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經波折黛玉寬心 露端倪寶釵生計
不提黛玉氣不平的摔簾子出了賈母的屋。且說薛寶釵這般避開了王夫人兩個逕自回了西屋。伸手招過鶯兒悄聲問道:「你瞧雪雁回來了嗎?」
鶯兒來沒來得及回話,就聽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黛玉面色含嗔的摔簾子進來。後頭錦瑟、雪雁兩個緊趕慢趕的跟著,一個抱著小手爐,一個胳膊上搭著戴青羽緞斗篷,口中連連叫著:「姑娘慢些,姑娘慢些。」
寶釵見此形狀唬了一跳,連忙起身將黛玉拉了進來,順手將一旁掛著的厚重外衣披在黛玉身上,鶯兒取過雪雁手中的小手爐塞到黛玉手中。兵荒馬亂了好一陣子,寶釵這才倒出功夫來斥罵道:「大冷的天你這是作什麼呢,死也不撿個好日子。」
林黛玉冷笑道:「他們巴不得我死了呢!成日裡編排說嘴的還嫌不夠,如今竟越發的作踐人了,只恐我死慢了半刻礙了他們的眼。」
寶釵心中狐疑,也顧不得審問雪雁的事情,忙坐在黛玉身旁問道:「這又是誰惹到你了?」
黛玉抿了抿嘴,將周瑞家的送宮花兒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末了,憤憤不平的道:「一個個都是睜眼的瞎子,我顧忌著他們家的顏面不好戴孝,但整日裡也是素淨的扮相,竟都看不見半分。弄個別人挑剩下的大紅大紫的花兒拿來給我戴。我缺他們家一支花兒戴不成?」
寶釵見黛玉氣的淌眼抹淚的,只好將人摟進懷中摩挲著安慰道:「你理她們做什麼?她們越不在意,我們過得越好才是。你這裡氣的什麼似的,人家也不知道。反若是氣壞了身子,林伯父和林哥哥豈不心疼?」
林黛玉聞言,這才微微的止住了。只坐在一旁悶悶的不說話。
寶釵見狀,轉身衝著鶯兒說道:「昨兒哥哥拿回來的幾隻釵子你放哪兒了?」
「在常放東西的螺甸櫃子裡。」鶯兒說著,起身進了側面堆東西的房內,開了螺甸櫃子。拿出一隻珍寶鑲嵌的異常精美的檀木盒子轉身回來,寶釵接了過來。打開那盒子遞到林黛玉面前:「今兒姨母和周瑞家的過來說話。我媽想著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不管怎麼說都是叨擾添煩了。恰好前兒宮裡頭賞了幾支新鮮樣式的堆紗絹花兒。顏色鮮豔的很,倒是很符闔府上姑娘太太們的喜好。媽媽就順手交給周瑞家的讓她給府上各姑娘送去。最後兩支本是做人情送給了周瑞家的回去玩玩。只是沒想到老太太突然將人叫了過去……」
黛玉不屑的勾了勾嘴角,接口說道:「於是她就拿我做人情?真是可惜了了,我沒給這個台階下。」
「我們是什麼樣的身份,她是什麼樣的身份。只有我們賞賜的恩典,哪裡有她做的順水人情?」薛寶釵漫不經心的勸了一句,然後將那檀木盒子塞到林黛玉手中。「你的我早就給你留出來了。也是宮裡頭賞下來的一對和田玉釵。玉質溫厚細膩,是難得的珍品。」
林黛玉低頭瞧了,拿起一支放在手上把玩,只覺得果然觸手升溫,異常難得。不由得動容說道:「這太貴重了,我不要——」
「你我姐妹之間,分的那麼清楚做什麼?」寶釵合上林黛玉的手,柔聲勸道:「我之所以把這釵子給你,是因為我覺得妹妹的品格就像這上好的白玉一樣。純淨剔透,不染塵雜。且至堅為玉,我希望妹妹能和最好的白玉一般,雖溫潤和婉,但一定要堅強自立才是。」
林黛玉聽著寶釵的勸告,愈發的感動。同時也情不自禁的自怨自艾,低頭說道:「我怎麼敢比美玉的品格。我不過是個嘴尖牙利過來打秋風又沒有眼色的窮親戚罷了。」
寶釵笑道:「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下一件事兒。」
