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誤會

　　淩晨時分，整棟小樓都靜悄悄的，窗外圓月高掛，在屋內開出一小片銀白，為昏暗的房間帶來了一絲亮光。

　　淩希緩步邁上三樓，沉默地盯著這幾扇門，微微有些遲疑。他並不清楚自己的原身在哪一間，萬一誤進了沈玄的臥室怎麼辦？

　　沈玄透過監控望著他，正猶豫要不要弄出一些聲音給小孩來點提示，就見他走向了淩希的房間，眸子瞬間眯了眯，幾乎有些愉悅，聰明！

　　淩希暗暗思考如果換做自己會如何安排植物人，很快將視線投向最裡面那扇門，放輕腳步過去把耳朵貼在門上，隱約聽到裡面傳來有規律的滴滴聲，一時心頭狂跳，極其小心地擰開了門把。

　　窗簾被嚴密地拉上，儀器散著微弱的光，輕聲作響，他不禁閉住呼吸，一眨不眨地望著床上模糊的人影，反手關門，一步步走上前。

　　黑暗中並不能看得太真切，但這具身體他畢竟用了二十多年，即使如今旁觀的角度讓人有些怪異，也依然能辨認出確實是他。

　　這是穿越至今，他第一次看見躺在床上虛弱無比的自己。

　　淩希在床邊坐下，慢慢摸摸身體的臉，緊接著想到這些天不知有多少摸過他、扒過他的衣服，表情頓時猙獰，手也不可抑制地開始發抖，氣得。

　　沈玄在小孩靠近的時候便將畫面放到最大，準備隨時在小孩起殺心後沖過去救人，但下一刻他便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一頓。

　　小孩低著頭，黑暗裡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不過分析一下他發抖的手和輕柔的動作，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應該並不是討厭淩希。

　　沈玄既有些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畢竟淩希一向很疼愛弟弟，小孩得多麼狼心狗肺才會恩將仇報？他微微鬆氣，只要小孩站在淩希這邊，估計就不會和老爺子發生太大的矛盾。

　　他剛要覺得可以將事情告訴老爺子了，卻忽然見小孩捧著淩希的臉俯身湊過去，彼此連絲縫隙都沒有，眉心立刻一跳。

　　淩希正在想辦法回自己的身體，在觸摸失敗後他思考了兩秒，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與原身額頭相抵，稍微等了等，發現還是不管用，不禁沉默。

　　——該不會一輩子都這樣了吧？

　　淩希靜靜坐了幾秒，不死心地掀開被靠著原身躺下，然後閉眼睡覺，希望第二天他已經回去了。

　　沈玄直到一個小時後才進來，他垂眼盯著床上的一大一小，腦中回想剛剛的畫面，慢慢看向早已睡著的小孩，心底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些詭異的猜測，靜默數秒，輕輕抱起了小孩。

　　淩希清醒時便發現正躺在自己的大床上，他撐起身，習慣性地要下去洗漱，接著猛地想起昨晚的事，霎那間一僵。

　　是誰把他弄回臥室的？沈玄、護工、保姆還是保鏢？

　　不對等等，他應該是被抱過來的。

　　被抱過來的……

　　被抱……被抱過來……

　　被、抱、了！

　　媽的，他要把那人廢了！

　　哈士奇被帶進門時就見小孩窩在床上縮成球直哆嗦，怔了怔，上前扒著床沿想要看看怎麼回事。

　　淩希扭頭看它，表情陰森而瘋狂，一副「老子好想宰人」的模樣。

　　哈士奇：「……」

　　保鏢由於角度的關係看得並不清楚，但能察覺到小孩的狀態似乎不對，便也湊了過去，見他重新縮回到被窩裡，乾脆掀了被。

　　淩希面無表情抱著枕頭，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哈士奇：「……」

　　尼瑪臉變得這麼快，這小孩真是越來越難懂了，日子還有辦法過麼？

　　保鏢打量一眼，見沒有問題，轉身走了。淩希在他出去的瞬間就沖進了浴室，幹嘔片刻，簡單洗過漱，默默走到窗前窩著。

　　哈士奇完全不想和他溝通，在他身邊趴好，憂傷地仰望天空，總覺得前途一片灰暗，歎氣般地「嗚……」了聲。

　　淩希不理會它，而是想到自己昨晚既然沒意識，肯定是睡著了，可依然沒有恢復原狀，說明那個辦法壓根沒用。

　　到底該怎麼辦？

　　如果當初出事沒被送進神愛醫院就好了，也不至於會弄成這樣……他忽然心中一動，他是在神愛醫院穿越的，所以要回去難道還得借助那家醫院？

　　那麼問題來了。

　　一個已經被懷疑的自閉症問題兒童，如何在看守森嚴的小樓裡把一個植物人偷偷運到千米之外的神愛醫院，還得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和植物人躺在一起睡一覺？

