年。就算他自身的人生軌跡已徹底偏離,對天下大勢的影響仍十分有限……北雁不可能放棄對大昭領土的覬覦之心;父皇也一直有著興兵北疆重振國威的打算。在此情況下,他以「知兵事」作為下一步自我進益的目標,自是十分合宜的選擇。

  只是這個解釋雖稱得上合情合理,但聽在帝王耳裡,卻仍生出了少許意外來。

  蕭琰本以為宸兒是貪戀宮外的生活不願回宮,才會拿自個兒當年混跡衛平軍之事當由頭說服他;可如今聽愛子此言,竟是真心想接觸行伍之事的,讓他心下詫異之餘亦不由生出了幾分疑惑來:

  「往日可不見你如此熱衷兵事……眼下執著於此,莫不是有什麼由頭?」

  「北疆興兵已屬必然。宸兒要想成為父皇臂助,自得提前做些準備。」

  這個結論本是蕭宸根據前世的經歷與今生的見聞推估而得,言詞間自然有著十足的底氣。

  ──可如此話語聽在帝王耳裡,卻教蕭琰一時有些怔忪。

  闊別五年,他與宸兒久未相見;這樣一來一往的詰問對談,也許久不曾有過了……回想起如今已顯得有些遙遠的、幾年前高如松之事時愛子出色的表現,蕭琰心下交雜愈甚,卻還是接續著先前的話頭進一步追問道:

  「宸兒緣何有此判斷?」

  「北雁人狼子野心,對我大昭疆土的覬覦從未斷過。這十多年來之所以尚算消停,不過是因為前任國主賀蘭遠長年臥病在床無法視事,其親族和幾大實權部落為了爭奪權位內鬥廝殺不休,這才無暇他顧而已。如今賀蘭遠么子賀蘭玉樓漁翁得利即位國主,要想穩穩當當地坐好這個位子,就必然得設法淡化此前十多年的政爭內鬥所遺留下來的惡劣影響,找出一個能夠轉移內部矛盾並增強部族凝聚力的目標來。」

  說到這裡,蕭宸微微頓了下,清美秀逸的容顏一側、黑白分明的鳳眸對向身後那雙肖似卻更來得幽深複雜許多的眼眸,神情間既有著不加掩飾的欽慕和讚歎,卻也有著幾分隱晦而難以言說的複雜。

  「我大昭沃野千里、民生富足,在北雁人眼裡向來是財富的象徵、肥羊的代表;賀蘭玉樓要想讓諸部族放下歧見團結對外,最好目標自非大昭莫屬……尤其賀蘭遠之殤,根本原因還在於父皇當年在盛京城下射出的那支箭。便不為利益,單單『復仇』二字,就已足夠成為賀蘭玉樓興兵的緣由。」

  他並不清楚這位北雁新君的性格,卻還記得上輩子北雁重啟戰端,就是打著「復仇」的旗號來的。只是想到那傳聞中──那畢竟是他出生前的事了── 范緒時那般放縱自己恣意宣洩了.記憶從未在蕭宸心底褪色分毫,他也在 扭轉了戰局的驚天一箭,蕭宸卻也不可免地跟著憶起了上輩子自個兒於北雁陣前的經歷,和此後令他心悸不已的一幕幕來。

  重生至今八年餘,又有足足五年的光景是不曾在父皇身邊度過的,即使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從未在蕭宸心底褪色分毫,他也不會再像孩提時那般放縱自己恣意宣洩情緒了。所以儘管胸口已是陣陣熟悉的痛楚泛開,少年也僅是微微垂下了眼簾,語氣一轉、斬釘截鐵地道:

  「……當然,依宸兒淺見,就算賀蘭玉樓無意興兵,父皇也會設法誘使他這麼做的。」

  「喔?」

  蕭琰此前並不曾同愛兒提及這方面的打算,故聽次子說得信誓旦旦、所言更是一語中的,不由生出了幾分興致來:

