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麟兒》第4章
第三章

  「父皇……宸兒好想您……」

  伴隨著唇間稚嫩清脆的童音流瀉,蕭宸順著父皇將他抱入懷中的勢子伸出兩隻小短臂回擁住男人寬廣的背脊,小腦袋更是撒嬌地蹭了蹭男人微微帶著青荏的下顎,親近孺慕之情溢於言表。

  按說他死前雖未及冠,卻也老早過了鎮日膩在父皇身邊撒嬌賣俏的年紀;就是上輩子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個真小孩的他滿腦子想著的也是長大獨立,而不是牛皮糖似的一心只想粘著父皇……可也不知是否前生死後、作為魂靈飄蕩在父皇身邊的那一千多個日子留下的陰影太深,讓如今的蕭宸分外眷戀這種肢體相觸、能清晰感受到父皇氣息、溫暖與力道的感覺,讓他每每在父皇身邊待著,總忍不住要腆著臉撒嬌求抱。

  ──當然,更多時候,先一步「出手」的還是身為人父的蕭琰。

  就如現下。

  把握著力度將愛兒纖細柔軟的小身子緊擁入懷,帝王一邊享受著次子的親近一邊抬手輕撫了撫孩童滑膩軟嫩的面頰……薄薄的粉色隨著他稍帶點力道的觸碰在蕭宸過於蒼白的小臉上漾開,饒是被碰著的愛兒不僅不覺抗拒、反倒還十分享受地瞇起了眼,蕭琰卻仍因眼前的一幕而心頭一陣揪疼。

  按說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正是血氣旺盛的時候,不論好動與否,小臉蛋兒也往往都是紅通通粉撲撲的,卻哪像如今的宸兒這般,瞧來總是白得嚇人,還得搓搓臉才能激出幾分血色?即使蕭琰從不是那等沉湎過去舉步不前的類型,每每望著愛兒,卻仍不禁要想起那個改變一切的午後、那些怵目驚心的血色……和宸兒即使痛極也依舊滿心掛念著自己,一勁兒要他不要難過的模樣。

  而越想,便越是愧疚、越是悔恨,也……越是不捨。

  也正因著如此,面對自打那件事後就變得異常粘人的愛兒,蕭琰不僅不曾加以斥責或阻止,反倒還縱容到了近乎放任的地步。什麼「帝王威儀」、「抱孫不抱子」的顧忌全被他拋到了腦後,只想著宸兒對他沒有埋怨怪責便已是萬幸,自然能多疼一點是一點。

  除此之外,帝王如此想法,也是有著不少補償心思在裡面的。

  畢竟,有孫醫令的那番斷語,不論蕭琰對蕭宸如何寵愛、如何看重,都很難繼續將這個孩子當成儲君的人選。

  他雖是為了政治上的聯盟才會娶樓氏為妻、立其為後,對這位故去的元配也只有敬沒有愛,可對於自小在身邊養大的宸兒,卻真真是掏心掏肺地疼的……也正因為疼極愛極,為君八載、深知家國之重的他怎麼也沒可能不管不顧地堅持立宸兒為儲。要真那麼做,他便不是在寵他愛他、而是在害他了。

  他的疏忽,不僅讓今年才六歲的宸兒失去了原有的健康,更因此……失去了本能無限廣闊的將來。

  而現下的他,卻連痛痛快快地為宸兒報仇雪恨都無法,甚至連事情的後續都沒敢在宸兒面前提及……這種愧對之意與本就存著的憐惜與疼愛相加,結果便成了對愛兒日益加深的縱寵。

  蕭琰這些日子來諸般心事太深,幽沉的鳳眸間種種情緒交雜閃現,竟是人抱著抱著便不由陷入了思緒當中。

  蕭宸並非真正的六歲小兒,雖不知何事讓父皇掛心若此,卻也不會因此吵鬧著讓父皇收回思緒搭理自己──比起那一千多個只能眼睜睜地在旁看著、卻什麼也無法干涉、什麼也無法改變,連父皇的懷抱和溫暖都只能從記憶裡尋求的日子,能這樣被父皇摟在懷裡、清晰感受父皇的氣息和溫暖便已足夠讓人慶幸。所以他只是眨了眨眼,便順著眼下的姿勢打量起了眼前正對著他發呆的父皇。

