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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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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翠嬸在燈下看著郎中留下的那帖膏藥怔怔地發愣,那個枯瘦的老人渾濁不清的嗓音依舊在她耳畔迴盪,屋外舂米房木杵敲擊石臼的聲音一陣陣地飄過來,在冰涼如水的月色中,院內的光溜溜的樹木沐裹著一層乳白色的蜃氣。一縷濕濕的光線從閣樓的窗口流瀉出來,照亮了廊下木質的護欄。

  翠嬸靠在臥室的牆上感到昏昏欲睡,除了窗外偶爾鑽進來一絲冷風,這個深秋的月色和以往的長夏與暮春的月明之夜沒有什麼不同。翠嬸覺得自己的思緒像一盤散沙,經久不變的漫漫長夜日復一日地把她帶到一個個遙遠的角落,帶入到一個個相似的孤寂的瞬間。她感到自己時時刻刻都在重複著往昔,重複一個動作,一種夢幻,一句無關緊要的什麼話。

  郎中在黃昏時的尷尬氣氛中說出的那些話又一次使她回憶起柳柳早先跟她講述過的那處夢中的桃園,一切都在悄悄地發生。翠嬸在趙家大院客居的這些年裡,曾經試圖使自己成為一個地道的外來人,一個旁觀者。可是,隨著光陰的流轉,她感到自己在籠罩著這個大院上空的命運的迷霧中越走越遠,除了心中尚存的對於未知將來的一種莫名其妙的興趣,她日益覺得心力衰竭,疲憊不堪。

  翠嬸用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著那帖膏藥的邊圈,正準備將它放在油燈上烘化,屋外的長廊上傳來一陣模模糊糊的腳步聲,隨即又突然停了下來。她拉開門,走到了廊下,看見趙少忠瘦小的身體站在廊柱的一線陰影之中。月光映照著他大半個臉龐,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爬滿前額的痣斑。

  他們默默地對望了一會兒,翠嬸感到他的目光有些異樣,它彷彿在頃刻之間就喚醒了自己沉睡多年的記憶。這個孤傲的男人總是在難忍的煩躁和驚悸之中才會意識到她的存在,他的臉上渴望交談的表情在月光之中展露無余。

  在他身後,翠嬸看見那道狹窄的通道的牆壁上墜滿了千針草,它們在風中搖曳著,在地面上投下閃動不定的影子。

  趙少忠朝門邊走了幾步。翠嬸倚在門框上,嘴角撇過一絲笑意。

  「怎麼還沒睡?」翠嬸說。

  「睡不著。」

  「你又聽到了什麼聲音?」

  「沒有。」趙少忠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喑啞。

  此刻,他們已經走到了屋裡。在淡淡的燈光下,翠嬸注意到他的肩膀不時地抖落一陣不易為人察覺的寒戰。趙少忠背對著她,在窗口站立了許久。

  他的臉完全隱在窗幔的陰影裡,背後暗淡的光線照亮了他深陷的太陽穴和兩邊弧形的頭骨。他像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窗外屋頂上愈來愈濃的秋夜的月光,又像是在傾聽著翠嬸斷斷續續的話語。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著那塊麻布。」翠嬸說。

  「麻布?」

  「那塊麻布我記得原先就覆蓋在廊下的糠籮上。」翠嬸瞥了他一眼,「可是,那天我卻在趙虎的身上看到了它,這事想起來真像做夢一樣。」

  「那也許是另一塊麻布。」趙少忠轉過身來。

  「我認得那塊麻布。」翠嬸說,「那是我從鎮上的布店裡剪回來曬穀子用的。」

  「你一定是記錯了。」趙少忠說。

  「我記得它剪開的豁邊……」

  趙少忠沒有再理會翠嬸的嘮叨,他走到桌邊,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坐了下來,茫然若失地點燃了一鍋煙。

  在燃燒的煙草的氣息中,翠嬸的心中湧起了一種她自己也無法預料的感覺。幾年來,趙少忠第一次和自己挨得這樣近,她可以聽到他粗重的鼻息,吞咽唾沫的聲音以及喉管裡發出的含糊不清的咕咕聲,宛如幾十年前那個炎熱的盛夏的夜晚。

  眼下這個蓬頭垢面的男人雖然早已形容枯槁,面色萎黃,但是,當他猶豫不定的目光從她眼前匆匆瞥過,翠嬸的心底依舊傳過一陣經久不息的顫慄。他年輕時候的樣子一直塵封在她的內心深處,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她頑固的信念就開始驅使她翹首等待著未來的某一個時刻,這個時刻儘管遙遙無期,但它猶如積壓在天空的密雲,遲早會有一天化為雨水降臨。

  在過去的歲月中,趙少忠一次次用沉默的方式回絕了她的各種祈求和暗示,但並未就此掐滅她心底感情的隱火,這一點,她憑著女人先天的預感早有察覺。同時,在和他朝夕相處的日日夜夜,她漸漸感到他們之間無意之中建立起來的某種默契越來越顯得牢固而持久。在夜深人靜的晚上,他總是突然出現在她的背後,那隻熟稔的手指像風一樣靈巧地滑過她的胸前,給她帶來回味無窮的瞬間;在夏季的夜幕中,她在自己臥室裡洗澡的時候,他也常常出人意料地撞進門來……

  現在,他的外表日趨頹唐,舉止更加怪異,有時翠嬸在注視他衰老的面容的同時,突然意識到他幾乎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我常常聽人說起那場大火。」翠嬸打了個哈欠。

  「那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

  「村裡上了年紀的人都記得它,」翠嬸說,「聽他們講起的時候就像我自己親眼看到了一樣。」

  「那場火是傍晚的時候起來的,我記得當時我正在一隻蒲團上磕頭。」

  「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趙少忠的眼睛迅速掃過桌上的那塊膏藥,沒有吱聲。

  「我一想起那件事就感到害怕。」翠嬸說。

  「什麼事?」

  「我總覺得當初放火的那個人現在依然活在人世。」翠嬸說。

  趙少忠的臉上飛過一片陰雲,將煙鍋磕滅:「沒有人能活得那麼久。」

  「我原先一直以為猴子是自己掉在缸中淹死的。」過了半晌,翠嬸又說。

  「他其實就是自己掉下去的。」趙少忠說。

  「可是誰也沒有看見。」

  「很多事你用不著想得那麼多。」趙少忠說。

  「趙虎的死會不會……」

  「他像是欠了江北什麼人的錢。」趙少忠說,「也許是因為另外的事。」

  「你難道沒有察覺到鎮子上有人跟趙家過不去?」

  趙少忠苦笑了一下:「幾十年前,子午鎮上的每一個人都是靠趙家養活的。」

  翠嬸沒有再說什麼,她又一次拿起了那帖膏藥,湊在油燈下慢慢烘烤。薄霧不時從門洞中飄進屋子裡來,院外聽不到一絲聲響,月亮已經升到了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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