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心起無名徒臻攪局 一包栗子兩下狐疑
徒臻冷著臉面踱步進來。視線在屋內掃視一圈兒之後,有意無意的多看了身著暴露的雲兒一眼。
雲兒只覺得徒臻眼中陡然暴出一陣森然的殺機。當即瑟縮的低下了頭,下意識抱緊手中的琵琶,躲在一旁連話都不敢說。
馮紫英等人面面相覷,他們職位低微,或身份卑賤,自然沒有面見過聖上。只是當初班師回朝的慶功宴上,馮紫英離著遠遠的曾經敲過一眼,但也沒看清徒臻的模樣。這會子也只是覺得徒臻的身形有些眼熟。他是在神京混慣了的紈袴,自然曉得京中有多少人不能惹。當即不動聲色的起身笑道:「在下乃是神武將軍府的馮紫英。不知三位兄台姓甚名誰,冒然到此有何貴幹?」
一句話點名了自己的身份,好叫對方知曉自己等人並不是沒有後台的尋常百姓。另外也隱隱試探對方的態度。若是能順利的套出對方的來歷,自己也好想辦法應對才是。
豈料徒臻看都不看馮紫英一眼,負著雙手走到薛蟠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冷聲說道:「那麼多事兒都沒辦好,你居然出來喝花酒?」
薛蟠摸著鼻子訕笑兩聲,君臣有別,薛蟠膽子再大也不至於居高臨下的對著徒臻。當即低頭下了地,因為著急的緣故,一時間有些不穩的踉蹌一下,徒臻眼明手快的拉住了薛蟠的胳膊。
瞧見薛蟠的狼狽樣,徒臻皺了皺眉。將薛蟠手中攢著的絲帕拽出來扔到地上,又伸手將薛蟠頭上的梅花摘下來,這才微微緩和了神色斥道:「真是不知所謂。」
薛蟠被徒臻在大庭廣眾下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了一句,尤其是看到身後徒藉徒煌幸災樂禍的表情,有些掛不下臉的抿了抿嘴。將自己的胳膊從徒臻手裡抽出來,逕自站在一旁低頭不語。
徒臻見狀,有些明悟。回頭瞪了徒煌一眼,轉頭道:「你才多大,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煙視媚行,藏污納垢的。若是讓你爹知道了,仔細你的皮。」
這算是變相的解釋了。
薛蟠抬頭看著徒臻眼中一閃而過的不自在,嘿嘿笑道:「我過來也是做正事兒的。」
「能有什麼正事兒?」徒臻無奈的搖了搖頭。
薛蟠遂笑著把《倩女幽魂》選角兒的事情和徒臻說了。末了,看著一旁莫名其妙的馮紫英等人笑著介紹道:「這位是四爺,那邊兒是五爺、六爺,原本就是認得的。聽到我唱歌,過來瞧瞧。」
在座諸位除了賈寶玉之外,都是慣於逢場作戲的老手兒。聽到薛蟠這幾聲爺叫出來,自然品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來。
雲兒身份所限,雖然猜到這三人身份貴重,大概和皇親國戚也有些牽扯,但也不太曉得這三人具體是誰。
而馮紫英等則隱隱約約猜到了薛蟠話中未盡之意。神色陡然間恭順嚴謹起來。賈寶玉雖然懵懵懂懂,但是以薛蟠如今的身份地位還要如此恭謹對待的人,必然也是大有來頭的。何況徒臻天生日月之表,威儀赫赫,不怒自威。徒藉徒煌兩個又身份貴重,通身氣派。賈寶玉一時間也不敢放肆,窩在一旁不言不語。
眾人廝見過後(準確的說是馮紫英等人單方面給徒臻幾人行過禮後),徒臻和徒藉三人在薛蟠的相讓下相繼坐到了首位和主賓的位置。抬頭看著一排束手站著的薛蟠等人,緊鎖的眉頭稍稍放鬆了些,開口說道:「你們也坐吧!」
說著,伸手將薛蟠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手碰到薛蟠有些冰涼的指尖,皺眉說道:「怎麼這麼冷。」
一邊很自然的將薛蟠的雙手捧在掌中握著。眾人看了一眼只覺得薛蟠果然聖寵不菲,當即別過臉面恍若未見,只有賈寶玉狐疑的看了一眼又一眼。