  前生,他雖然是父皇最為寵愛親近的皇子,可除了童年被養在父皇身邊的那段日子,平素與父皇相處的時間卻十分有限。尤其隨著年歲漸長,他便未如大哥那般封王出宮,卻也沒可能繼續留在紫宸殿裡與父皇同吃同住。雖然父皇賜住的殿宇稱得上是整個內廷與紫宸殿距離最近的,他每天能見著父皇的時間,也不見得比已經臨朝辦事的兄弟們多上多少。

  所以記憶裡、父皇最深刻而鮮明的印象,還是他死後以魂靈之姿隨伴在父皇身邊時留下的。

  那時的父皇,雖形容俊偉依然,眉眼間卻已帶上了濃濃抑鬱與滄桑,再襯上那滿頭白髮,即便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勢只有更甚,卻仍讓瞧著的蕭宸不免生出幾分英雄遲暮的哀歎與酸澀。

  不似現下。

  現下未及而立的父皇雖已脫去了屬於少年的青澀和稚嫩,也因在位八載而生出了那種居移氣、養移體的帝王威儀,週身透著的卻仍是屬於青年人的銳意風發、意氣昂揚,而非經過歲月砥礪淬煉的沉著和內斂……而這樣年輕的父皇,給蕭宸的感覺無疑是相當新鮮的。

  尤其仔細想想,他雖死於十八歲那年,卻在之後又以魂靈之姿在父皇身邊飄了三四年之久,兩者相加,這歲數也該有二十一、二歲了;較之如今才二十七歲的父皇,竟也相差彷彿了。

  但蕭宸卻未因此便對自己像個孩子般撒嬌賣俏的行為感到羞恥。

  在他想來,父皇便是父皇,不論年輕與否,他的信任、倚賴都不會因此而有半分削減。若要說這種「相差彷彿」的體認對他有什麼較為顯著的影響,也就只是讓蕭宸平添了幾分感慨和喜悅而已。

  感慨,在於兒時記憶裡高大威武、頂天立地的父皇,竟也有著這樣……明顯像個年輕人的時候;喜悅,卻是因為這樣的體認、頭一遭讓他有了種「父皇並非遙不可及」的感覺。

  重生之前,他滿心憾恨之外,腦海裡最深的執念,就是再不想成為父皇的負累。但他前生經歷如此,就算已經有了治好身體的辦法,和能否不成為父皇的負擔、甚至讓父皇引為臂助卻仍是兩回事。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六歲孩童,沒有那種想做什麼就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到的盲目自信。前生的經歷讓他很清楚這世上的事,並非只要努力就能有所收穫那樣簡單;所以深知父皇日後將締造出多少不世功業的他,即便心中執念極深,對自己能否做到這一點,卻仍沒什麼自信。

  可這一刻,意識到父皇也曾年輕過後,便是他對父皇的孺慕崇敬仍一如既往,蕭宸心中卻仍不由生出了少許底氣──既是已經決定的事,畏首畏尾又有什麼意思呢?他雖不敢與父皇相比,但趁小努力逐步積累,想來還是能夠有所幫助的。

  想到這裡,他心緒一時有些激盪,忍不住緊了緊回抱著──其實說是攀著或許更加貼切──父皇的小短臂,在父皇懷裡蹭了蹭腦袋。

  而這麼番動靜,也不可免地將原先陷入思緒當中的蕭琰喚回了神。

  不曉得次子已在他沉思的當兒同樣轉過了那麼多念頭,看著懷中可勁兒地同自己撒嬌的愛子,蕭琰只覺一顆心暖得都要化了開,忍不住低頭輕吻了吻愛子前額,而後方啟唇問:

  「抱歉,讓宸兒久候了……今兒個還好嗎?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他雖早在入殿之前就已聽芙蕖回報過宸兒今日的起居作息和諸般動靜,但此刻看著愛子惹人憐愛的模樣,卻仍忍不住要親口確認一番。

  蕭宸雖然不想讓父皇擔心,卻也清楚一味否定帶來的只會是反效果。所以略帶幾分羞意地回親了下父皇冒著少許青荏的面頰後,他才張開那雙同樣欠了血色的雙唇,誠實地答道:

