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報上說，罷工工人宣布星期二早上遊行，然則尼克森上校下令禁止了。那天早上十點，巴比特從他的辦公室驅車往西，他看到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帶頭走向法庭廣場外邊的混亂骯髒區。他憎惡這些人，因為他們貧窮，也因為他們使他覺得不安全。「該死的無賴！如果他們有啥個活力的話，也不會只做個平凡的工人囉！」他抱怨著。他懷疑是否會有一場暴動。他驅車前往示威行列的起點，有一個禁行的標識，枯萎的草地，這是摩裡街公園，他停下車來。

　　公園和街道充斥著罷工者，年輕人穿藍色丁尼布襯衫，老年人穿印有抗議字眼的衣服。他們像滾沸的熱水壺一樣激動，軍警穿梭其間。巴比特能聽到士兵們單調命令：「繼續移動——向前移動，動——讓你的腳暖和暖和！」巴比特嘆賞他們麻痺似的好脾氣。群眾叫喊，「呆阿兵哥，」「臭走狗——資本主義者的奴才！」然則，這些軍人苦笑著，僅應以，「是，不錯。繼續移動，兄弟們！」

　　這些國民兵令巴比特十分感動了，可恨，這些流氓破壞富裕愉快的生活方式；而尼克森上校昂首闊步，鄙視群眾，又是多麼令人嘆賞。當那略胖的鞋商克萊倫斯·卓萊姆上尉，怒衝衝地經過時，巴比特帶敬意地嚷說。「幹得好，上尉！別讓他們前進！」他看到罷工者從公園成縱隊前進。很多人拿著示威標語，上面寫著：「他們不能阻止我們的和平示威遊行」。軍人搶撕下示威標語，罷工者遠落在他們的領導者——後頭，四下散開，只剩一些零落的示威者，夾雜在頭盔閃耀的軍人行伍之間。巴比特失望地看出。將不會有任何暴動了，真是一點樂趣都沒有。隨後，他吁了一口氣。

　　在這些行進的人群中，昔尼克·東尼走在一位笨重的年輕工人旁，微笑著，滿意眼前的情勢。在他的前面是布洛卡賓克教授，州立大學歷史系主任，滿臉白鬍鬚的老人，出身馬塞諸塞州一個有名望的世家。

　　「為啥？天，」巴比特驚訝了，「一個像他這樣優秀的人才，怎會同這些罷工者搞在一起呢？甚至聰明的昔尼克·東尼也在那兒！傻瓜才會同這一群人鬼混在一起。他們一向是坐在客廳裡高談闊論的社會主義者！他們可是發了神經了。做這事一無所獲，賺不到一毛錢。再說——我不曉得，是不是全部的罷工者看起來都是這般無法無天的傢伙。只要四下瞧瞧，就像別人瞧我一樣，就曉得囉！」

　　軍人把示威行列逼到街側。

　　「他們同任何人一樣有權利在街上走啊！他們同克萊倫斯·卓萊姆或美國的軍團一樣擁有街道啊！」巴比特喃喃著。「當然囉，他們是——他們是危險分子，不過——哦，胡扯！」

　　在運動俱樂部，午餐時，巴比特默不作聲，然則其他人喧噪著，「我真不知這個世界將變成怎樣」，或以「嘲弄的方式」來安撫他們的心靈。

　　克萊倫斯·卓萊姆上尉大搖大擺地走過來，穿著筆挺的卡其布制服。

　　「事情怎樣了，上尉？」伯吉樂·楊齊問。

　　「喔，我們阻止他們了。我們在街側打贏他們，驅散了他們，他們鳥窩著頭回家了。」

　　「幹得好。沒有暴動。」

　　「好個屁！」卓萊姆先生哼著說，「假使能按照我的方法，就會有許多暴動，我鼓動它，然後讓整個事情作個了結。我不相信駐足觀望和安撫這些傢伙有啥用，光會使騷動拖延下去。我告訴你們，在上帝的世界裡這些罷工者什麼東西都不是，只不過是一群投擲炸彈的社會主義者和凶手罷了，惟一處理他們的方法，就是把他們組成一個俱樂部！那就是我們該做的打倒他們全體！」

　　巴比特聽到他自己這麼說：「噢，胡扯，克萊倫斯，他們看起來就像你我一樣，我確信未發現有任何炸彈。」

　　卓萊姆抱怨說：「喔，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呃？好吧，可能你願對罷工的事負責吧！那就去告訴尼克森上校這些罷工者是多麼無辜吧！他會很高興聽到這樣的說法！」卓萊姆大步走開了，而所有的人都盯著巴比特。

　　「這到底是怎樣的念頭？難道你要我們又愛又吻那些魔鬼嗎？或者，你還有什麼更新鮮的念頭？」奧維羅·瓊斯說。

　　「難道你替那些要把麵包和奶油從我們家裡奪走的惡棍說話嗎？」卜弗雷教授生氣了。

　　伯吉樂·楊齊不說一句話。他的表情似假面具一般嚴肅：嘴唇嘟得高高，剛毛般豎立的短發看來似乎是冷苛的，他的沉默是一記憤怒的威嚇。然則，其他人信任巴比特，他們一定是誤解了他，楊齊那模樣看起來好像只有他才夠了解巴比特。他像一個穿著法服的法官一般，聆聽巴比特結結巴巴地說：

　　「不，確實是這樣；他們當然是一群惡棍。我不過只認為——你們可以攻擊我，可是談及要把他們組織起來，那是最糟囉。卡本·尼克森不會這樣做。他深得其中奧妙。所以他會當上校。克萊倫斯·卓萊姆嫉妒他。」

　　「算了罷，」卜弗雷教授說，「你傷了克萊倫斯的感情了，喬治，他整個早上一直在外頭，又熱又是風沙，不用懷疑他是要打垮那一群王八蛋的！」

　　楊齊先生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凝盯著巴比特，而巴比特也知道他一直被注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