說著,揚聲吩咐道:「鶯兒,將我昨天叫你收拾的那個錦盒拿過來。」
「哎!」鶯兒應了一聲,連忙走到裡間兒書房側壁的架子上,將一隻繡著江南山水花樣的錦盒拿了下來,轉身交到寶釵手中。寶釵順勢遞給了林黛玉。
林黛玉有些狐疑的看了寶釵一眼,掀開盒子,低頭一看,不由得愕然——
雖然這東西之前未見過,可林黛玉隨著薛夫人和寶釵學習管家也有一兩個月的功夫,倒也掌握了皮毛,最基本的,田房地契她還是認得出來的。
寶釵笑著開口說道:「還記得你前陣子給我那十萬兩銀子嗎……這幾件商舖是哥哥這兩個月和南安王府打對台的時候從她們手裡擠兌下來的。都是在京中最好的地點上,你若是不想做生意操勞,就將鋪子租出去也可。這兩處莊子則是林大哥哥著我送給你的。他說妹妹既學著管家,正好拿著這幾處練練手。他一個成年男子,不好總進內院兒來走動,所以只好拜託哥哥給我送過來。」
林黛玉低頭瞧著,微微紅了眼眶。
寶釵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你的心也放寬一些。你上有父親哥哥照料,還有我們一家子幫襯,如今又有了買賣地土。聽林家哥哥的意思他在京中也是有房有地的。哥哥說他如今正在為林伯父調職的事情上下走動,興許過兩日也進京來了。到時候瞧見你整日裡被慪的哭天抹淚的,豈不心疼?」
林黛玉滾著淚珠點了點頭。
寶釵又道:「我知你的心思……我們住進來頭一天就給了公中兩萬兩銀子。現下不過是親戚的情分,白住了這裡,一應大小事情又不沾他們一文半個的。他們若是恭敬著也好,若實在不像,我們要走也就走了。只是現下年關已近,你和老太太又是那樣的關係,我們也不好帶你走的。叫外人看了,恐怕要說三道四的,於你清譽有礙。」
林黛玉默然點了點頭,翻手擦了擦腮邊淚珠,柔聲說道:「姐姐的心思我自然明白的。只叫姐姐放心,我以前不過是左了心性,鑽牛角尖兒了。如今已經想開了,斷不會再有那種糊塗的念頭了。」
頓了頓,又說道:「我自有父親兄長疼愛,又有乾爹乾媽和姐姐的照料,旁人閒散碎語的於我來說不過是細雨拂面罷了。雖然濕漉漉的有些膈應,但到底與根本無礙。願意處著我就住著,若是真的相看兩相厭……我就鬧著搬出去唄!左右丟臉的也不是我。」
寶釵習慣了黛玉的謹小慎微,步步三思。如今陡然見著林黛玉破罐子破摔的橫氣模樣十分不適應。冷眼瞧著竟然有三分哥哥的呆氣般。不由得笑著打趣道:「哎呦呦,這會子又硬氣起來了。真不知那日晚上寫『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刀劍嚴相逼』的苦詩人又是哪個了。」
黛玉聞言大窘,立刻不依的搔著寶釵的咯吱窩道:「我不過是隨意寫寫罷了……你竟然偷看我的詩稿……」
「我不偷看,又怎麼知道妹妹的心思……哎呦好妹妹饒了姐姐吧!」寶釵躺在拔步床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
混鬧了好一會兒,林黛玉才在錦瑟的服侍下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寶釵這廂也洗漱完畢過後,直等到黛玉那屋燈燭都熄了。這才悄悄召喚過鶯兒吩咐道:「你偷偷去那邊看看,雪雁若是沒睡就叫她過來一趟,千萬別驚醒了林姑娘。」
鶯兒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不過片刻,就帶著一臉急切的雪雁進了屋來。
那雪雁進屋之後,沒等薛寶釵審問就逕自說道:「姑娘,我今兒好像聽見了上次在背地裡編排我們姑娘的那位姐姐的說話聲。」
