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晏金鈴查出何府一案真凶是使用羌笛的音修,最後控制她之人也的確是牧白衣,師無衣說的沒錯,憑描鳳金鈴留下的記憶已足以定論牧白衣就是滅何府滿門的兇手。暗害同門、殺死定國將軍,即便他是雪衣城主,這一次也別想翻身。
得了這樣的證據顧餘生卻沒有多少高興神色,只獨自在山林中練劍,一如當年的劍神風奕。
原來師無衣就是那沒有任何資訊的白巫,他將自己關在隔絕靈氣的天牢就是為了與第一聖徒的意識抗爭,之所以說自己時日無多,只怕是想以死保全最後的理智。至於蒼陌,顧餘生從一開始就明白,魔靈恨的是風奕,折磨他的徒弟也不過是洩憤而已。正因看清了事情根源,所以恨意難消,不殺魔靈不足以平胸中憤怒。
這一次釋英沒有去攔,他明白顧餘生想要超越過去兩世的自己。掌門要操心的事太多,道侶也不能晾在一邊不理會,顧餘生無法再像曾經的風奕那般專注於劍術。修行一道不進則退,沒了日夜苦練百般參悟,風奕便是他的巔峰,很難再去超越。
現在的顧餘生找回了風奕成為劍神時的狀態,他要變強,他不能輸,他要贏,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去想。撫摸仙草是他贏了之後才能給自己的獎勵,沒做到之前,他只是一個什麼都沒有,必須用一切去拼殺的兵人。
鶴五奇從未見過這麼兇猛的顧餘生,那一招一式都是無解劍式,可他的劍氣竟還在變得淩厲,彷彿不將天地劈碎誓不甘休。他不敢靠近顧餘生練劍的樹林,只能對一旁的釋英擔憂道:“顧餘生怎麼了,你不管他嗎?”
然而,素來疼愛徒弟的釋英輕輕搖了搖頭,只淡淡道:“現在的他不是顧餘生,而是東靈劍閣的掌門。”
鶴五奇似懂非懂地望了一眼劍氣縱橫的樹林,見釋英說完便轉身要走,連忙問:
“你去哪?”
對此,釋英只給了他一個淡然的背影,“去見你爺爺,做青囊長老該做的事。”
顧餘生是掌門,掌門必須保護劍修,那是他的職責,而作為藥閣長老,釋英的任務便是治病,醫人也醫心。
鳳回天身體狀況每日俱下,幽閒焦明為此憂心了許久,特請釋英為父診治。鳳回天即便不願,面對兒子懇求的目光,仍是無法拒絕。
此時閒雜人等都被摒退,梧桐殿只有二人相對,老者任由釋英為自己把脈,似乎完全未將身體放在心上,只平靜道:“青囊長老,老夫的身體很好,不勞你費心了。”
大家出身不同門派,南北又敵對多年,釋英能理解鳳回天的警戒,仍是用平淡神色回:“鳳家主的身軀確實如常,這病根是在心裏。”
鳳回天仍是煉神還虛的強大修士,經脈中真氣照常運行,按理說再活上幾百年也不成問題,可面上已呈油盡燈枯之態。釋英初見便已懷疑,如今經過把脈更加確定,他並不是重傷未愈,而是心境出了問題,自己喪失了活下去的意志,以至於元嬰枯萎,連帶著身體也沒了生機。
大家都是元嬰修士,鳳回天自然明白釋英話中所指,眸色暗自一沉,聲音也凝重了起來,“你是說我有心魔?”