  「想睡……也有點疼……不過已經好多了,父皇不要擔心。」

  「那宸兒要好好的,不舒服就要說,千萬別勉強自己,知道麼?」

  「嗯……宸兒明白。」

  「這就好。」

  見愛子頗為鄭重地點了點頭,故作嚴肅的模樣說不出的可愛,蕭琰微微失笑,原先輕撫著孩童面龐的掌轉而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心底的憐愛歡悅之情一時濃得無以復加,索性便將此前用過膳便回御書房繼續辦公的計劃改了改,邊抱著剛睡醒的愛子到外間用膳、邊同一旁侍立著的曹允吩咐道:

  「將餘下的奏折取了送到紫宸殿來。今晚不去御書房了。」

  「奴婢遵旨。」

  曹允天天跟在帝王身邊,對這父子二人之間的親暱早已司空見慣,領命之後當即倒退著出了寢殿,帶著隨侍的幾名小黃門往御書房去了。

  也在此間,蕭琰已然抱著次子來到桌邊入座,點點頭示意門邊侍候的菡萏傳膳。

  蕭琰長於亂時、又有許多年是在軍伍中度過的,打即位之初便已下旨減了宮中諸般用度份例,於膳食上也要求御膳房重擬食單,一些特別鋪張浪費──像是一條魚只取某個部位入菜──的菜色非國宴不可做;日常則取六六大順、不論帝王后妃均四菜一湯一甜品即可。

  因康平之亂在前,頗經流離淪亡之苦的宗室大臣們雖覺這種作法有損皇室威儀,卻也沒有太大的反彈。尤其此前盛京失陷,許多宮室建築都受到了相當程度的破壞,修復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這才讓蕭琰的撙節之舉得以無風無浪地推行下去。

  蕭琰對食物的要求一向簡單,如今跟著次子一道用膳,自也讓人以次子的需要為主──孫醫令雖仍舊沒能尋出解毒之法,相應的治療卻從未停下。除了藥和每兩日一次的針灸之外,他也會同太醫院裡精擅食補者為蕭宸擬出了一些能夠補元益氣的溫和藥膳。因著這類溫補方子常人吃了也是有益無害,蕭琰便也跟著一道用了,倒省下了膳房另外準備的功夫。

  當然,他會有此決定,節儉只是諸般原由中最末的一項;真正佔大頭的,還是出於他對次子的疼愛和憐惜。

  藥膳藥膳,不論做得再怎麼美味、選用的食材再怎麼相得益彰,吃起來還是難免有些藥味在……而宸兒已經照三餐喝藥了,三餐又都帶著藥味,那些糕點甜品也因醫囑而不能多用,至多只能含個山楂片而已,對一個才六歲的孩子自然是極大的折磨。

  儘管宸兒從未抱怨。

  蕭琰本就將這個兒子當成了掌中寶、心頭肉一般疼著護著,如今出了事,那疼寵的程度自然又更翻了一番,真真是到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地步。尤其每每見著宸兒,迎來的都是這孩子發自心底的孺慕和依戀,而全無半點哭鬧怨怪,更讓心中有愧的他對這個孩子越發上心,索性便陪著宸兒一道用藥膳,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同甘「共苦」了。

  有他做「榜樣」,宸兒就是再怎麼討厭藥味,想來也會努力適應才是;而膳房那邊,因著所上的膳食也會入到帝王之口,在烹調上自然也會更盡心一些。

  當然,必要的試毒過程也是不會少的。

  饒是如今的紫宸殿已被整肅得如鐵桶一般滴水不漏,蕭琰還是在芙蕖和菡萏布菜試毒完後,才將今晚作為主食的藥粥盛給了身旁的愛兒。

  「來……小心燙。」

  「謝父皇。」

  蕭宸親暱卻不失禮數地接過了蕭琰遞來的碗,卻沒有急著馬上用。直至見著父皇動筷,他才也跟著挖了勺粥,鼓著腮幫子認真地吹涼後方送入了口中。

  而這一連串動作,自也一絲不落地全入了一旁始終關注著愛兒的帝王眼裡。

  或許是人小的緣故,儘管蕭宸的一舉一動都是最標準的皇家禮儀,在幾位兄弟裡也是出類拔萃的,可在蕭琰看來,比起「貴氣」、「端莊」、「優雅」之類的詞彙,還是簡單的「可愛」二字更能體現出他此刻的心境。無奈眼下正是用膳的時候,即使身旁的次子可愛得讓他直想摟進懷裡好生搓揉磨蹭一番,蕭琰也只能逼著自己暫時按下,然後邊用膳邊覷著機會給宸兒擦擦臉上偶爾沾上的污漬而已。