  「說說看,為什麼?」

  「因為只有將北雁徹底打怕了、打殘了,才能一雪康平之亂所帶來的恥辱,真正重振我大昭國赫赫聲威。」

  蕭宸雖仍未被立為太子,卻一直是被沈燮當成儲君教導的。沈燮善權謀、重實務,最常用的授課方式,就是「鑒往知來」、將各種歷史事件當成教材,引著蕭宸將之扳開來揉碎了仔細分析一番,從而判斷出事件的起因、過程、變數,以及後續帶來的種種影響……而康平之亂這等於如今的大昭影響深遠的「往事」,自也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課。

  也正因著如此,蕭琰興之所至的詰問考校雖來得突然,可蕭宸胸中早有丘壑,回答起來自沒有半點猶疑窒礙。

  「康平之亂的發生,不僅僅是因為北雁出了賀蘭遠這麼個成功籠絡諸部人心的梟雄;更是因為大昭承平日久、銳氣不再,雖民生富足,國勢卻已由盛轉衰的緣故……如若不然,自我大昭立國以來、北雁尋釁擾邊之舉從未斷過,為何卻直到康平年間才釀出了如此大禍來?歸根結柢,不過是人人耽於繁華逸樂,居安卻不曾思危,這才導致北雁兵臨城下之時,各方守軍往往連反應都不及便已兵敗如山倒,以至於將大半江山失喪於敵手。」

  「康平之亂暴露了我朝積弱不振的一面,便是後來成功收復了失土,對周邊各國的影響力和威懾力也已大不如前,只怕稍露頹勢,立時就會成為列國肆意掠奪爭搶的對象。而要避免這一點,最好的方式,莫過於直接以武力彰顯國威一途。」

  「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徹徹底底地勝了北雁,自然便能壓下周邊列國日益增長的氣焰和異心,再保我大昭數十年安寧。」

  惶惶度日、苟且偷安雖能守得一時泰平;可若為長久之計,仍只有反客為主奮力一搏,方有一勞永逸的可能……蕭宸熟知帝王脾性,就算沒有前生的經歷,也知道父皇選擇的永遠只會是後者。所以他雖也知曉其他斡旋周轉的可能性,卻仍只說出了他心中「最好」的那個答案來。

  可這樣的回答,卻教聽著的蕭琰一時心下深為震撼。

  他雖早知宸兒在政事方面的敏銳程度,也清楚愛子的能耐有多麼出色,可這樣每字每句都說到了他心坎上的分析,卻仍大大出乎了帝王意料之外。

  自隆興元年成功克復全境以來,他在政策方面一直以恢復民生、整飭吏治、蓄養國力為重,期間雖也在衛平、鎮北二軍投下了不少的心思──這也是他當初急著要除掉高氏的一大原因──卻從未在朝堂間露出意欲興兵的口風。因有康平之亂在前,他就算在軍事上多費了不少心力錢糧,朝臣們也只以為他是防患於未然,並不曾意識到這位雄才大略的中興之主心底,其實一直有興兵北疆、從根本上斷絕後患的念頭。

  但宸兒卻一語中的、用那種理所當然似的口吻說出了他隱而不宣的想法。

  按說蕭琰身為帝王,對心思被人把握得如此透徹這種事,多少都該生出少許警惕甚至不快。可眼前這個「人」不是別人,卻是他十多年來一直掛在心尖上的愛兒,又讓帝王如何提得起半點陰暗猜疑的心思?

  ──若問這世上有誰是能讓蕭琰毫無保留地交付出全副信任、且愛重尤過於自身性命的,便非宸兒莫屬了。

  所以意識到即使多年未見,他視若珍寶的愛子、他寄予厚望的麟兒也依舊與己心有靈犀之時,單純的喜悅之外、帝王更不由生出了那麼幾分「天意如此」的宿命感來。

  這一刻,饒是蕭琰性格沉穩隱忍、十分的情緒往往至多流露出兩三分來,仍不由一個使勁兒將愛子抱進懷裡狠狠搓了一頓,又捧起那張清美俊秀的臉龐往兩頰、額角大大親上了幾口,讓一旁瞧著的曹允等人錯愕之餘亦是大為感歎,心道別看那皇五子風頭甚健,真正能將帝王情緒牽動到如此地步的,始終仍只有二殿下一人。