“我一直在想鳳鳴山為何突然身死?鶴五奇初見我們時又為何對劍修極為警惕?如今查清了鳳鳴山身份,倒有些明白了。”
釋英來此並不只是為看病,顧餘生不能再被雜事耽誤修行,所以,他這個師父必須為徒弟分憂,把天羽世家處理妥當。仙草行事從不拐彎抹角,此時,他與鳳回天對視,徑直就道出了自己猜測:
“升仙丹必須大量服用才能生效,鶴五奇如今只有二十一歲,只靠丹藥沒辦法彙聚四名元嬰修士的真氣,他一定被移植過淨世聖徒的改造丹田。
而鶴五奇出生後幽閒焦明一直疑心他的血脈,在三歲前都隨身保護,鳳鳴山根本沒辦法對他下手。直到他病發被幽禁於臨雲殿,幽閒焦明只能時常探望,卻無法時刻關注他的動靜,我想,鳳鳴山正是這些年暗中將鶴五奇改造成了淨世聖徒。”
提起淨世宗老者神色仍是平靜且沉重,釋英見狀越發肯定了自己想法,輕輕垂了眼,只道:“鳳鳴山是白巫,淨世宗不會殺他,明面上又是天羽世家之主,外來修士也沒有實力突破棲鳳林重重守衛將他暗殺。能夠悄無聲息殺了他又將此事壓下的人,只有作為老家主的你。”
此話一出,鳳回天立刻雙拳緊握,本是渾濁的雙目瞬間凜冽,如雄鷹捕捉獵物的目光直指釋英,“你懷疑老夫殺了自己兒子?”
殺子這樣的事,縱然是大義滅親,說出去也難免會被大做文章。鳳回天重做家主之後便將鳳鳴山的一切都清理乾淨,唯一知道此事的只有鶴五奇。就在他懷疑孫子是否說漏了嘴時,釋英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鳳家主,我提起淨世宗你的神色沒有絲毫意外,這兒子做過什麼,你是知道的吧?”
釋英猜得沒錯,當時的鳳鳴山已在權勢巔峰,在內是天羽世家之主,在外又有牧白衣和光明門白巫彼此扶持,世上沒有什麼強者能夠暗中取他性命。
鶴五奇一出生他就給這孩子服用升仙丹,奈何晏金鈴死後就跟瘋子一樣,只要他一對這孩子動手就出現阻止。他不敢讓這瘋婆娘驚動幽閒焦明,便以病症為名將鶴五奇關進了臨雲殿,這才成功造出了十二聖徒。
這些事鳳鳴山做得很隱秘,對外他仍是因孩子患病苦求名醫的父親,就連鶴五奇也只記得自己時不時就會暈過去,根本不知道昏迷期間被這個假冒的父親做過什麼。原本,鳳回天對此也是不知道的,直到一天夜裏,一個自稱釋天僧的和尚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叫他去臨雲殿看一看。
他覺得此事蹊蹺,便暗中去了,誰知,這一去正好撞見鳳鳴山為鶴五奇更換內臟。那時,十五歲的鶴五奇被湮靈鎖緊縛,鳳鳴山一臉冷漠地持刀站在他身前,晏金鈴失去理智的神魂憑藉本能保護這個孩子,卻敵不過這滿殿陣法的鎮壓,只能如野獸般憤怒低吼。
這一切都落在了鳳回天眼裏,他從未想到憨厚的大兒子會是這個模樣,直到鳳鳴山得意地說出這些年對弟弟的惡意,鳳回天終於忍不住拿起了自己的拐杖,趁其不備狠狠打在了兒子的天靈蓋。
鳳回天年輕時亦是如鳳凰一般驕傲的修士,直到有了妻子才漸漸收心,他很疼愛這兩個兒子,什麼都順著他們,自出生後從沒打過一次。幽閒喜歡清修,他成全小兒子的心願從不勉強其管理家事,鳴山想做家主,他便交權,命所有舊部聽從大兒子的號令。他不明白,這樣鳳鳴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為什麼要投靠邪教走到如此境地?
那一夜,鳳回天打了大兒子許久,聽著他骨骼碎裂,看著他血肉模糊,他沒有理會鳳鳴山的哀號求饒,將所有事都逼問清楚。越聽越心驚,也越是心寒,他想不通,自己用了一生的時間怎麼就養出了這麼個玩意兒?
