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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翠嬸對那兩個瞎子在曬場上所說的話一無所知,不久,這些離奇的筮聞在冬天的北風中像雞瘟一樣越傳越遠。這些日子,村裡的每一個人都在談論著這件事,甚至,前些天,當她來到大窖莊的集市上的時候,在豬市的木柵欄邊上,她看到一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著它。
作為一個外鄉人,翠嬸對於這一帶流行的測相風水、占卜問筮的習慣一直不以為然。但是,當越來越多的村人在她跟前拐彎抹角地打聽趙龍的生辰的時候,她突然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她感到自己也像是被那種神秘的氣氛感染了。村裡的那些好事多舌的婦女往往利用來趙家借東西的間隙,察看這座行將頹朽的房舍,作出她們對於生死凶吉的荒誕不經的判斷。
那兩個瞎子的到來,給趙家大院在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裡發生的不幸提供一種合乎情理的解釋,這些解釋在滿足了村人固存的好奇的同時,再一次增加了他們對神秘莫測的命運的篤信,而在幾天前對於柳柳的死因的種種猜測突然銷聲匿跡,每一個從趙家大院門前走過的人,幾乎都不約而同地朝它投來匆匆忙忙的一瞥,激動、傷感的神情洋溢在他們的臉上。
翠嬸知道趙龍的生辰是臘月二十八,一夜之間,她感到在她眼前飄逝如飛的時間第一次具有了某種意義。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她突然感到自己對於不久之後即將到來的那個不吉的日子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期待。
趙龍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去更生的酒坊打牌了。他整天形單影只地在院子裡轉來轉去,目光躲躲藏藏,彷彿一下子老了許多,看上去,他顯然已經知道了那件事。這些天,翠嬸總看到他的影子在不知不覺地跟隨著她。沉默不語的臉上鐫刻著渴望交談的神情,翠嬸有好幾次挑起了話頭,卻又想不起來應該和他說些什麼。她在一連幾個晚上失眠之後,漸漸地有些害怕看到他。
一天晚上,翠嬸在臥室裡被屋外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驚醒了,她來到院中,看見趙少忠蹲在腰門邊,正用一塊塊木板將那扇木柵欄門釘死。
院外風聲如濤,漆黑的夜空閃爍著星星點點的星光,那片竹林在幾天之前就被砍掉了,趙少忠將那些長勢正茂的燕竹砍倒後賣給了村裡的一個篾匠,她對於主人日益加劇的奇異的舉動越來越感到困惑不解。
翠嬸輕輕走到了趙少忠的身後,她的腳踢到了地上的一隻空瓶,在一陣清晰的聲響中,她看見趙少忠的身體向空中躥動了一下,迅速地回過頭來。
「是我。」翠嬸笑了一下。
「天氣越來越冷了。」趙少忠怔怔地說,「北風從門裡灌進來……」
「你將這扇門釘死了,日後去後街買菜就要多轉不少路。」翠嬸說。
「這扇門斜對著錢老闆的那爿花圈鋪。」趙少忠嘆了一口氣,「院子裡不時飄進來一股死人的氣味。」
「這扇門幾十年來一直開著……」
「門外每天都有披麻戴孝的人走過。」趙少忠說。
「今天早上,我發現廊下蓋在糠籮上的那塊麻布不見了。」過了一會兒,翠嬸又說。
「你整天都在嘮叨著它,我將它塞進爐子裡燒掉了。」
「這段日子,村裡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那兩個瞎子。」翠嬸說。
「事情沒準真的就是瞎子所說的那個樣子。」
「可我總覺得村裡有人……」
「誰?」
翠嬸沒有再說什麼。趙少忠驚駭的神情使翠嬸隱約地探視到了他深邃的內心。在趙家大院她永遠只是一個局外人,她感到趙少忠心中潛藏著無盡的心事。在罩燈模糊的光亮中,他蒼白的枯發在風中飄拂著,他灰暗的臉頰上衰老的痕跡使他看上去已經完全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第二天一大早,翠嬸看見啞巴拎著一桶土秸泥,將那扇通往後街的木柵欄門堵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