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目錄寬恕(1)
再醒來時已是正午,身旁沒有人,卻能感受到殘餘的氣息和溫度,應該是剛走不久。
我揉了揉眼睛,下床簡單梳洗了一下,然後走出房間。
下樓梯的時候,聞見依稀香氣,於是便順著那味道走向廚房。
小叔側對著我站在料理台前,穿著深色的襯衫和長褲,袖口被挽至小臂處,身骨修長,肩膀看起來很寬闊。
他面前的鍋裡正咕嘟咕嘟冒著奶白色的泡沫,散發出魚湯的清香氣味。
大片明亮的光線從窗戶透射進來,照得他皮膚白得透明,長長的睫在眼下柔和地投出一席濃密的陰影,整個人都發著令人眩暈的光。
我癡痴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後,慢慢環上他的窄腰。
他的語氣平和,沒有一絲驚訝,似乎本來就知道我在他身後,「餓不餓?馬上就好了。」
我將臉頰枕在他背上,閉起眼睛深深地吸氣。
他身上的氣息太好聞,總讓我忍不住沉溺其中。
我情不自禁開口,「小叔,我感覺自己好幸福。」
他很輕地笑了聲,半晌說:「我也是。」
我突然想起什麼,「小叔,怎麼是你做飯,林嫂呢? 」
他揉捏著我的手指,「她回老家過年了。」
我愣了愣,這才想起,再過幾天就是春節了。
臨時起意道,「那這段時間我來做飯吧。」
他聞言轉頭看我,黑眸閃過一絲訝然,「你確定?」
我心虛地轉了轉眼珠子,以往林嫂不在的時候,都是叫外賣或者出去吃,導致我到現在,也只會下個泡麵打個雞蛋而已。
不過,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做飯這種事情,多試幾次,應該也就熟練了吧。
想到這裡,我迎上他的目光,鄭重地點了下頭。
他不置可否地揚了下眉,關上火,將魚湯舀進碗裡之後,才平靜地說了句,「拭目以待。」
我抬抬下巴,「包你刮目相看。」
他淡笑,緩緩吹了幾下瓷勺裡的湯,遞到我嘴邊,「嚐嚐味道怎麼樣。」
我張口喝進嘴裡,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
「好喝嗎?」
我忙不地點頭,讚揚道:「好喝,好喝死了!」
味道鮮美香濃,是真的好喝。
他抬起手掌輕按了下我的發頂,笑我,「馬屁精。」
轉眼到了除夕,我這幾天雖每日認真研究烹飪,到底不能一蹴而就,隻學會些簡單的家常菜。
所以年夜飯我隻包了些餃子,做了盤年糕,炒了個香菇菜心,碰到雞鴨魚羊統統做甩手掌櫃,全部交給小叔。
酒足飯飽後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晚會,歌舞看起來沒什麼意思,小品則不時逗得我哈哈大笑起來。
外間爆竹聲不斷,屋內暖氣開得很足,我隻套了一件棉質睡衣,連襪子都沒有穿,也不覺得冷。
突兀的鈴聲在歡鬧的氣氛中乍然響起,小叔拿起茶几上的手機,看見跳動的屏幕時,輕皺了下眉,但還是按下接聽。
他站起身,向著陽台的方向走去,略顯冷淡疏離的聲音飄進我耳朵裡。
「爸……嗯,在家裡……」
我心頭一緊,想再多聽一點,外面卻突然炸起了鞭炮,將他後面的話完全掩蓋在震耳欲聾的響聲中。
我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心頭像結了團亂麻般紛亂。
一輪炮聲停止的時候,他也剛好回來,眉目有些深沉。
我將電視聲音調小,「是……爺爺打來的?」
他應了聲,「嗯。」
我忐忑不安地問:「是有什麼事嗎?」
他斂去神色,默了會兒說: 「他們要回國了。」
我呼吸一窒,「他們知道……知道我們……」
「應該還沒有。」
我愣了下,「那怎麼會突然……」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公司之前出了點小問題,他們應該是知道了,所以回來看看。」
我剛想問公司現在的情況,他已經趕在我之前開口,「已經沒事了。」
我靠在沙發背上,一時間腦子很亂,不自覺就將心裡的擔憂問了出來,「如果他們知道了該怎麼辦……」
他看向我,「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惶恐地自言自語,「如果他們知道的話,一定會恨死我的……」