直到被鳳回天搗毀元嬰,鳳鳴山眼中仍只有惡毒不見半分悔意,他聲嘶力竭地叫道:“父親,你永遠都是更愛幽閒,什麼家主之位鳳姓尊榮,都是他不要了才給的我!如今你還要為他打死我!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鳳回天苦苦教導的正道仁心彷彿都被喂了狗,這個大兒子除了嫉恨什麼都忘了,這一刻,老者慘笑著閉了眼,用盡畢生修為打出了三杖,一杖碎心,一杖滅嬰,一杖破魂。三杖下去,鳳鳴山魂飛魄散,自此永遠消失於天地之間。
鳳回天的兒子,鳳回天的骨血,由他自己親手了斷。直到兒子斷氣,老父的眼淚才落在了血染的地面,他仍用拐杖強撐著自己站直,一如少時在鳳凰發誓永遠匡扶正道時的模樣,一世父子之情,最終只以一句話終結,“鳴山你記住,若能投胎,別再做我的兒子。”
那晚,鳳回天親自將鶴五奇抱出了被血腥覆蓋的臨雲殿,回去時釋天僧已不見蹤跡,只留下一枚金剛伏魔圈和一封寫著使用咒訣的書信。他給孫子戴上這金圈時,神志不清的孩子在他懷中嚶嚀著“爺爺……我疼……”,老者緩緩擦乾自己面上血跡,溫柔地拍著這孩子的背,彷彿回到了過去哄兒子入睡的歲月。
他看著霜月爬上高空,只堅定道:“五奇,沒事了,以後沒人再關著你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忘了這個混賬,爺爺來照顧你。”
這就是鶴五奇一直想向劍修隱瞞的真相,他不知道什麼是淨世宗,也不知道父親的所作所為。即便如此,他也相信,爺爺雖是殺子的無情之人,卻也是救他出苦海的英雄。
“鳴山恨我偏心幽閒,為了證明自己比幽閒更優秀,他要建立修士至尊的王朝,也要天羽世家成為世間霸主,所以就加入了淨世宗。就為了這與修仙背道而馳的癡心妄想,他謀害同道、殘害胞弟、毀天羽世家百年聲譽,甚至把自己的親侄兒送給魔頭做容器,這種逆子,該殺!”
如今再提起往事,鳳回天言語依然激烈,他因親手殺子種了心魔,卻始終不悔昔日所為,此時面對釋英,也只是強勢道:“老夫只恨沒有早些發現他的狼子野心,沒在他出生時就掐死這個孽障!”
釋英沒想到鳳鳴山之死也有釋天僧的蹤跡,然而,此時他也無心去查證此事。他看著鳳回天,想起晏金鈴和何與書,突然意識到了一件自己過去從未發現的事——邪道雖盛,正道亦未亡,原來劍修不是孤軍奮戰,在每一處陽光未曾照耀的角落都有人在抗爭,一如昔日奮戰到滿壁懸棺的東靈劍閣,身死魂消,絕不後悔。
歷經漫長時光的仙草深深舒了一口氣,他走遍人間霜寒,終於找回了最初來到凡間度化世人時的心境。他將心中萬千感慨壓下,還是問出了最現實的問題:“家主可曾將此事告知其他門派?”
“沒用了,璿璣樂府、無心世家、懷夢世家,還有天羽世家都已被淨世宗腐蝕。雪衣天城是我們僅剩的防線,牧白衣成為城主的那一天,北方聯盟就已經爛完了。現在各派強者都聽光明門號令,連天羽世家都只有少數人倖免,誰也沒有想到,我們勝了邪修、勝了朝廷,最後的敵人卻是自己。”
鳳鳴山死前招出了淨世宗所有佈置,光明門全是他們的人,五派之主亦被控制,就連南方的天嶺宗也被蠶食,東靈劍閣也存有內應,鳳回天看著滿目瘡痍的正道,終是頭一次領悟到了何為無力回天。
他無力地歎息,面容彷彿又蒼老了幾歲,只道:“若老夫年輕個一百歲,或許還能捨命一搏。可我已經老了,半條腿邁進棺材裏的人,底下只有個為情傷心的兒子和尚且年幼的孫子,我拼不動了。”
殺死鳳鳴山帶走了鳳回天最後的活力,釋英看著這個疲憊的老人,只以事實進行安慰,“你殺了白巫,已替正道爭取到了反擊的時間。”
此話讓鳳回天笑了笑,雖是笑,卻不見喜悅只有無盡滄桑,他不再去想那糟心的大兒子,只用稍許欣慰的神情道:
“幽閒這孩子重情,這是他的優點,也是缺點。老夫將鳴山活活打死的那一晚,他把自己做過的事都招了,可老夫不敢告訴幽閒真相,若他扛不住,老夫最後的兒子就沒了。你們來查金鈴死因,老夫就猜出他是知道了當年之事。看來,老夫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兒子。
幽閒長大了,把天羽世家交給他,老夫很放心。”
他這言語裏已有退位之意,幽閒焦明對劍修極為信任,由他掌管天羽世家無疑是件好事,然而,釋英卻不想讓這樣一位老者黯然離世。他正欲開口勸說,外面突然就傳來了護衛緊張的通報,“家主,羽衛統領有要事相報!”