  但旁人如何作想,此刻的蕭宸都已再無力去揣測、顧及。

  他先前沉浸在對北雁之事的分析當中,只一心想著要盡展所學、看到父皇讚許驕傲的表情,不想這表現好過了頭,竟將帝王刺激得直接動起了手──猝不及防下,那接連落上面頰的幾個親吻讓蕭宸一張俏臉瞬間漲得通紅,一時血氣奔騰、心跳如雷,體內更難以自禁地竄起了陣陣熱度,竟隱隱有了那麼幾分白日裡酒意上頭時的迷醉醺然之感。

  更別提此刻仍包裹著週身的、那令人心安沉淪的氣息、溫暖和力道了。

  望著那近在咫尺、俊美無儔的熟悉面龐,感受著頰上殘留著的、乾爽軟熱的觸感,難以言說的酸脹酥麻瞬間充塞了少年心口,讓他神情一時有些恍惚,既沉迷於這樣親密無間的接觸、又帶著那麼幾分連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渴盼和空落……

  「宸兒?」

  蕭琰畢竟是極為自製的人,短暫的失控後很快便恢復了原有的理智,自也不曾錯過懷中少年此刻怔忪癡楞的表情。

  他雖不知愛子此刻怔楞若此的理由,但想到自己方才一時激動,竟忽略了宸兒早非昔年孩童的事實徑直抱著人親上了好幾口,便不由老臉發紅、有些尷尬地一聲輕咳:

  「抱歉,是父皇唐突了,一時高興過了頭,忍不住便像你小時候那樣……可嚇著了?」

  「……只是有些懷念而已。」

  藏下了心頭因那一瞬的癡迷沉淪而掀起的滔天駭浪,蕭宸搖搖頭、輕描淡寫地將自個兒的反常就此揭了過,隨即語氣一轉,將話題拉回了此前正談著的事情上頭:

  「孩兒對北疆之事的分析可還妥當麼?」

  「自是極好的──如若不然,父皇又怎會表現得如此失態?」

  帝王笑著道,並不吝於對次子的讚美,「宸兒一直都是朕的寶貝、也是朕的驕傲。」

  「父皇……」

  聞言,蕭宸訥訥應了聲,清美的面龐卻已因那過分直白的稱讚而再度染上了陣陣紅霞。

  看著愛子面若桃花的動人模樣,蕭琰一瞬間幾乎有種衝動想再次低頭親一親少年鮮嫩欲滴的粉頰,卻終究還是逼著自己將之壓抑了下,只抬掌輕撫了撫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端美容顏,輕聲道:

  「朕此來昭京,所為為何,宸兒應該相當清楚才是。」

  「……嗯。」

  「你是朕的愛子,日後將要延續國祚的承重之人,有知兵事之心雖好,但若因此疏忽了自個兒應盡的本分,便只是捨本逐末的愚蠢舉動而已……比起繼續隱瞞身份到軍中又或江湖上歷練,你更該做的,是回京肩負起儲君的名位與責任,盡快於朝堂上樹立威望才對──莫忘了,若是整個大昭都知道朕的宸兒有多麼出色,不僅於整個朝廷的穩定大有裨益,也能減少許多無謂的爭端。」

  次子本就是蕭琰心中唯一的儲位人選,只是因著高氏之事和其後的種種波折而未曾付諸實行而已。如今宸兒身子盡愈、又有了相當的自保能力,自還是盡早將儲位定下得好,也省得某些人心存妄念、由此生出了不該有的野心。

  帝王雖未將心中的顧忌說得太過明白;但蕭宸有前生的經歷在,自然很清楚父皇口中的「爭端」指的是什麼。

  儲位未定,就代表還有爭取的可能;而身為皇子,又有誰不曾做過榮登大寶、登極臨視的美夢?如非父皇正當盛年,幾個兄弟也才剛到了臨事的年紀,只怕人心浮動下,整個朝堂早已徹底陷入諸子奪嫡、派系傾軋的漩渦當中了。

  事實上,蕭宸前生之所以落得那般下場,也正是因為身份特殊,讓那些爭儲爭到瘋魔的人當成了心腹大患所致。

  按說他上輩子經歷了那麼一遭,對儲位空懸的隱患本該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楚、警覺才是。可蕭宸幼時──這裡指的自然是前生──曾有過的志向和野心,早在那數千個纏綿病榻的日子裡被病痛徹底消磨了殆盡;就是重活一世,有了從頭再來、徹底翻盤的可能,他也始終不曾真正將父皇托以家國重任的言詞往心裡放,自也不會想到自己久未歸京以致儲位空懸,會令前朝後宮掀起多麼大的波瀾。