　　淩希瞬間忍不住在心裡爆了句粗口，這特麼有可能辦到麼？

　　「吃飯了。」沈玄邁進門，走向小孩。

　　淩希順從地被拉起，跟著他下樓，很快坐在了餐桌前。

　　陶天瑞也住在這個社區，照例過來蹭飯，打量對面安靜的小孩，只覺越看越順眼，忍不住道：「多讓人省心啊，我覺得他搞不好真是那種高功能類型的。」

　　沈玄嗯了聲，雖然覺得這小孩恐怕不是自閉症，但想起淩北至今沒開過口，也摸不准到底是什麼情況，或許淩北的心只對淩希一個人敞開也不一定。

　　他的腦中不期然閃過昨晚的鏡頭，掃了一眼身邊的小孩。

　　該說什麼呢？

　　六歲應該還不懂情愛才對，可小孩的心思藏得那麼深，費盡手段就為了去看一眼他哥，很可能對淩希產生了扭曲的感情，要是被老爺子知道，絕對會把小孩扔進療養院裡關一輩子。

　　不過他估計小孩不會輕易放棄。

　　沈玄的目光難得有一絲糾結，幾乎不清楚是因為未來會上演的狗血家庭倫理劇，還是淩希如果蘇醒後和淩北交上手，那「狂犬病」到底有沒有可能治好，小孩又會被打進幾次醫院。

　　陶天瑞見他神色不對，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

　　陶天瑞觀察一下，沒往心裡去，慢悠悠享受早餐，接著見小孩擦擦嘴，逕自離開，忽然問：「你之前說他只是暫時住下，過幾天又會被送進療養院？」

　　「嗯。」

　　「什麼時候？」陶天瑞望著小孩的背景，輕輕歎氣，「怪可憐的。」

　　沈玄倒是覺得將淩北和淩希隔開比較好，淡淡回答：「估計快了。」

　　沈玄有事情要忙，今天沒有再在小孩身上浪費時間，早飯過後便和好友一起離開，走之前還不忘吩咐保鏢一定不能讓小孩上三樓。

　　陶天瑞聽得詫異：「為什麼？淩希那麼疼他，讓他見見也好。」

　　沈玄沉吟道：「主意不錯。」

　　陶天瑞笑了笑，剛要謙虛兩句，便聽保鏢詢問是否能帶著小孩上樓。

　　「不用，」沈玄道，「還是那句話，不能見。」

　　「……」陶天瑞說，「你剛剛還誇我來著。」

　　「我有我的道理。」沈玄簡單回了一句，轉身出門。

　　好友的話提醒了他，淩北會那樣很可能是因為淩希是唯一對他好的人，而淩北才六歲，如果現在找一個人不留餘地對淩北好，或許能將那扭曲的心思掰過來。

　　淩希回房後依然找地方一窩，準備安安靜靜待一天，反正他已經知道在這裡無法恢復原狀，乾脆不再掙扎，免得浪費感情。

　　哈士奇在屋裡子溜達兩圈，實在閑得發黴，忍不住湊過去戳戳他。

　　淩希抓住它的爪子，終於肯往它身上轉移一些注意力，溫和問：「星宇的老闆？」

　　哈士奇瞬間一僵。

　　淩希微微一笑：「看來我猜對了。」

　　哈士奇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暗中咋舌，猜得這麼准，這小孩什麼來頭？

　　淩希摸摸狗頭：「不用這麼看著我，我是不會做自我介紹的。」

　　哈士奇：「……」

　　哈士奇用力給了他一爪子，覺得不能和他愉悅地玩耍了，扭頭找地方一窩，不想搭理他。淩希環視一周，見房間裡沒有能供他們溝通的設備，便乾脆隨它，繼續靜靜坐著。

　　今天是他失蹤的第三天，堂哥找了他那麼久應該受夠教訓了，所以如果不出意外，未來兩天內，沈玄絕對會接到爺爺的消息，然後送他回療養院。

　　淩希望著窗外，靜默不語。

　　沈玄回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他向屬下問了問小孩的情況，陪小孩看了一部電影，淡淡道：「早點睡，我明天送你回去。」

　　淩希坐著不動，看著他收拾完東西，忽然道：「我想見我爺爺。」

　　這是沈玄第一次聽見小孩開口，聲音很平靜，帶著孩子特有的稚嫩，他不禁掃了一眼。

　　淩希並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望著他重複道：「我想見我爺爺，和他談談。」

　　沈玄沉默一下：「和淩稀有關？」

　　淩希點頭：「算是。」

　　「談什麼？」

　　「我不能說，」淩希和他對視，「你這次幫我，我欠你一個人情。」

　　沈玄再次沉默，老爺子最近的身體不太好，萬一再讓這孩子氣著……他說道：「行，明天吧。」

　　淩希心中大石落定，安穩地睡了一覺，第二天吃過早飯便坐在沙發等著，接著只覺意識有些模糊，身體一歪，睡了過去。

　　再次清醒，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耳邊傳來小護士嚶嚶嚶的哭聲，正哽咽地說著什麼，他反應兩秒，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回到了療養院。

　　淩希：「……」

　　沈玄，你將來最好別落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