鳳回天今日已準備與劍修攤牌,釋英來時便命下屬不可隨意打擾,如今見護衛不惜違抗命令也要出聲,只怕是出了大事,不由皺眉道:“進來。”
他的直覺果然不差,只見一身染血的羽衛踉蹌地進入內殿,一跪地就道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家主,光明門指證你為奪權殺害親子,召集北方修士進攻天羽世家,要我們還權于大公子!就在一個時辰前,晴州被攻陷,四派修士已在拜鳳城之外,就快打到棲鳳林了!”
四派來攻,晴州失守,這樣的消息差些氣得鳳回天舊疾復發,立刻怒道:“晴州被攻為何無人來報!”
羽衛聞言也是神色悲憤,立刻答:“晴州由大公子鎮守,他殺死羽衛主動開城迎敵,說……說是要殺了你,為父報仇。”
這個答案讓鳳回天一瞬間失了力氣,他疲憊地問:“只是一個晴州不至於被人打到拜鳳城,說吧,還有誰投敵?”
“二公子雖未加入敵軍,卻緊閉城門按兵不動,似有坐山觀虎鬥之意。”
“好啊,真是我的好孫兒,和他們的爹完全是一個模子引出來的,老夫就看看他們有沒有坐上家主之位的本事!”
天羽世家的精銳都由嫡系子弟掌控,鳳回天本以為稚子無辜,鳳鳴山作孽與其子無關,誰料今日竟是這兩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孫子率先背叛。
他回憶舊事本就激動,此時更是氣極,當即就怒道:“傳令下去,開放棲鳳林禁制請出神鳥作戰,天羽世家所有弟子全力迎敵,入我山林者,一個不留!”
牧白衣果然不會站著挨打,劍修要與天羽世家聯手,他便先下手為強,趁著召開會議策反鳳鳴山的大兒子,搶在東靈劍閣結盟前先滅去天羽世家。
這一手的確在所有人預料之外,鳳回天也知自家當前處境,稍稍平緩怒氣,只對釋英道:“青囊長老,如你所見,現在的天羽世家幫不了你們什麼,請你帶著五奇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天羽世家被其他四派環繞,如今已是插翅難飛,鳳回天只能指望劍修帶走鶴五奇為他們留下一絲香火。然而,釋英聞言卻是神色平淡地問:“鳳家主,顧掌門此次前來正是為與天羽世家結盟,此事你可答應?”
今時不同往日,淨世宗鐵了心要剷除天羽世家這個異端,誰與他們站在一起就是向北方聯盟宣戰,鳳回天沒想到釋英竟還不走,立刻驚道:“東靈劍閣當真要趟這攤渾水?”
當年東靈劍閣單挑北方聯盟都不怕,此時自然也不會退,釋英雖未問過掌門,依然毫不猶豫道:“劍修從不畏戰。”
鳳鳴山死後,鳳回天只覺棲鳳林外群狼環伺,未想東靈劍閣仍堅持初心不被腐蝕,感動之餘,只能以行動相報,當即與釋英擊掌為誓,“好,只要能除了這些叛徒,天羽世家願永世與東靈劍閣共進退!”
作者有話要說: 牧白衣:師父的同盟幫會?搞事情,打他!
顧餘生:我是一個無情的劍神.jpg
釋英:你們完了,我徒弟只要把情商降低到劍修水準,武力值就是天花板水準。
鶴五奇:這是什麼神奇的加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