寶釵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立刻問道:「你說的是真的,不會記錯?」
「絕對不會。」雪雁信誓旦旦的搖了搖頭,「我中午回來那會兒在外頭聽了好久,確實是她沒錯。」
薛寶釵恍然說道:「怪不得你中午的時候那樣失常,我還尋思著是什麼事兒呢!」
頓了頓,又道:「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雪雁搖了搖頭,旋即補充道:「我雖然不認得她,但是我知道她是和二太太一塊兒過來的。」
寶釵立刻扭頭問道:「鶯兒,你可知道今日跟著姨母過來的是哪位姐姐?」
鶯兒立刻接口說道:「我聽同喜姐姐說是二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叫金釧的。」
「金釧……」薛寶釵眼珠子一轉,衝著雪雁淡然笑道:「沒你的事兒了,回屋去好好服侍你們家姑娘吧!」
雪雁應了一聲,乖乖回去了。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被寶釵叫住了。「回來。」
雪雁立刻轉身問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這個事兒千萬不能叫你們家姑娘知道。她心情才好些,你就別上去添煩了。」寶釵淡淡吩咐道。
雪雁立刻點頭應道:「姑娘放心,我覺不會說的。」
寶釵這才揮手說道:「你下去吧!」
雪雁欠身退下。回了黛玉房中。錦瑟正在外間守夜。瞧見雪雁的身影不禁問道:「大冷的夜,你又去哪兒了?」
雪雁悄悄回道:「寶姑娘叫我去說話。」
錦瑟更是狐疑不已,忙開口問道:「寶姑娘能叫你說什麼話兒?別是你又犯錯了讓姑娘瞧見了吧!」
「當然不是。」雪雁有些不忿的反駁道。探頭瞅瞅裡間兒,半天沒動靜。這才伸手叫過錦瑟說道:「你出來,我悄悄和你說。」
「又來這套。」錦瑟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也確實惦唸著雪雁的話。起身走到門邊聽了一會子,這才轉身拉了拉雪雁的衣袖,兩人摸著黑躡手躡腳的出去了。
剛剛出了房門,只覺得一陣冷風颳了過來。錦瑟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哆嗦,抱怨道:「整天神神秘秘的,快說吧!」
雪雁回頭看了看屋子,拉著錦瑟又往前走了幾步,尋了一處僻靜背風的地兒坐下。這才說道:「咱們遠著點說話,別叫姑娘聽見了。」
錦瑟聽雪雁不停的繞彎子,忙不迭的開口催道:「你就快點兒說吧,等會子姑娘起夜叫不到人就麻煩了。」
雪雁這才清了清嗓子,湊到錦瑟耳邊說道:「我今兒瞧見了上次在背地裡編排姑娘的那個丫頭。」
「什麼?」錦瑟瞠目結舌的問道。這事兒賈母也張羅著糾察老半天,結果也沒個音訊出來。反而牽扯出一個奶嬤嬤偷小姐東西的事情來。榮國府避免事情鬧大了會有更多醜聞,也就不聲不語的不了了之了。怎奈雪雁這頭又生出了波折。
「可不是嘛!」雪雁憤憤說道:「我今兒才知道,原來編排咱們姑娘的就是二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叫金釧的那個……我早就看那個二太太不是好人,咱們姑娘剛來那天就給好幾個下馬威。還什麼活菩薩呢……呸!」
錦瑟連忙說道:「這可不是瞎說的事兒……」
「我什麼時候傳過瞎話?」雪雁有些不樂意的反駁道:「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和寶姑娘說過了,寶姑娘相信我就行。」
「寶姑娘也這麼說?」錦瑟頓時猶豫了。和薛家人一起處了這麼長時間,對於寶釵的心機手段錦瑟還是隱隱知道的。既然她都這麼斷定的話……