  蕭宸雖仍記掛著要同父皇說一說托夢和功法之事,但想著用飯時週遭侍候的人多,保不齊會生出什麼枝節來,又頗為享受此刻被父皇百般呵護疼寵的感覺──當然他也不忘投桃報李地給父皇夾幾筷子父皇喜歡的菜餚──便也專心用完了膳;直到小小瓷碗裡的甜品已被他用得一滴不剩,還有些意猶未盡的蕭宸才放下了調羹,讓一旁侍候的宮人將碗碟收拾妥當。

  本來按著父子倆往日的習慣,用完膳後往往還會一起到外邊散步幾圈;可如今的蕭宸受不得寒,蕭琰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帶著次子在殿裡走幾圈了。

  蕭宸人小步伐小,雖不像兩三歲的孩子那樣步伐不穩,但像這樣給人牽著,步伐要想穩當,仍需得一旁牽著他的大人多多配合。蕭琰身量高挑挺拔,像這般親身帶著愛兒,少不得得放緩腳步彎下腰來。可君王對此不僅半點不以為忤,還挺享受這種掌中牢牢握著愛兒小手、一低眼又可望見愛兒發旋的感覺。倒是蕭宸一直掛心著托夢之事,散起步來便難免有些心不在焉;卻到繞至偏殿時一不小心絆了一下、被一旁時刻關注著他的蕭琰及時護了住,他才下定決心似的抬起了腦袋瓜子,用一種半是嚴肅半是迷惘的開口道:

  「父皇……宸兒方才做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夢。」

  「嗯?怎麼了,是做惡夢了麼?」

  蕭琰一直憂心當日中毒之事會給次子留下陰影,所以一聽見「夢」字,便馬上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來。

  蕭宸搖了搖頭。

  「不是惡夢……是夢見了一個不認識的大哥哥,說是與宸兒有緣,要代父收……收徒。」

  「代父收徒?」

  蕭琰聞言一怔,隨即微微失笑,並沒有太將愛子的童言放在心上:「一般只聽說『代師收徒』,這『代父收徒』倒是有些新奇。」

  「宸兒也覺得有些奇怪。」

  也不知是否被父皇的態度所影響,蕭宸的台詞雖是現編的,聽來卻也像模像樣,直將一個六歲孩子的情態演得逼真無比──雖然這功勞有半數得歸到他那張蒼白卻不失精緻的小臉上──口稱疑惑的同時還不忘配合著歪了歪頭。

  蕭琰雖然沒把什麼「代父收徒」的當一回事,可看著愛子嬌憨可人的模樣,便也忍不住順著他的話頭繼續說了下去:

  「那他可有說你們如何有緣、又為何要代父收徒麼?」

  「大哥哥說他不忍心自己父親孤獨終老,又說……又說……」

  「又說了什麼?」

  「又說……宸兒若當了他父親的徒弟,病就能夠好了。」

  說著,蕭宸迎著父皇一瞬間閃過驚異的目光癟了癟嘴:「父皇,你說這夢奇怪不奇怪?孫醫令都治不好宸兒呢!怎麼可能做了徒弟就好了?」

  「是呀,宸兒真聰明,沒有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蕭琰笑著摸了摸次子的頭表示讚許,心境卻仍不免有了一絲波動。

  理智上,他很清楚夢就是夢,只有絕望到了極點以至於無法可想、抑或不能明辨真假虛實的人才會將之當真──沒見連宸兒自己都不信麼──可在一次次地投以冀盼、卻又一次次得著太醫署試驗失敗的回稟後,內心深處,他卻仍不免可笑地奢望起了一絲真實性……對於宸兒口中的夢境。

  放在平時,這樣可笑的一絲希冀他充其量也只會留在心底,絕沒有一星半點宣之於口的可能;可如今侍候的宮人都在外間候著,眼前面對的也僅有宸兒一人,蕭琰心旌動搖之下,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同愛兒開了口,問:

  「那位『大哥哥』……可有說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只要當了他父親的徒弟,宸兒的病就能夠好?」

