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深山月黑夜,子規聲聲啼,林中泛起淡淡的血腥氣。凌霄甩開刀刃上的血,將身上染血的披風解開胡亂擦了把刀。寒風吹散他身上最後一絲血腥後,才翻身上了馬車。他們離開客棧已有半個月,這半個月裡遭到多次截殺,一路行來實在艱難。
馬車裡燒著炭火,秋月白闔眸靠在榻上,紅萼將洗好的帕子重新覆在他額頭上。蕭洄擎著一盞燈,阮靈奚藉著燭光挑揀藥材。
「阮先生。」凌霄壓低了聲音,目光落在秋月白身上。
阮靈奚皺著眉頭將受潮的藥材撥開,低聲道:「你師父動了胎氣又染了風寒不宜再趕路了,我們還是找個地方避一陣子吧。」
凌霄走到秋月白身前蹲下,想去拉他的手,又想到自己一身寒氣強忍著把手縮了回去。秋月白睡得不大安穩,眉頭緊緊蹙著,唇色蒼白。凌霄將手捂在唇間呵了口氣,搓熱之後才小心翼翼握住師父的手,垂頭輕輕將吻印在手背之上。
「阮先生,我有話跟你說。」凌霄將蓋在秋月白身上的毯子仔細掖好。
阮靈奚拍了拍手,推門下了馬是車等他。車外極冷,他搓了搓發僵的指尖,忍不住歎息一聲。
「阮先生,我師父就拜託你了。」凌霄行了個大禮,沉聲道,「就按您說的找個落腳處讓師父靜養一陣子,不必再趕路了,我們就此別過。」
阮靈奚聞言皺緊眉頭,道:「你要將行蹤透露出去,你想一個人引開追殺的人?」
「他們本來就是衝我來的,斷沒有拖累你們的道理。」凌霄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馬車裡,他不放心的只有秋月白而已。
阮靈奚倒是沒說話,只是看著凌霄。少年眉目舒朗、長身玉立,雖尚且年輕但自有一番沉穩氣度,這些日子接觸以來,他心中明白這該是個值得好友去托付一生的人。憑心而講凌霄的決定是正確的,秋月白腹有雙胎隨時都有早產的可能,一路逃殺對他來說太損耗體力了。
「好。」
不等阮靈奚開口,後面已有人出聲應了下來。凌霄一怔,回頭看見秋月白手持薄倖,從馬車上跳下來。
阮靈奚嚇了一跳,拔高聲音道:「祖宗!我叫你祖宗成麼?燒還沒退呢,出來幹什麼?」
秋月白攏住衣領,握拳掩唇低咳幾聲,道:「綿綿,你回洛春山吧。」
「我當然要回去。」阮靈奚有些急躁起來,「我帶你們回去,等到了洛春山……」
「到了洛春山也無用。」秋月白打斷他的話,道:「杏林谷不涉江湖恩怨,你莫忘了。況且一座洛春山如何抵得有人奪寶心切,這一路來辛苦你了,不要再摻和其中了。」
「師父!」
秋月白走到凌霄身旁,道:「先是你百般求我,讓我不要拋下你,如今倒是你想丟下師父了。」他拉住凌霄的手,「走吧,你去哪,我跟你一起。」
「師父,不要……」凌霄抽出手來,狠了狠心道:「你不要跟著我,我自己一個人他們奈何不得我,帶著你才是麻煩,你大著肚子能幫到我什麼?跟阮先生回洛春山去。」
回應凌霄的是出鞘的劍,銀光一現,快如銀蛇,任是絕頂高手也未必能防住這帶著幾分怒意的一劍。薄倖橫在凌霄脖頸前,下一刻又被秋月白反手插在地上,抄起劍鞘照著凌霄腿上狠狠抽了兩下。
「再說這種話氣我,就打斷你的腿。」秋月白越想越氣,咳嗽連連。前些日子一次暗殺突圍中他受了內傷,一直未能痊癒,自知不比從前。儘管知道凌霄這樣說不過是為了逼他回洛春山,但這樣被指為拖累實在叫人委屈。
「師父不要生氣,是我混賬。」凌霄感動又心疼,挨兩下也不覺得疼,伸手將秋月白按在懷裡,抱著便更不捨得鬆手了。
秋月白平復了一下心情,略微沉吟道:「此事從長計議,先回馬車上。」
凌霄不動。
秋月白身上一陣陣發冷,身形漸而不穩。凌霄一驚,趕緊扶住將人打橫抱起來,往車上走。待到了馬車裡,秋月白順手點住他穴道。
「成了,別亂跑,聽我說。」秋月白抽著氣,揉了揉腰。暗道身子真不頂用,站會兒就腰酸,哪天真被徒弟嫌棄了也無話可說。
江湖追殺令一出,就是不死不休,倘若想與穹武盟抗衡單憑幾人之力必不可行。但若能得一實力相當的門派相助,未必不能以殺止殺。
阮靈奚聽了秋月白所言,思量道:「可是哪個門派願全力相助……難道……」
秋月白拍了拍他肩頭,道:「何必求人。斷天門雖沉寂江湖,但卻並非就此解散,只是當時權宜之計將其散於各地休養生息。現在所需要的就是一道集結令將他們重召回斷魂山。」
「你要重掌斷天門?」
秋月白搖了搖頭,道:「只有我,還不夠。斷天門歷來都是喻家一脈相傳,當年喻門主傳位於我時,滿門嘩然,雖後來鎮住了門中各舵,但到底有人心存不服。更何況如今離開近十年,重掌門派談何容易。」
「那當如何?」阮靈奚問道。
秋月白回憶道:「喻家不是沒有血脈,當年喻門主曾有一子,幼年失散,至今未尋回。喻門主曾與我說過幼子後腰有一尾紅魚胎記,以此為證來尋。算來,倘若喻門主獨子若能活到現在,該是和霄兒差不多大。」
阮靈奚雙手一拍,茅塞頓開:「我明白了,你是想讓凌霄裝作喻門主的兒子,協助他名正言順地重掌門派。如此一來,江湖上追殺令又能如何,斷天門下各舵沒有一個食素的。」
「正是如此,只是如何能仿造出一個胎記?」
「這個好辦,我用針刺造一個胎記,自有藥材保證它不褪色。」阮靈奚徵得了凌霄的同意,伸手解開他衣衫,露出整片脊背。
凌霄膚色玉白,背上線條分明,肩胛骨漂亮且勻稱,看得阮靈奚嘖嘖稱歎。「小美人身材真不錯。」他真心實意地稱讚著,並暗暗告訴自己好友在身旁,不能亂吹流氓哨。
待挑開衣衫,一點點露出後腰,阮靈奚徹底愣住了。
「怎麼了?」凌霄見半晌沒動靜,出聲問道。
阮靈奚揉了揉眼睛,喃喃道:「這算什麼……阿昕,你不知道你徒弟後腰上有胎記嗎?」
素白如玉的肌膚上赫然是一尾紅魚,色艷如火。
秋月白也愣了,這他哪知道,他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