  他雖滿心渴盼著父皇的寵愛與關注,卻不像其他兄弟又或那些個後宮妃嬪一般,是為了藉此換取更高的位分、更大的權力。這些年來,他心心唸唸的始終都只是父皇一人,從不曾對那個人人欣羨嚮往的位子動過半點心思。之所以如此奮發向上、自我進益,歸根結柢,也僅僅是不想辜負父皇的期待、渴望能成為父皇的臂助而已。

  也正因著如此,便是帝王不提儲位之事,蕭宸也早在父皇親往景豐樓尋他之時就已做好了回宮的打算。如今聽父皇主動提及,當即順著口風一個頷首,應道:

  「是孩兒想得淺了……一切聽憑父皇安排。」

  「如此,讓人將該收拾的收拾、該準備的準備,三日後便隨朕啟程回京。」

  見少年應得乾脆,本擔心愛子會否玩到心野了不肯回宮的帝王這才暗暗鬆了口氣,雷厲風行地緊跟著做出了指示……

  「還有……道別可以,可不准再找你那寧姓同窗喝酒,知道麼?」

  「孩兒遵旨。」

  三日後啟程雖有些趕,但父皇是拋下了公務特意前來迎他的,耽擱久了總不是個事兒,以蕭宸一貫知事理、又處處以父皇為中心的性子,哪還生得出半點意見?尤其他只需人跟著走就好,家當什麼的盡可放著讓下人慢慢收拾,應承起來自無半分勉強。

  只是想到父皇還不忘特意叮囑他莫要同敏行喝酒,許是對他此前喝得醉醺醺的事兒有些著惱,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解釋道:

  「孩兒今日本是第一遭同人那般恣意暢飲。若父皇不喜,孩兒再不做便是。」

  「……這倒不必。朕只是擔心你酒意上頭,容易失了警覺為人所趁。要真想喝個痛快,父皇陪著你就是了。」

  「孩兒明白。」

  蕭宸雖不覺得自己會輕易著了旁人的道兒,但父皇此言本是出於關心,他聽話應著便是了,卻是無需為此爭辯些什麼。

  而這樣順從的態度,無疑大大取悅了帝王。

  蕭琰之所以千里迢迢趕來昭京,就是擔心彼此之間的感情因這五年的分別而生疏、愛兒也再不若當年那般親近依賴他。如今見次子對自己的孺慕信任仍一如當年,心下鬆了口氣之餘更是因這睽違多年的、父子間全無一絲隔閡的親密融洽而倍覺開懷,終究沒忍住胸口歡悅卻也躁動的心緒、低頭又自親了親愛兒額角。

  少年頰上本已褪去的霞色因而再次泛開,眼簾微垂、羽扇般的長睫顫動不已,一方面沉溺於這樣的親近、一方面也不可免地有那麼幾分羞澀無措。

  帝王雖不知他心思,但想到自個兒明明才剛反省過「宸兒大了、不好再像對小孩兒一樣恣意親吻」,卻說沒幾句話便又故態復了萌,心下多少有些尷尬……好在瞧著宸兒神色,並不像是反感這些的樣子,便也按下了心底微妙的心虛感,邊摸了摸少年已無甚濕氣的滑順烏髮、邊轉移話題道:

  「頭髮已經幹得差不多了……你換件厚點的裡衣便先安置吧,朕沐浴完便來。」

  「孩兒想替父皇擦背。」

  蕭宸此刻猶自心緒未平、更談不上什麼睡意,故一聽父皇準備沐浴去了,才剛讓帝王服侍著擦乾了頭髮的少年便忍不住投桃報李地自個兒請纓道,「孩兒也有許多年不曾這麼做了,心下委實十分懷念……」

