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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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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暑這一天,西鄉的一個親戚差人早早地送來了帖子,趙少忠接過喜帖看了看,大約是什麼人要成親。自從那個病病歪歪的女人死去之後,他和西鄉的親戚終止了來往已有多年。這門親戚選擇大暑這天辦喜事,無非是打算借機賺取一些財禮熬過眼下的夏荒。趙少忠陪著這個送喜帖的陌生人在堂屋枯坐了兩三個時辰,始終一言不發。年輕人漸漸覺察到了冷漠和無趣,在午後悻悻離開了。翠嬸嘮嘮叨叨地走近他的身邊:人家大老遠跑來請你,你也該抽空去看看,這些年親戚一直不大走動,往後就越來越生分了。趙少忠沒有搭理她。

  院中的葡萄的藤蔓正在瘋長,紫色的花朵凋謝之後結出的一串串果實沉甸甸地垂掛在屋檐下。趙少忠搬來了一張梯子,用稻草把垂落的枝蔓綁在藤架上,白色的蝴蝶在他眼前飛來飛去,一隻蜷伏在泥巢中的燕子閃動著綠豆般的眼珠不安地看著他,在青青的葡萄散發出的誘人的酸香氣息中,他又一次陷入了勞作的無邊遐想。這些日子,他每天都要找出一些事來消磨令人難熬的溽暑:修修雞塒,將那些散佚的詩詞抄本用粗線裝訂好或者遠足南山腳下,撿一些松子回來煮茶,無事可做的閒暇常使他手足無措。

  黃昏時分,他看見鎮上酒坊裡的更生一顛一跛地來到了趙家大院,他的背比先前更駝了,衰老的徵象從他蹣跚的腳步中一露無遺,祖上傳下來的那片酒坊一直生意清淡。一年冬天,他在幾個近親的撮合下與那個從外鄉討飯而來的風騷女人成了親,那座寒傖的酒店在一夜之間變得興旺起來,鎮上閒散的泥瓦匠油漆工以及外鄉來的商人像聞到腥味的蒼蠅一般蜂擁而至。那段日子,酒店裡夜夜燈火通明。隨之而來的便是經久不息的閒言碎語,更生起初不以為意,但是終於有一天,一個酩酊大醉的酒徒從酒杯中品嘗出了「女人下體的氣味」。這句無意之中說出的醉話頃刻傳遍了鎮子的各個角落,更生的酒店伴隨著女人名聲的敗壞日漸蕭條,到了最近這些年,那座酒坊在子午鎮上常常一連幾個月無人光顧,他只好將酒壇裝上小車運到外鄉去賣,每天天不亮的時候,趙少忠都能看見那輛手推車吱吱嘎嘎地碾過石板鋪成的子午橋,在曠野之中慢慢走遠。

  更生在院子中來回走了幾圈,顯得很不自在,他彷彿有什麼事急於訴說,可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心事重重地在院子裡張望著。趙少忠在葡萄藤架上扎好最後一個草結,從梯子上走下來,更生慢慢地湊到他的跟前。

