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目錄寬恕（2）

　　年後的日子總感覺過得很快，轉眼已經是初九，小叔也開始去公司上班。

　　我這幾天廚藝又進步了些，每天嘗試做不同的菜色，倒也從中得到頗多趣味。

　　下午一個人閒得慌，出門去超級市場買食材，中午做了水煮蝦和清蒸螃蟹，晚上準備吃清淡點，燒個茄子，炒盤青菜豆腐，再煮點銀耳蓮子粥應該就足夠了。

　　時間還早，捨棄了小區附近的超市，想要走得遠一點，不知不覺竟來到了第一次和小叔一起買食材的超市。

　　慢騰騰挑揀好需要的東西，付完賬朝門口走去，突然被一個聲音叫住。

　　一個有幾分熟悉的，帶著不確定語氣的聲音。

　　「沈子凝？」

　　我疑惑地轉頭看去。

　　寧清軒在我十步之遙的地方，快步朝我走來，臉上帶著驚喜的笑容，「真的是你！我剛才還以為看錯人了。」

　　我一時怔住，自從他上次說過不會再來找我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以他當時的反應，我以為他再也不想見到我，可如今他卻彷彿忘了那件事一樣。

　　然而我卻做不到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扯了扯嘴角，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

　　他一臉真誠地問，「有時間一起喝杯東西嗎？」

　　我愣了愣，不知為何，竟鬼使神差般地點了點頭。

　　超市門口就是一家飲品店，這個時間沒有多少人，看起來有些冷清。

　　氣氛略微僵硬，我低頭心不在焉地看著菜單，思考著一會兒要說些什麼話。

　　「請問兩位需要點些什麼嗎？」

　　侍者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我猛地回過神，正手忙腳亂翻著剛才一個字都沒有看的菜單，打算隨便報一個飲品時，不疾不徐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輕易化解了我的尷尬，「兩杯檸檬水。」

　　我微愣，抬頭看去，寧清軒微笑而不失禮貌地問我：「你的口味應該沒有變吧？」

　　我有些拘謹地點了下頭。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似是開玩笑般說道：「你別這麼緊張，我又不會把你拐賣走。」

　　我尷尬地揉了下額角，被他這麼一說，心中的緊張感散去不少，主動問道：「你這個時間不應該在上班嗎？」

　　他聞言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噓，我早退了，你可千萬別跟總裁打小報告，他會扣我工資的。」

　　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你氣色看起來很不錯，看來……他把你照顧得很好。」

　　我頓時愣住，張口想說些什麼，想了想，最後只是輕點下頭算是回答。

　　「我失踪那兩個月，我一直很擔心你，前段時間我知道他找到你之後，一直想聯繫你，可你的電話打不通，我又不敢直接沒有媒人登門拜訪。」

　　我訝異，「你知道我……你怎麼知道的？」

　　「你失踪的第二天，他就來找過我，我們還打了一架……」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小叔來找你……你們還打了一架，這是為什麼？」

　　「他大概是急瘋了吧，才會失去理智，以為我把你藏起來了。」他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笑了，「我倒沒想到他一向文質彬彬的樣子，還會這麼暴力，我的臉都被他打腫了。」

　　怎麼會這樣……我尚未從這件事的震驚中回過神，聽到他語氣嚴肅地叫了聲我的名字。

　　「沈子凝。」他認真地問我，「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我張了張口，「啊？」

　　「上次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他眉心微蹙，眼中充滿歉疚， 「你能原諒我嗎？」

　　我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吶吶道：「我……你怎麼突然……」

　　「我輸了。」他說，「我輸給他了，我認輸。」

　　「什麼……意思？」

　　他目光變得凝重起來，半晌開口道：「他為你做的那些事，我自問比不上，他對你的感情，我也自愧不如……」

　　我還是沒有明白，「小叔為我做的事？你指什麼？」

　　「你不知道？他什麼都沒有告訴你？」他詫異地問我，但很快又一副了然的樣子，「也對，他看起來的確像是那種會把許多事情都藏在心裡的人。」

　　聽了他的話，我愈發感到困惑。

　　在我回來之後，一直都下意識躲避著之前那段時間所發生的事，因為對我來說，那就像是一段痛苦又真實存在的噩夢。

　　而小叔也只是簡單地對我說事情都解決了，至於怎麼解決的，並沒有多談，我也從沒有主動去問。可是現在，我卻開始好奇起來，並無比迫切地想知道在我空缺的時間中所發生的事。

　　我懇求地看著他，「你可以告訴我嗎？」

　　他點頭，「當然可以。」

　　「我們打完那一架後，都慢慢冷靜了下來，我跟他去警察局立了案，他又動用自己所有的人脈去尋找有關你的消息，最後終於查到，你失踪那天下午和林沁桐在一家咖啡廳見過面。」

　　「本想從林沁桐口中得到你的下落，可她嘴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自己想要逃避，跟她沒有關係。」