  「……好吧。」

  蕭琰也是想和愛子多多親近、盡快填補這幾年父子分隔兩地的空缺的。故替少年束好腦後披散的長髮後,他便終究還是一個頷首,讓次子同自個兒一道進了浴間。

  考慮到浴間裡熱氣蒸騰、水霧瀰漫,少年不曾換下那身微染水氣的單薄裡衣,只是讓藕花替他挽了挽袖子便接手了隨行宮人的工作,主動服侍起了沐浴中的帝王。

  ──蕭琰今年三十又五,本已算是進入中年了。但因多年來保養得宜,不光面相瞧著僅僅二三十許;除去一身華服後,素白裡衣下包裹著的軀體亦是膚緊皮實、肌理分明,再襯上那肩寬腰窄、勻稱挺拔的身形,卻哪裡瞧得出絲毫年華逝去的痕跡?

  相較之下,蕭宸的身形在同齡人中雖已算是高挑修長,但那骨肉亭勻、秀如青竹的模樣往帝王身前一擱,便仍顯得過分纖細了些。

  少年自個兒也相當清楚這一點。

  其實他的這輩子因餘毒袪除得早,又有生生訣的影響在,雖到過年才將將十五,身量卻已較前生殞命之際──那時他已十八了──高出了半寸多。但也不知是否還未到年紀、抑或有著其他的原因在,蕭宸身量長了,體型卻始終沒能壯實起來;便是日日勤習武藝,也只是將肢體鍛煉得越發柔韌、肌理琢磨得更形緊實而已。如今見著父皇近乎完美的男性身軀,心底的傾慕與羨艷自不待言,不光擦身的動作進行得格外細緻用心,一雙水潤明媚的鳳眸更是瞧得尤為癡迷,卻是片刻都不捨得由男人緊實有力的肌理和肩背上移開。

  蕭琰對旁人的視線一向敏感,對愛兒過分專注甚至灼熱的目光當然也有所感覺。不過他對愛子的孺慕崇拜素來十分享受,心下不僅未覺尷尬或著惱,反倒還龍心大悅地勾了勾唇角,帶著些自個兒都未曾察覺的調笑語氣出聲問:

  「宸兒瞧得如此專注,可是父皇身上有什麼不妥麼?」

  「只是有些羨慕而已。」

  見給父皇抓了個正著,少年清美的面龐上幾分霞色浮現,卻仍是不閃不避、只略帶靦腆地誠實作了答:

  「同父皇一比,孩兒現下的身形便如小雞崽子一般,怎麼也與『威武』、『強壯』二字搭不上邊。」

  「朕倒覺得這樣剛好……你要真鍛煉成了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樣子,只怕父皇都要認不出你了。」

  蕭琰雖混跡行伍多年,但幼時畢竟是在宮裡頭長大的,耳濡目染下,對男子的評判標準仍是隨士林大流,以芝蘭玉樹、丰神俊秀的翩翩公子為美,對愛子現下的模樣自然十分滿意。

  蕭宸雖因見著父皇挺拔軒昂的身姿而生出了幾分自慚形穢之感,可將父皇的描述代進腦海裡想像一下後,便也忍不住因那彆扭到家的形象「噗哧」地笑出了聲。

  「孩兒羨慕的是父皇,以父皇的卓絕丰姿,『龍行虎步』、『龍章鳳姿』等語當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什麼的,卻是怎麼也沾不上邊的。」

  「便是如此,你如今未滿十五,早早著急這些作甚?尤其你身手不凡,搭上這等瞧不出半點威脅性的體型,興許還能在必要時起到奇兵之效。」

  「示敵以弱麼……孩兒明白了。」

  想起當年同父皇一道作戲誘殺了高如松的事,蕭宸心下稍覺安慰,遂於一個頷首後不再多言,接續著先前的動作專心致志地替父皇擦起了身。

  他身上的單衣本就頗為薄透,眼下又正拿著濡濕的布巾不斷忙活,濺起的水花配上澡間蒸騰瀰漫的水氣,卻是沒幾下功夫就讓那身薄薄的裡衫因濕氣浸潤而變得貼身而透明;不僅胸前的茱萸清晰可見,就連染著淡淡瑰色的瑩潤肌膚和鎖骨下方垂著的羊脂白玉平安扣,也都隔著濡濕的衣衫幾無遮蔽地顯露了出來。