「那當然。寶姑娘今兒叫我去就是為了這事兒。她還說叫我千萬別告訴咱們姑娘呢!免得姑娘又傷心起來。」雪雁說著,開口嘆道:「要說這寶姑娘對咱們姑娘是真好。那榮國府還是姑娘的親戚呢,但凡有寶姑娘的一半兒來——」
「行了,這話也是你說的。」錦瑟皺眉打斷了雪雁的絮叨,起身說道:「既然寶姑娘讓你把嘴閉嚴了,今後這話你就是爛在肚子裡也別瞎說。我要回屋了,免得姑娘起夜……」
雪雁霎時間不滿的說道:「真是……我還不知道這個……」
兩人磨磨唧唧的往回走。誰也沒注意到,那一片樣式嶙峋的假石後面,隱隱露出一抹裙裾。定定站了片刻,順著一條不顯眼的小徑離開了。
一陣夜風吹過,漫天青雪當中,隱隱傳來兩聲輕咳……
且說寶釵這一宿也沒怎麼睡熟。一時想著王夫人著人編排自家晚輩是什麼意思,一時又想著會不會是雪雁聽錯了……身子彷彿烙餅似的在床上滾來滾去,將將打了四次鼓,這才漸漸的囫圇過去。沒過一會兒,就聽見外頭漸漸有人走動的聲音,清晨灑掃的聲音。寶釵躺的心煩意亂,順勢也就起身了。
掀開帳子一看,雖門窗尚掩,只見窗上光輝奪目,不由得心下一驚,還以為是自己起的遲了。連忙探頭看了看掛鐘,卻發現和往日起床的時間一樣,心下不免狐疑起來。
順手拿起一旁的厚重外衣披在身上,寶釵趿著鞋走到窗邊,揭起窗屜,從玻璃窗內往外一看,原來不是日光,竟是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將有一尺多厚,鋪蓋在院中地上,映出一片瑩白。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
院中粗使的丫鬟婆子們正拿著工具灑掃呢,還有一群年紀不大的小丫頭子們,鬧哄哄的在院子裡玩作一團,渥著雪球丟來丟去,就連鶯兒都湊上去熱鬧了。
寶釵頓時欣喜異常,忙走到門口揚聲叫道:「先別忙著灑掃,好容易一場大雪,讓他們玩兒個痛快吧!」
左右也住不了幾日了,痛痛快快玩兒一次才是正經。
一群小丫頭子聽了寶釵的話不由得歡呼雀躍,鶯兒搓了搓紅彤彤的雙手進來說道:「姑娘這麼早就起了?」
「我昨晚壓根兒就沒怎麼睡。」寶釵隨意應了一句,在鶯兒的服侍下盥洗完畢。換上一套秋香色棉襖,藕荷色金銀鼠比肩褂,湖綠綾綿裙,腳上一雙掐金挖雲玄青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天青羽紗面白虎皮裡的鶴氅忙忙就往黛玉的西屋來了。
剛進了屋,只聽見一陣聲嘶力竭的咳嗦聲。寶釵不由得嚇了一跳,忙忙走了進去,卻見黛玉神色憔悴的倚在床上,面容蒼白孱弱,一臉的病容。
「這是怎麼了,昨兒還好好的呢!」寶釵說著,順勢坐在了床邊兒上握著林黛玉放在衾被上的柔荑問道。
「昨兒晚上瞧見這漫天的雪,不知怎麼就起了玩性,偷偷跑出去逛了一陣子,今兒早起就這樣了。」黛玉淡然笑道。
「混鬧。那晚上的風硬的要死,別說你這個病包子了,就是我這樣的體格也不敢輕易出去閒逛的。」薛寶釵訓斥著,伸手點了點黛玉光滑的額頭,輕聲嘆道:「你什麼時候能省點兒心呢?」
「省心做什麼,我巴不得姐姐能替我費一輩子的心,我才高興呢!」林黛玉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長的說道:「不過是風寒罷了,喝兩劑湯藥就好了。我自小喝慣了,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姐姐放心,我如今明白過來了,外人再說什麼,再做什麼,我只當看戲就是,斷然不會往心裡頭去的。」