  「大哥哥說,只要宸兒學了一種叫『功法』的東西,就可以自己把病治好了!」

  聽出了父皇口風裡的幾許鬆動跡象,蕭宸當即趁勝追擊,用自己那把怎麼聽怎麼純真無邪的童音背誦起了前生岐山翁教予他的功法竅訣。

  「生生之氣,譬如朝露,寅夜而蘊、日暖則晞。夫長生者,當順應天時、理心正行,內景不出、外景不入,內外定靜,則神定氣和,元氣自降,生生不絕、流轉不息。氣始泥丸,沉入丹田,復還於頂,周天則成。周天之要,在於……」

  蕭宸本就聰慧,這篇功法又是他前生下了大力氣背的、更曾一度親身實踐過,這數百字背下來可說是一氣呵成,饒是蕭琰對所謂的「托夢」之說心中存疑,亦不由生出了幾分相信來。

  宸兒日常起居都在紫宸殿裡,又因擔心舊事重演,身邊跟著的人可說是從未斷過。以蕭琰對手下人的信任,自然不認為有誰能在這麼多人眼皮子底下溜進寢殿裡,避過他的耳目將這篇「功法」教給宸兒。

  更別提這篇宸兒背來流暢至極的功法……初聽之下竟也頗有幾分真實性。

  大昭皇室對皇子的武藝教習雖然以強身健體為主、大體不脫君子六藝的範疇,但蕭琰母家沐氏長年戍守邊關,乃是本朝著名的將門,自然有一套令家中子弟引以為恃的武藝流傳。這套武藝從御馬之術到槍法箭法無一不包,皆是沐氏先祖多年來馳騁沙場所得;而作為諸般武藝運使法門的,便是一套家傳的內功心法。

  本來按沐氏的規矩,外嫁之女是不能將心法傳給外姓之人──不論是丈夫又或同樣傳承了沐氏血脈的孩子──的;但沐賢妃嫁入皇家,其子安危與沐氏興衰可說息息相關,故沐氏家主──也就是蕭琰的外祖──權衡再三,還是同意女兒將這套功法交給了蕭琰。

  蕭琰當年能在康平之亂時順利立足邊關,除了他既是皇子又是主將外甥的貴重身份,也是因為他韜略過人又武藝不俗的緣故。蕭琰的武功放到江湖上或許夠不上頂尖,卻也能稱得上一流了。加以當年身在衛平軍,與江湖人士的接觸並不算少,自然讓他對所謂的「武功心法」多了幾分認識。

  他是神思敏捷、思路暢達之人,邊聽著宸兒口中的功訣邊同腦海中對人體竅穴與行氣規律的認識一一對照印證,便是心下將信將疑,也不由在過程中慢慢覺出了這功法的神異之處──若這功法之效真如此訣所言、能引天地間的生生之氣入修習者體內,從而達到生生不息、源源不絕的地步,如此養生健體之效……興許真能對宸兒的身體有所裨益。

  蕭琰能從一個不怎麼受寵的皇子一躍而為一國之君,說是時勢造英雄,其實更多是出於他自身的努力、和對時機的判斷把握所致──而像他這樣能力不凡、卓有成就的天之驕子,在還未遇到自身無能為力的事情之前,對於命數、鬼神之說便不至於排斥,卻也鮮少有相信甚至倚賴的。只是此事玄異非常,又牽扯到宸兒能否病癒如初,他就是有再多的懷疑和抗拒,也斷沒有拿宸兒的健康做代價的道理。

  尋思著事發至今半個月餘、太醫署始終沒能對宸兒體內的毒性拿出可行的解決之法來,莫不如寧可信其有、讓宸兒試著練練這套功法,也許還真能有什麼意外的收穫也不一定。

  當然,在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行之前,仍有些細節需得確認驗證一番。

  諸般心思流轉只在一瞬之間。

  待到孩童稚嫩的童音歇停,蕭琰心底原有的質疑和抗拒已然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卻是薄弱但又無法不牢牢把握的一線曙光。

  「宸兒真棒,將這篇功法記得這麼熟。」

  他摸摸愛兒的頭含笑稱讚了對方剛才的表現,卻沒有馬上要求宸兒將功法用紙筆默下。想著宸兒先前曾提到那位「大哥哥」自稱是代父收徒、又說是不忍父親孤獨終老,若此事為真,這位「父親」的事便當有跡可尋才對,遂於短暫的沉吟後開口又問:

  「這位『大哥哥』能拿得出這麼篇功法,想來他的父親也是頗有來頭了?」

  「嗯。大哥哥說他的父親是大英雄、大豪傑……不過肯定沒有父皇這樣厲害!」

  知道父皇多半已是信了,蕭宸暗暗鬆了口氣之餘,也不忘順勢恭維了父皇一把──得愛兒如此質樸卻又真誠的稱讚,饒是以蕭琰的心性,亦不由神色一緩,笑著伸手輕擰了擰次子的面頰:

  「後頭這話肯定是你自個兒加的,嗯?」

  「本來就是麼。」

  蕭宸故作抗議地鼓了鼓腮幫子,筆直望向父皇的目光卻是全無一絲雜質的孺慕和傾服……瞧著如此,蕭琰心頭一軟,忍不住彎下腰身一個張臂使力,在不至於弄疼愛子的情況下將人一把摟入了懷。

  「宸兒。」

  他低聲喚,「那位大哥哥可曾提到他父親是何方人士、又如何稱呼?宸兒若學了他的功法,總得知曉師父的名號才好。」

  「嗯……大哥哥說他父親是衛平故人,目前住在岐山腳下。」

  蕭宸本還想再加一句「孫醫令與其有緣」,但想到緣份乃天定、人與人之間的情誼也是一點點培養出來的,他若貿然干涉,保不得會生出什麼異變來,便也暫時按下了心中想法,只將幾個關鍵的線索道予父皇,方便父皇派人詳查。

  至於父皇尋得岐山翁後會如何安排,就不在蕭宸考慮的範圍中了。

  他雖立志要成為父皇的臂助,卻不會傻到以為自己有了前生的記憶,就因此長了能耐──且不說他上輩子的經歷基本乏善可陳;便是死後跟在父皇身邊長了不少見識、得了不少教訓,也終究只是紙上談兵而已。

  人生在世,任何成長都非一蹴可幾。比起冒著給自己甚至父皇惹禍的危險妄加決斷,將一切交予父皇安排無疑要妥當許多。

  父皇是他這世上最親近、最在乎,也最信任的人;以父皇之能,掌握到足夠的情報後,定能對此事做出最好的處置來。

  想到這裡,蕭宸打重生以來一直有些懸著的心瞬間落到了實處,這一番思量作戲的「代價」也隨之而至。只覺得熟悉的疲憊感連同濃濃睡意驀然席捲而來,讓他不由掩著嘴小小打了個哈欠,眼皮子也有些控制不住地越趨沉重起來。

  蕭琰雖給愛兒口中甚為玄異的托夢之事佔了大半心思,注意力卻始終不曾由愛兒身上挪開,自然馬上便留意到了蕭宸的狀態。他方才也正尋思著要將此事交代給潛龍衛,又有許多奏折仍待批覆,索性順勢將懷裡的愛兒一把抱起,邊掉頭回正殿邊開口道:

  「宸兒也累了吧?先回去歇著,父皇會在一旁陪你的。」

  「嗯。」

  「還有功法之事……若那位『大哥哥』還有繼續入夢教你習練,你就照著他教你的做。若是不曾,你先就當作沒這回事,待父皇確認沒問題了再做,知道麼?」

  「好。」

  以蕭宸對父皇的瞭解,自是腦袋一轉便明白了這番交代的原由。

  不論那套功法再怎麼完整、再怎麼不凡,對一個才剛啟蒙、連字都還沒認全的六歲孩童仍無異於天書,更何況行功所牽扯到的種種經脈和穴位,絕不是從未接觸過這些的人能夠懂的?若真無人指點,蕭宸就是將功法記得再牢,也不可能練出什麼東西來;反過來說,若他真有所成效,便意味著冥冥之中……確實有某種玄異的力量在幫助他掌握這些。

  蕭琰身為帝王,本該十分牴觸這些超出自身掌控範圍的事物;可此事攸關宸兒安危,以他對宸兒的重視,又怎會在這點細節上犯倔?先前他本還擔心宸兒會遭此橫禍,是因為命數壓不住自己所賜的「宸」字;如今看來,倒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了。

  思及此,蕭琰摟抱著懷中愛兒的力道未松,默默凝視著愛兒睡顏──蕭宸在半途便睡了過去──的目光卻已帶上了幾分難明的色彩。

  只是他心境雖有些複雜,對這個孩子的疼愛與在乎卻仍勝上了不只一籌;故那些個出於「君王」立場的心思很快便又恢復成了慣常的慈父心態,讓他滿懷愛憐地抱著宸兒入正殿安置了。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