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乘船的錢果然不夠。
松柏遮蔽,冷光疏漏,平陽城的巷口有幾個稚童正撅著屁股擲石子玩。繞了三道街,已瞧不見人,廢棄巷口更顯冷清。
凌霄慢慢走著,像是在思考如何湊足剩餘的銀錢。往清風山去的人太多,船家坐地起價,這是凌霄沒有意料到的。
「出來。」凌霄冷冷一地低喝,方才臉上出神的表情全無,取而代之的是帶著寒意的肅殺。少年脊背繃緊,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豹,衣角無風自揚。
「呵。」
一記冷笑,隱匿在暗處的人現身,恰此時烏雲蔽日,廢棄巷口愈暗。來人分明魁梧挺拔卻因氣質顯得森寒冷厲。
這人凌霄記得,是晌午茶館裡所遇紫衣女子的同伴。或許是那紫衣女子行事乖張,這黑衣男人反倒是沒什麼存在感。如今不見了女伴,方才讓人看到男人這古怪的殺意。
殺意。
直白的、毫不掩飾的、殺意。
凌霄側對黑衣男人,薄唇微抿,腦子裡飛速且精確地丈量著他與黑衣男子之間的距離,若男人出手,以他此時的位置是迎是避,如何迎?往哪避?面對殺意,他所能想到的只有對戰的每一步,至於為何戰,已不重要。倘若一個人想要取你性命,與其去想為什麼,倒不如去想怎麼才能不死或是殺死對方。
思緒只是一瞬,下一瞬便是刀影,挾浮塵與光。刀影迎面而至,彎刀如鉤,勾人性命。深巷驚孤鳥三兩隻,撲稜雙翅欲飛,卻被一道刀光斜劈兩半,血羽墜落,斑駁殘壁。
殘壁外是一株椿樹,樹葉受殺意紛落,碧葉如輕絮旋而墜下,而凌霄所站之處早已沒了人影。
黑衣男人挑眉,一道戰意從天靈蓋而至,下意識橫彎刀於頭頂,一聲枯響砸入雙耳引嗡鳴不絕。男人虎口震裂,有血迸出,點滴灑落眉心。借勢後退一丈之外,方才看清那迎擊的悶響從何而來。
凌霄手中持半截枯枝。
他沒有刀,所以處處是刀。
黑衣男人第一刀時,凌霄便已躍起,折了一根枯枝,注入真氣以抗之。
少年黑髮飄揚,雙袖鼓起,半根枯枝亦可殺人。
黑衣男人張開五指,腥紅舌尖舔了舔傷口,道:「可愛。」
凌霄眉心微蹙,對陣不言。
忽有暗香四散,似蘭花幽幽,凌霄掩口鼻,身形如雲縱,滑開三丈。再抬眸,黑衣男人早已不見蹤影,若不是碧葉滿地,靜謐的小巷似乎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丘原樓上,飛簷展翅,紫衣女子垂眸把玩手中短笛,勾唇一笑,嫵媚又疏冷:「連個半大的孩子都打不過。」
黑衣男人盤膝閉目,聞言不怒,冷冷道:「孩子?你絕對沒有見過那樣的孩子。」
那樣精純的修為。
紫衣女子舌尖無意識舔了舔唇角:「也是……再過兩年,不知道要俊成什麼模樣。」
話音剛落,女子纖腰已經被冰冷的手掌捏住,黑衣男人眼神森森:「嬉鬧隨你,這樣的苗子不知道是哪個世家放出來歷練的,別招惹。」
「既然是歷練,當然就不能一帆風順了,今晚……」女子喟歎一聲,瞇起鳳眼。
男人正待說話,忽見天邊紫光一現,兩人皆是一怔。
紫衣女子眉頭一鎖:「偏這個時候!」
男人陰森一笑:「門主召令,走吧。」
紫衣女子咬了咬牙,難得看上那麼個俊俏少年郎,轉眼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男人拽住紫衣女子手腕,兩人縱身朝紫光處而去,一葉扁舟駛向南處。
黃昏日暮,溪邊浣紗女捧盆離去,笑語晏晏間,髮梢沾夕陽,泛著暖色光暈。城外有不少棄屋,稍微收拾下就可以住人,或許是往來俠客太多,其中不乏囊中羞澀者,竟心照不宣的留下這零零散散的空屋子無人破壞,只因不知何時自己還會在此落腳。
是個省錢的好去處,偏僻無人亦無妨。
凌霄盤膝靜坐,細思今天與黑衣人的對戰,雖然只交手幾招,但是細細想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生死間。這種對戰這些年所見不多,從前秋月白與他餵招都是點到為止,雖招式精妙但卻從未有陰冷殺意。這一冥想就是兩個時辰。
夜幕深深,寒鴉淒鳴。
一道冷風吹開破敗的草屋門,寒月映出屋中人。
月色籠蓋少年身上,髮髻不知何時散開,濕噠噠的黏在臉側。他雙眸緊閉,眉心間是用力皺出的深刻紋路,蒼白的唇色,殷紅的雙頰,顫抖的睫毛像是被囚於掌心的驚蝶。
這一切發生在一炷香之前,凌霄忽覺渾身滾燙,似有一團火從丹田燒起,一路滾過骨骼,灼起血脈,竄入識海。他心道不好,這樣狀況怕不是走火入魔?電光火石間封了幾處大穴,真氣遊走下竟再次催燒出這霸道的灼熱,欲壓欲旺。
短短一刻,凌霄已是渾身冷汗濕透,神智模糊。
門再次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瀟瀟夜風猛地灌了滿屋。
夜幕下,一人雙臂抱幡,斜倚門前,墨髮隨衣袂飛揚,灰色瞳孔無神卻又溫柔。
一聲歎息被風扯散。
「師父……」凌霄低喚一聲,眼前一黑,腦中混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