寶釵聞言,心下一凜,下意識看了雪雁一眼,瞧見雪雁有些閃躲的目光,霎時間明白過來。輕嘆一聲,開口說道:「妹妹這麼想自然是好事兒,只是犯不上拿自己的身子做垡子啊!」
「我倒是真沒這麼想,誰叫她真的不爭氣呢!這就叫做世間不如意十之八九,誰又能依著自己的心願一直過活呢!」林黛玉微微一嘆,衝著寶釵開口嘆道:「咱們這些身為主子的都身不由己了,想想那些做下人的豈不更是?」
「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倒叫我聽不懂了呢?」寶釵含笑問道,順手給黛玉掖了掖背角。
「我是說那個金釧姐姐……」林黛玉輕嘆一聲,「自我入了榮國府以來,冷眼旁觀,只覺得除了外祖母之外,也沒個真心待見我的人。平日裡除了姐姐之外,更無談心說話者。那日我心中鬱鬱在園子裡逛了半晌,只歪在一顆桃樹下落淚。偏巧她看見了,柔聲細語的勸了我半晌。叫我想開些……」
黛玉說著,不知滋味的長嘆一聲,開口說道:「興許她也是為奴為婢,身不由己呢!」
寶釵聞言,不由得大憐,只是越發不讚同林妹妹的說法。當即冷笑著反駁道:「這個身不由己,那個奉命行事,於是就能心安理得的編排別人,算計別人了?任何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姨母身邊大小丫鬟無數,她又是個得力的人,若是她有心推脫的話,姨母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駁了她的面子,可見人家也未必將這個當做一件要緊的事看。偏偏前頭算計了人,後頭又過來討好賣乖,惹人同情,沒得叫人噁心。」
林黛玉聽了,眼珠子一轉,開口問道:「姐姐是說……」
「我看這個丫頭心計大著呢!一舉一動都算計好了的章程,偏偏又打量著妹妹性子和軟,即便知道了什麼蹊蹺念在之前的情分上也不會多做計較,這才有恃無恐的繼續興風作浪。」
林黛玉輕嘆一聲,開口說道:「我瞧著她也不像是那樣的人。」
寶釵拍了拍黛玉的手臂,開口說道:「我們又沒和她深交,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又怎麼知道。不過是人心險惡,以最壞的打算做最好的努力罷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誰也不是泥菩薩,難道生來就是讓她做垡子編排非議討好別人的?」
林黛玉見這種情況,也不好再多說,只得試探著問道:「那姐姐的意思是……」
「這事兒你別管,我自有周章,也不會斷了她的筋骨,不過是小懲大誡,讓她明白明白,咱們姑娘也不是泥捏的罷了。」寶釵說完,也不再提這個話題,轉而說道:「我瞧著外頭的天氣著實不錯,還下了好大一場雪。我在金陵從沒見過,可喜人了。原本還想讓你陪著,我們一同出去逛逛,現下想來竟是不成了——」
「哪就嬌貴到那種地步了。」林黛玉說著,費力的撐起身子,衝著寶釵笑道:「等會子我喝了湯藥,發發汗,就和你一起出去。見天兒在床上歪著,沒病也躺出病來了。興許和你走動走動也就好了呢!」
「今兒個不行,好歹穩當穩當再出去。」寶釵說著,也不容林黛玉置喙,忙吩咐錦瑟將早膳擺了,陪著黛玉吃過飯後,又盯著黛玉把藥喝了,這才轉身回了正房。
進屋就瞧見薛夫人和薛蟠兩個吃飯呢!薛蟠挑挑揀揀的撅著嘴,十分不樂意的模樣。
寶釵不由得問道:「哥哥這是怎麼了?」
「今兒早起說想吃豆漿油條,哪裡給他現弄去。」薛夫人笑著說道:「勸他吃了一碗稀粥兩個包子,這就不樂意了。」
因為這兩天就要搬離榮國府的緣故,薛夫人收拾箱籠的同時也將一竿子不必要的人都打發回薛家大宅了。只想著在榮國府大廚房這廂對付兩天,這也是和王夫人說好的。哪知道薛蟠就鬧起來了呢!