  而這副模樣,便在少年繞到帝王身前準備替對方擦拭前胸時、再鮮明不過地撞入了後者的眼底。

  帝王本自靠坐在浴桶中放鬆身子享受著次子的孝心,不意眼簾一抬、瞧見的卻是這麼副用「活色生香」形容亦不為過的情景──少年本就生得極好,又因身量體貌而透著股雌雄莫辨的惑人氣息,如今讓那半透濕衣和白裡透紅的膚色一襯,饒是蕭琰深知眼前人是自己視若珍寶、從小看顧的愛子,亦讓入眼的畫面刺激得渾身一震,喉間更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乾渴艱澀之感。

  蕭宸雖不知自個兒此刻的模樣給父皇帶來了多大的衝擊,卻不曾錯過掌下軀體隔著布巾透來的幾許震顫。當下連忙停了手頭的動作,半是擔憂半是疑惑地出聲問:

  「是孩兒手勁兒太大了麼?還是水──」

  「……你真如朕所交代的,時時帶著當年朕送你的那方平安扣?」

  蕭琰終非那等葷素不忌的君王。意識到自己生出了怎樣悖德的妄念,便只是一時為色相所迷,心底的罪惡感仍是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讓他瞬間便將那無論如何都不該有的念頭徹底掐了滅,同時強迫自己不再深想,迴避著愛子的疑問狼狽而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本來以少年對帝王脾性的瞭解,是怎麼也沒可能忽略這樣明顯的反常的;可入耳的「平安扣」三字卻讓蕭宸挑起了白日裡同友人那番對話的記憶,讓少年心下一時波瀾大起,竟也無暇去留意帝王此刻的反常之處了。

  「那是孩兒這些年寄托思念之情的憑借,自然片刻不得離身。」

  故作平靜地解釋著同時,少年還像是想證明什麼似的上身微傾、隔著浴桶將貼身戴著的平安扣自領口取出,方便帝王瞧清那方白晰細膩的圓形玉璧。

  愛子的動作雖讓蕭琰有種自己坑了自己的感覺──他得用上極大的心力才能逼著自己不將目光停留在少年線條優美的頸項和鎖骨上──卻還是強忍著週身躁動仔細打量起了眼前花了他不少心思的平安扣。

  許是日日貼身戴著、又時常撫摸盤玩的緣故,本就上佳的玉質如今瞧來更是光采橫溢、溫潤透亮,一眼便可看出持有者對此物的重視和愛護。

  只是眼前的事實雖讓帝王頗覺寬慰,卻終究沒能壓制住週身打方才便躁亂不已的氣血。蕭琰已讓起伏不定的心朝迫得無力掩飾,又生怕愛子瞧出什麼端倪,遂在短暫的沉默後一聲輕咳,道:

  「這平安扣確實被你養得挺好,不枉父皇當年一番苦心……好了,將玉收著換件衣裳吧!你為父皇盡孝的心雖好,可若因此著了涼,豈不是讓父皇難受麼?」

  「嗯……孩兒知道了。」

  蕭宸此時心也挺亂,便不再執著替父皇擦身盡孝之事,一聲應後逕自出了澡間。

  因蕭琰三番兩次提了要他換件裡衣,少年雖不覺天候如何寒涼,卻還是在褪下那件已濕了大半的單薄裡衣後讓藕花取了件稍微厚一點的換上,並將那幾度牽動了他心緒的平安扣一如既往地擱回了衣襟裡。

  眼下時候不早,蕭宸心緒又有些亂,遂在收拾妥當便直接休息了,但也沒忘了將床榻留些空餘給尚未出澡間的父皇。待到睡意漸起,意識已有些朦朧的少年才聽得了父皇出澡間上榻安寢的動靜,便在對方躺到身側後本能地一個翻身,逕直往記憶裡再熟悉不過的溫暖所在偎了過去。

  少年「投懷送抱」的舉動讓一旁餘悸猶存的帝王驀地僵硬了一瞬;可瞧著睽違多年的、愛子閉目安睡的眉眼,一聲低歎後,他終究還是抬起了臂膀輕輕圈攬住少年腰背,就這麼摟著對方緩緩陷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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