  「你有什麼事?」趙少忠說。

  「我從外面賣酒回來,看見屋子的門關著……」

  趙少忠顯然沒有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這麼熱的天,把門關起來幹嘛?」

  「是啊,這麼熱的天。」更生說,「可我已經看見好幾次了。」

  「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我每次賣完酒回來都看見門關著。」更生輕聲說著。

  趙少忠走到雞塒邊的一隻水罐邊洗手:「也許是外面的空氣太熱了。」

  「趙龍昨晚打完牌沒回來過吧?」更生說。

  「趙龍?」

  「我是說他會不會……」

  趙少忠怔了一下,他看見翠嬸正站在廊下從篩子裡往外揀著稻殼,他注視著更生那張由於急躁和難以啟齒而不時顫抖的臉,不知說什麼好。

  「也許沒那回事。」更生說,「不過,你能不能隨我去看看,這種事張揚出去……」

  趙少忠在雞塒邊猶豫了一陣,跟著更生朝門外走,翠嬸在廊下一個勁地朝他使眼色,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酒坊的瓦楞上灑滿了燦爛的陽光,門前高大的水楊樹上棲息著數不清的知了。它們的知了知了的叫聲無休止地延續著,趙少忠走到酒坊前的木柵欄邊上,看見那輛小推車停在被踩得發白的草地小徑上。大門關得緊緊的,那排房子的拐角處一扇窗戶的絲絨簾布拉得嚴嚴實實。更生走到那輛推車前停了下來,不安的目光四下裡環顧著。

  趙少忠穿過門前那畦長著番瓜的菜地,走到路坎邊,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幾下,然後轉過身來,順手摘了幾片芭蕉葉墊在地上,坐了下來。

  屋子裡聽不到一絲動靜,更生又開始煩躁起來,圍著那輛推車轉來轉去。

  「我們坐一會兒吧。」趙少忠說,「他們遲早要出來。」

  更生訕訕地笑了笑,從腰上取下煙斗,點上火慢慢地吸著。

  「趙龍每天晚上都來酒坊打牌。」更生說。

  「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的錢。」趙少忠像是自言自語。

  「他常賒帳,」更生壓低了聲音,「聽說有一次付不出錢,趙秀才就把他手上那副鐲子取走了。」

  「鐲子?」

  「趙龍說是他婆娘留下來的東西。」

  趙少忠愣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一件什麼事:「那副手鐲是什麼顏色的?」

  「我也說不清。」更生說,「大概是血紅色的吧?」

  斜斜地落在草地上的陽光像潮水一般慢慢地退走了,房屋的陰影漸漸和樹影連成了一片,趙少忠看見不遠處的曬場上,一個挑著畚箕的女人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畚箕裡的黃豆灑了一地。女人趴在地上撿著黃豆,眼睛不時朝這邊張望。不一會兒,弄堂裡又有幾個女人走過來幫忙。隔著疏朗的樹籬,趙少忠被那幾個嘰嘰喳喳的女人偶爾瞥過的目光弄得心煩意亂。趙少忠覺得那個女人是故意將畚箕弄翻的,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黃豆正好給她們提供了窺視男女之間隱秘的絕好的藉口。趙少忠想像著不久之後出現的難堪,感到一陣陣惶恐。他開始又有些後悔來到這裡。更生呆呆地坐在推車的扶柄上,看著樹林裡一隻正在撕咬破布的花貓發愣。

  時間過了很久,趙少忠隱約聽見屋裡傳來女人上馬桶的嘩嘩聲,然後一雙木拖踢踢踏踏地穿過臥房,來到門邊。門閂被輕輕地撥開了,女人打著呵欠走了出來。

  「原來是趙老爺啊,我迷迷糊糊地像是聽到有人敲門。」老闆娘笑眯眯地說。

  她的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粘貼在身體上,軀體的輪廓依稀可辨。

  趙少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說不出話來。曬場邊幾個撿豆子的女人張大了嘴巴遠遠地看著。

  「進屋來喝兩盅吧。」女人說。

  「不了。」趙少忠看了更生一眼,他的目光躲躲閃閃的,不安地踢著地上的碎石。

  趙少忠沿著墨河的柳蔭道走出了很遠,更生的影子依然矗立在酒坊門外的殘陽之中,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身後的酒坊裡傳來碗盆被摔碎的聲響。

  趙少忠回到趙家大院時,堂屋裡已經點上了油燈,趙龍正在桌上扒著飯,他的頭上落滿了泥塊和石灰的碎屑,趙少忠正想說什麼,翠嬸走過來把話岔開了。

  「剛才梅梅回來過,」翠嬸說,「她約柳柳去西鄉姨媽家了。」

  「到底還是去了,」趙少忠說,「她們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說不準,總要過個兩三天吧。」翠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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