「搬東西是搬東西,人是長腳能自己走的,這麼著急打發了做什麼?」薛蟠不滿的嘟囔道。
「傻孩子,我這不是怕別人以為我們不走嘛!何況也就今明兩天的功夫,你就別鬧了。實在想吃的話待會子出了榮國府,你去福源館吃吧,啊!」薛夫人嘆息一聲,道:「若不是掛牽著玉丫頭,我也早走了。」
薛寶釵一聽,只覺得有什麼緣故,不由問道:「媽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府中有人盼著我們快走不成?既是這樣,我們還是快快走了妥當。」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左右是人家婆媳較勁兒,和咱們無礙。」薛夫人透了一句也就不再提。
其實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是昨兒老太太叫周瑞家的問了好一通話,薛姨媽有些多心罷了。
寶釵這才開口說道:「我也是擔心林妹妹呢!你說咱們走了之後,她該怎麼辦呢?」
一時間眾人沉默下來。半晌,寶釵又道:「昨兒晚上雪雁說……」
說著,又將金釧一事原原本本的說了。
薛蟠一聽,不由得嗤笑:「原來是那個丫頭。」
「哥哥認得她?」寶釵聞言,也有些狐疑。畢竟是舅母身旁的丫頭,哥哥怎麼會……
薛蟠可沒想到妹妹心中的彎彎繞,點點頭呆愣的說道:「啊,就是總纏著寶玉逗他吃胭脂的那個金釧嘛!」
寶釵心中一動,細細聽著薛蟠竹筒倒豆子講故事般說了好一通後,這才雍容笑道:「哥哥今天可是要進宮的?」
薛蟠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訕訕說道:「聖上傳我進宮,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兒?」
薛寶釵但笑不語。她自云守拙,安分隨時。外間爺兒們的事情她是不大打聽的。今兒突然說起這話,也是有目的在。
「哥哥進宮的時候,除了見聖上,是否也能見到上皇?」薛寶釵淡淡問道。
薛蟠倒吸了一口涼氣,瞅著薛寶釵驚恐問道:「你想幹嘛?」
因為這兩天惹禍的緣故,徒臻雖然黑著臉面幫他收拾爛攤子,但被一摞摞彈劾奏摺包圍的感覺想來也是不大好的。因此這兩天見到他就大放冷氣。如今一個還沒招惹完,妹妹還讓他去勾搭上皇……真怕他死的不夠慘啊!