打量著他這般沒眼色的舉動,徒藉和徒煌兩個相視而笑。四王八公的子嗣現如今是一代不日一代,魯鈍拙笨不消細說了,更有囂張跋扈禍亂百姓的。再這麼下去的話,恐怕用不著皇室如何的殫精竭慮,他們自己就先自取滅亡了。
徒臻對榮國府這個因銜玉而生鬧得滿城沸沸揚揚的鳳凰蛋也有所耳聞,當下不免多打量幾眼。只覺得除了形容和甄家寶玉無兩之外,才幹學識,為人處世真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尤其是賈寶玉神色間的脂粉氣息更是讓徒臻不自覺的皺了皺眉。
薛蟠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的打岔道:「不知四爺幾個怎麼會來這裡的?」
話一出口,薛蟠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天家行蹤,豈是自己能過問的。何況當中還有老五老六的痕跡,必然不是尋常的吃酒就是了。
徒臻暗暗嘆息一聲,面上卻狀若無事的說道:「聽你唱歌來了。」
薛蟠看著徒臻面無表情的模樣,霎時間覺得逵猩瘛
因為某人千年寒冰的體制,原本熱熱鬧鬧的酒宴霎時間變得清冷無比。眾人謹小慎微,如履薄冰,言辭恭謹,生怕一句話說錯了得罪貴人引來禍患。薛蟠看得難受,出來玩兒自然是高興地,結果弄成現在這樣──
薛蟠無奈,只得嘆息著遣散了眾人。末了對翹首以盼的雲兒和蔣玉菡說道:「你們明日若是有空的話,就來我府上試試妝吧!」
兩人興高采烈地點了點頭。薛蟠拉著面色不愉的徒臻出了錦香院,徒煌和徒藉兩個看戲一般的跟在後頭。
申時已過,夕陽餘暉遍灑,給蕭索冷肅的街道披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大街小巷的商舖俱都開門做事,平常可見的小商販們也都挑著擔子走街竄巷。耳邊吆喝聲不絕於耳。
薛蟠等人負手晃蕩在這繁忙喧囂的大街,身邊是比肩繼踵的人群,擦肩而過的時候偶爾能聽見衣服摩擦的聲音。很真實,讓人有種平安喜樂的感覺。
一路行來,徒臻等人都沒有說話。薛蟠本來是耐不住寂寞壓抑的,不過此時此刻卻融入到了市井喧囂當中,一時間看得入神,倒也不在乎了。
路過糖炒栗子的小攤子,薛蟠從荷包裡摸出兩文錢遞給那老漢,笑著說道:「給我一包栗子。」
那老漢笑著接過銀錢,隨手給薛蟠包了一包。栗子是剛剛炒好的,捧在手中還有一種溫熱的感覺。濃郁的香氣透過冰冷的空氣傳遞過來,薛蟠滿足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拿出一個栗子剝好,剛要放在嘴裡,視線瞥過一旁默然看著他的徒臻,嘿嘿一笑,將那栗子湊到徒臻嘴巴。
綠瑩瑩的栗子瓤被兩隻修長白皙的手指夾在中間,透出絲絲香濃氣息。被夕陽殘輝映照出一番別樣的安寧,隱隱透著一種令人說不出的魅惑。
徒臻定定看了薛蟠一眼,抿著嘴皺著眉看著栗子半晌,等得薛蟠都有些不耐煩了,這才微微低下頭將栗子含入口中。舌尖好似漫不經心的劃過了薛蟠的指尖。薛蟠下意識的縮了縮手,低頭認真的剝栗子。
徒煌看得興起,竟然也湊熱鬧的買了一包,低頭剝給徒藉吃。
薛蟠這廂好笑的看了徒煌一眼,剛要將剝好的栗子放入嘴中,陡然被一旁的徒臻握住了胳膊,低頭又將栗子吞入口中。
薛蟠無奈的看了徒臻一眼,徒臻面無表情的回看過來。竟然將手伸進油紙包中夾了一個栗子出來,低頭剝好之後湊到了薛蟠的唇邊。
薛蟠有些愕然,一旁的兄弟倆個也覺得不可思議,停下了相互餵食的舉動,默默的看著徒臻。
徒臻目光閃爍了半晌,陡然覺得自己的舉動突兀扎眼,他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想要將手臂縮回來。只是視線掃過薛蟠粉嫩濕潤的唇邊,又遲疑了。