小叔皺眉,「那又怎麼樣,幹嘛要管他們怎麼想?」
「可是……」
他有些不耐地打斷我,「好了,你不用去理 們。」
我咬唇,聲音沙啞,「可他們是你的父母啊……」
他面色瞬變,忽而將雙手按在我兩側的椅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語氣陰冷,「你不知道吸毒的人可以六親不認嗎!」
我被他突然的舉動而震懾地愣住,他俯在我上方,黑眸染著嗜血的光,就像利刃一樣審視著我,那裡面是我從沒有見過的決絕和狠戾,似乎我稍有猶豫就會毫不留情地朝我刺下。
心中突然湧上無盡的悲傷,我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如此罪孽深重,如果他有一天和自己的父母決裂,拋棄自己的親情,甚至拋棄現在擁有的一切,那個罪魁禍首一定會是我。
我的眼淚無聲地落下,嘴唇顫抖著,幾乎只是口型,「我們的愛是有罪的……」
他蹙眉看我,薄唇緊抿著,眼底情緒複雜難懂,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不大,卻很肯定,「所有的愛都是無罪的。」
我像是被定住了一樣,怔怔地看著他,良久無言。
他慢慢鬆開手,鬆開緊盯著我的目光,鬆開對我的禁錮,似有些疲倦地背靠著沙發,閉上眼睛,用手按著額角。
我心裡突然痛起來,伸手輕輕拉了下他的衣袖,啞聲叫他,「小叔……」
他略微僵了下,掀開眼看了我一會兒,伸出雙臂,輕聲說:「過來。」
我緩緩起身,他扣住我的腰將我放到他腿上,從後面緊緊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嗓音有些啞,「寶寶,剛才是不是嚇著你了。」
我微微搖了搖頭。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你剛才說他們是我的父母,其實對我而言,父母這兩個字僅僅就是稱謂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我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震了一下,腦袋麻了一瞬,怔怔地聽他繼續往下說。
「我八歲的時候就被他們送到國外唸書,從小到大,他們除了給我錢之外,再也沒給過我其他,親情這兩個字對我來說是陌生又冰冷的,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更不知道怎樣去愛一個人。」
他低低地講述著,聲音很平靜,似乎這對他來說,是無關痛癢的事,可我卻心痛地無以復加,我彷佛透過這些話語而看到很多年前的他,很多年前,無助的,痛苦的,孤獨的他。
「直到我遇見了你……」他頓了頓,嗓音喑啞,「直到遇見你,我才學會怎麼去愛。」
「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能救贖我……所以,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我可以放棄一切。」
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傾瀉而出。
這是第一次,他向我說起以前的事。
他剖開自己掩埋多年的傷疤,把最真實最不想讓人看到的一面血淋淋地,毫無保留地拿到我面前,僅僅是因為,他害怕會失去我。
原來在我遇到他之前的那麼多年,他都是用堅硬的外殼將自己封閉起來,把所有人隔絕在自己的警戒線之外,用冷漠來偽裝自己……就好像……好像是剛失去父母時我的那種狀態……
但我要比他幸運得多,至少,在我生命的前十四年裡,一直都享受著父母的寵愛,而他,卻什麼都沒有。
原來,我們兩個是一樣的。
我們都只剩下彼此了。
所以……
在我最無助絕望的時候,他曾對我說過一句話,是那句話將我從黑暗的深淵中拉出來,這次,換我說給他聽。
「小叔,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