薛寶釵被逗得忍俊不禁,勾了勾嘴角,這才走到薛蟠身後,一邊幫他揉捏著脖頸一邊說道:「哥哥辛苦了。我想著哥哥之前不是提過上皇和皇太后對林大哥哥和林妹妹的事情很有興趣嗎?能不能想個折叫皇太后召見一番……」
免得屋裡頭那些個沒眼的下人作踐。
薛蟠一陣頭疼,低著頭嘟囔道:「皇宮不是我家開的啊!聖上這兩天對我很不滿啊!我連聖上都不敢見別說是上皇了啊!這個檔口要我一次見兩個皇帝我會死的啊……」
其糾結的模樣就好像一個被人拋棄了的狗崽兒,眼巴巴的看著薛寶釵。
薛夫人一陣輕笑,連忙說道:「寶丫頭快住了吧!你別為難你哥哥了,你哥哥最近焦頭爛額的,咱們不給他添亂了。」
頓了頓,又沖著薛蟠說道:「你也別太辛苦。南安王府的事情過了也就過了。剩下的事兒等你父親回來再說吧!」
薛蟠垂頭喪氣的點了點頭,更沒心思吃飯了。隨手扒拉扒拉兩口稀粥,放下碗筷說道:「那我走了。」
薛夫人和寶釵連忙起身相送。薛蟠走到門口的時候頓了頓,回頭說道:「林妹妹的事兒我儘量去辦,不過……」
薛寶釵會心一笑,連忙接口說道:「我也不懂得外間的事情,不過是隨口一說。哥哥若覺得不恰當,先不提了也好。」
薛蟠點了點頭,轉頭走了。
這廂薛夫人和薛寶釵自去收拾箱籠不提。
到了傍晚,王夫人在金釧的服侍下過來說話。瞧見梨香院裡頭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大箱小籠,大包小裹的林林總總擺了一地。心下愈發的黯然。當即拉著薛夫人的手道:「咱們姐妹兩個自從出嫁後再沒什麼往來。原本想著你這番進京能好好親近一番,誰知道沒住兩天你又要走了。」
薛夫人含笑著回道:「前後兩個多月,也不短了。親戚之間關係再好,也不好這麼叨擾的。」
王夫人立刻接口說道:「姨太太這話就見外了不是。」
薛夫人也沒接茬,挽著王夫人的手進了裡間兒,一邊笑著說道:「外面都是收拾好了的行禮,亂亂糟糟的。咱們還是裡間兒喫茶清淨。」
王夫人走了進去,打量一番,開口說道:「怎麼不見寶丫頭呢?」
「姑娘家的細軟更多,在她屋子裡頭收拾呢!」薛夫人說著,衝著一旁的同喜說道:「還不快去西屋將寶丫頭叫過來,和她姨娘好好說會子話才是。」
同喜應了一聲,掀開簾子出去了。不過片刻,門口的半舊綢緞簾子一陣晃動,寶釵含笑著走了進來。
王夫人定睛打量,只見寶釵也嚮往常一般,烏黑的頭髮隨意挽了一個纂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綿裙,雖一色半新不舊,但硬是讓她穿出通身的氣派雍容來。不由得越發喜愛了。
寶釵走到跟前先是行了一個禮,然後一雙杏眼在一旁立著的金釧身上打量半晌,突然輕笑著走上前去,拉住金釧兒的手親親熱熱的說道:「這位姐姐好顏色。果然是姨母會挑人,瞧著姐姐水蔥似的靈秀,比那尋常人家的姑娘還要體面一些呢!」
王夫人聽了,雖然狐疑寶釵怎麼突然就注意到了她。但也是一番的得意不說。且她如今正想著如何與寶釵親近呢,聽見這話,連忙湊趣著說道:「你若是喜歡,我將她給了你可好?」
寶釵連忙回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金釧姐姐是姨母身邊的大丫鬟,姨母儀仗得很。我又怎好奪人之美呢!何況……」
寶釵眼珠子一轉,掩口笑道:「金釧姐姐這般顏色放在我身邊多可惜啊!這麼好的丫頭合該留給寶兄弟才是。聽哥哥說,金釧姐姐和寶兄弟關係很好呢!姨母將人給了我,回頭寶兄弟再去鬧我哥哥,那多不好啊!」
金釧被打趣的滿面通紅,死死的低著頭不說話。薛夫人也湊趣的笑不攏嘴。王夫人一旁見了,也只得笑著說道:「瞧這寶丫頭,我還以為她是個穩重的,如今竟也促狹起來了。」
薛夫人含笑著解釋道:「好叫她姨娘知道,寶丫頭原本就不是個穩重的性子,不過是人前裝相罷了。背地裡多少古怪想頭呢,和她哥哥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那才好呢!原本就是小丫頭的年紀,就該天真爛漫了些,只要人前不出錯處就好。」王夫人說著,伸手拉住薛寶釵坐在自己身邊。「我就喜歡寶丫頭的品格。」
只是說話間,止不住拿眼神偷偷打量著金釧,神色諱莫如深。
寶釵見了,和薛夫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