這麼僵持著,氣氛愈發莫名和突兀。薛蟠心中輕嘆一聲,低頭將栗子吞入了口中。因為在空氣中放的時間太長了,栗子已經冰涼,不過那種濃郁的香氣並沒有消散。反而愈發的深邃悠遠。
薛蟠有些茫然的抓了抓腦袋,隨手將栗子交給一旁的侍衛大哥。
默然半晌,反而是徒臻忍不住了率先開口道:「今後不要去那種地方了。」
薛蟠順從的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只是他並不願意和徒臻當面掰扯這事兒罷了。
徒臻看在眼中,微微搖了搖頭。他自是知道薛蟠的惡習,倒也沒放在心上。只是心中想著今日所見的體態風騷的小倌和那個面目妖嬈的戲子不由得一陣膩歪,暗暗策劃著該如何遠了蟠兒和那些賤民等等不一細說。
兩個人各懷心事,竟又都安靜了下來。
徒煌、徒藉兩個跟了許久也沒看出個名堂來,不免覺得掃興。當下拱了拱手也各自離開。臨走的時候,徒煌特意當著徒臻的面兒問道:「夷人俘虜之事你要著緊處理才是。」
他這樣催促,除了閒極無聊之外,更好奇的是薛蟠點石成金的手段。不明白薛蟠究竟能在一群俘虜身上找出什麼樣的金山來。之前為了面子還能稍稍忍耐,如今五哥業已投誠,大家都算是自己人了,他也就無所謂壓抑心中的好奇。
薛蟠看著徒煌火急火燎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開口說道:「馬上就是上皇的壽誕了,我還要準備歌舞劇的事兒呢!」
徒煌聞言,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嘀咕道:「沒事兒找事兒。」
不等薛蟠說話,徒臻皺了皺眉淡然說道:「歌舞劇之事牽連甚廣,不容有失。不過夷人之事也事關重大,南安郡王也想要在這幫俘虜身上挖出西洋火炮犀利的原因。這兩日帶著不少工部的官員接觸俘虜呢!你們此時過去倒也能相互輔助一二。」
此言一出,眾人俱都目光灼灼的看著徒臻。
徒臻不動聲色的說道:「若是沒什麼大事的話,明日你就跟著蟠兒一起去鴻臚寺吧!」
徒煌含笑應了。
薛蟠撇了撇嘴,並未反駁。
這廂兩位王爺轉身而去,徒臻又默默的將薛蟠一直押送回了忠信侯府。薛蟠輕聲笑道:「四爺要不要進去坐坐?」
徒臻搖了搖頭,解釋道:「宮中還有不少摺子沒批。」
也就是不進去了。
薛蟠瞭然的點了點頭,和徒臻拜別之後施施然的進了忠信侯府。
徒臻負手站在門口,一直看著薛蟠進了大門之後才轉身離開。不遠處一直守著的暗衛連忙牽了馬車過來。登上回宮的馬車之後,徒臻面無表情的從袖口中掏出一支梅花,白皙的指尖輕輕滑過殷紅的花瓣,有種絲滑柔順的感覺。徒臻想到之前薛蟠的窘迫,一抹笑意從眼中一閃而過。
視線又掃過小幾上的半包栗子,徒臻皺了皺眉,拿起一顆剝好放入口中。不知道是因為涼了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總覺得沒有之前蟠兒餵的好吃。徒臻毫不可惜的抓起栗子扔到窗外。目光冷冷的看著那包栗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落在雪地裡。幾顆栗子就這麼滾出包裹散落出來,在白雪的映襯下愈發顯出黑漆漆的色彩。乾巴巴的全然沒有放在蟠兒手中時候的香郁誘人。
馬車繼續前行,不過幾息間那被拋棄的栗子就再也看不到了。徒臻放下窗邊的簾子,靠在馬車背上默然不語。
半晌,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從口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