　　「最後，他想到了一個能讓林沁桐鬆口的辦法。 」

　　我急忙問：「什麼辦法？」

　　「就是打壓林氏。」

　　我驚愕，「打壓林氏？」

　　「嗯。」他繼續說，「只要逼得林氏走投無路，一定能夠讓林沁桐妥協。 」

　　「可是談何容易，林氏雖然規模和財力都不如沈氏，但到底有許多年的底蘊，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撼動的，何況林氏和沈氏一向是合作夥伴，中間利益牽扯很多，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可能兩敗俱傷。但他還是選擇了最笨卻也是最快的方法。以本傷人。」

　　「他力排眾議，把整個沈氏拿來賭博，聽說和董事會的那群老頭子都鬧翻了，最後只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讓林氏元氣大傷。」

　　「林沁桐最後只能說出你的下落，而他也在最後關頭收手，沒有真的讓林氏 產。」他話頭一轉，「不過，我倒不覺得是他手下留情，而是想第一時間去找你，才顧不上林氏罷了。」

　　我聽到林沁桐這三個字仍然心有餘悸，忍不住問道：「那她……現在人呢？」

　　「林老爺子知道沈寂堯是因為她才這麼對付林氏後，氣得不行，差點跟她斷絕關係，最後把她遣送出國了。」

　　「你知道嗎？」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沉思片刻說，「沈寂堯那段時間煙癮很大，脾氣也陰晴不定……雖然他以前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但做什麼事都從容不迫，從來沒有這麼不冷靜過，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

　　他眉頭緊緊皺著，「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但就是覺得他那個時候，就像是……就像是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如果他再找不到你的話，我真擔心他下一刻就會垮掉。」

　　「所以我輸得心服口服。」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自問做不到他那樣，你不見之後，我會很焦急，很擔心，但卻做不到他那樣孤注一擲，也不會因此活不下去。」

　　「我本來一直沒有放棄過你，甚至想從他身邊把你奪回來，因為我覺得你們的那種感情是錯誤的，可是陳飛揚一喜我才發現，真正錯的人是我，我對你的感情，相比於他來說，簡直微不足道……所以我放棄了。」

　　「我前段時間聯繫沈寂堯，知曉他已經將你帶了回來，可是他卻不讓我見你，連通個電話都不許。」他笑，「真是小氣啊，我又不會再跟他搶你了……」

　　我聽完寧清軒所說的話，久久不能回神。

　　我從來不知道，他竟然為我做了這麼多的事……

　　我從來不知道，他那段日子，過得那麼辛苦……

　　如果今天不是碰到寧清軒，我想我可能永遠沒有機會知道這一切。

　　這段日子以來，我只會躲避，只會痛苦，只會依賴他，只會讓他安慰我，卻從來沒有主動關心過他。

　　怪不得他說公司之前出了一點問題，原來都是因為我。

　　他總是把堅強的一面給我，把傷口藏得很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獨自承受。

　　如果我能夠多關心他一點，哪怕是一點點……我就能發現一些東西……

　　我愧疚、後悔、自責、懊惱……

　　我心痛得喘不過氣來，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恨我自己。

　　我怎麼可以這麼壞，我怎麼可以這麼對他……

　　關切的聲音傳來，「你怎麼哭了？你沒事吧？」

　　我下意識摸了下臉頰，不知何時已經濕潤一片。

　　我急忙擦掉眼淚，低頭說：「是沙子進眼睛裡了。」

　　他沒有戳破我這拙劣的謊言，而是溫和地對我笑了。

　　「其實你不必在意別人，只要你覺得快樂和幸福，那就繼續下去，你應該為自己而活。」

　　為自己……而活嗎？

　　我不確定地問：「你真的……這麼想嗎……可是我和小叔是……我們……」我說不下去了。

　　他沉默片刻，說：「一開始我確實沒有辦法接受，可是陳飛揚一喜，當我感受到了他對你的那種極致到瘋狂的感情時，我想我能夠理解你們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你們並沒有傷害其他人，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被道德的枷鎖束縛住，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

　　為什麼……不能呢？

　　我們並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們只是想過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為什麼這世上的人要一味把這種感情判定為罪無可赦呢……

　　我們身體裡留著相同的血液，為什麼反而成為無法相愛的阻撓，難道不該讓我們更加不可分割嗎……

　　既然我們注定離開彼此就無法存活，那就，一直這樣下去吧……拋開所有的罪孽，再不去想其他……就一直這樣永遠在一起吧……

　　窗外烏雲慢慢移位，被釋放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他淺褐色的，映著我的倒影的眼珠裡，然後又逐漸蔓延到他微揚的嘴角上。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笑起來就像一個大男孩，那麼純粹的，乾淨的笑容。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束縛我這麼長時間的枷鎖終於被打開。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得到了寬恕……

　　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如釋重負的笑容。

　　「謝謝你，寧清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