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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連天》第209章
第兩百零八章

 “大人——”

 近旁幾名侍衛看見攝政大人受傷,頓時湧上前,要將蘇晉押解起來。

 柳朝明抬了抬手。

 言脩會意,喝止道:“你們做什麼,認不出這是蘇大人?”

 太醫院的掌院使亦提著藥箱趕來了,看了眼柳朝明手背的傷口,說道:“攝政大人,下官先為您包紮吧?”

 柳朝明微一搖頭。

 他的目光落在蘇晉的眼。

 一雙曾含帶微雨烈火的雙眸空洞得像了卻生念。

 暮雪紛紛墜在她發梢,她哭得已沒方才那麼聲嘶力竭了,卻止不住抽泣,眼淚不斷淌落,整張臉都是濕的,已分不清哪裡是淚水,哪裡是雪水。

 “把她,帶回刑部診治。其餘人,散了吧。”

 攝政大人發了話,闔宮上下莫敢不從。

 很快,幾名內侍與刑部官員搬來縛輦,讓蘇晉伏躺其上,抬著走了。

 她倒也不再鬧,整個人安靜得仿佛對萬事萬物都沒了知覺。

 雪上留下一串足痕。

 但這樣的足痕是稍縱即逝的,風一吹,雪一灑,頃刻就杳無蹤跡。

 人散了大半,但攝政大人沒走,風燈便不敢撤,掌燈內侍站了一排,一行燈色在暮裡如火蛇。

 雪地裡有一絲灼芒刺眼。

 柳朝明移目看去,原來是方才蘇晉試圖自盡時用的金簪

 簪身大半沒在雪裡,血痕仍在,柳朝明認出了它,這是擱在他書房裡的那一根,是柳胥之來京時,拿來給他做聘禮用的。

 彼時柳胥之還說,這簪子是比著你母親當年最喜歡的那一支所做,你若心中有誰,便將它並在聘禮裡,算是為父與你母親的心意。

 柳朝明彎下身,慢慢將金簪拾起。

 上頭的雪已結霜,卻混了他手背淌下的血,變得潮濕溽熱。

 這濕意讓他覺得燙。

 她暗中從他書房裡取走這根簪子,是早存了死志嗎?

 柳朝明想起初遇時,隔著一襲雨簾,她的明眸烈火,想起那日她一身素裙如蛺蝶翩然,撞入他的心中,想起方才她趴在雪地裡,對著明華宮的方向失聲痛哭,舉起這根他該用來提親的金簪刺向脖間。

 提親?

 柳朝明想到這兩個字,靜如水的雙眸乍起波瀾,卻是凋零的,蕭索的,像是想到什麼荒唐的笑話。

 蛺蝶遇雪而死,姻緣盡付坎坷,而情動,也該隨流水而亡。

 有兩名官員涉雪而來,分是工部與禮部的主事。

 “下官來請示大人,昭覺寺的古鐘已移往報恩寺塔樓了,陛下賓天,可要於三日後鳴國喪之音?”

 話音落,柳朝明卻沒反應。

 兩名主事對看一眼,又喚一聲:“柳大人?”

 柳朝明這才回過神來,問:“你是工部的人?”

 “回大人的話,正是,下官姓呂,乃工部營繕司主事。”

 柳朝明“嗯”了一聲,過得片刻,又問:“你們工部……可請了修復金石玉器的工匠?”

 “回大人,早上便請了,陛下賓天,不單請了制玉器的,連鑄劍的,做瓷的,該請的全都請了。”又道,“大人可是有事要尋制玉的工匠?”

 柳朝明點了一下頭:“帶路吧。”

 工部與禮部相接處設一排工坊,專供這些逢大事進宮的匠人使用,呂主事將一名玉匠帶到柳朝明面前:“大人,他就是手藝最好的。”

 工坊裡比外間暖上許多,玉匠上身只著薄衫,跪在地上磕頭。

 柳朝明伸手探入袖囊,取出四塊殘玉:“本官……有一環玉玦,不知你可有法子將它補好。”

 殘玉映著熔爐火色,發出鎏金一般的光。

 玉匠看了一眼:“回大人,能的。玉是好玉,不知大人與之相般配的金器,若沒有,小人可拿金箔片鑲在玉上。”

 “有。”柳朝明安靜地應道。

 他默立半晌,將一根沾了血的金簪子輕放在案上:“把它熔了吧。”

 玉匠拿了玉玦與金簪,往工坊里間去了。

 工部的呂主事道:“大人,天已晚了,大人不如先回流照閣或都察院歇息,這裡下官與禮部的江主事會看著,等玉玦一補好,即刻為大人送去。”

 柳朝明搖了搖頭,自一旁落了座:“不必,本官就在此處等。”

 子時已過,朱南羨去世已是昨日事,晉安帝亦該是先帝了。

 一直同行的禮部江主事見柳朝明終於得了空閒,上前道:“稟大人,下官有一事請示。昨日晚時,皇后娘娘,就是昔四王妃,於報恩寺得知陛下賓天,傷悲大慟,原想即刻回宮,奈何風雪夜行路難,被戚太妃與喻太妃攔住,說等天亮再起行。下官算了算,若天亮起行,至晚辰時或巳時也該到了,但……新帝的年號尚未擬好,皇后祈福回宮又是大事,沒年號許多禮制都沒法行妥當。”

 “哦,請示大人這事,並不是禮部或翰林院要躲懶。”江主事說到這裡,添著解釋了一句,“羅大人已與翰林商量過了,還找了舒聞嵐舒大人擬年號,舒大人說,陛下譫妄,年號便是擬了,陛下也無法挑選,執意讓下官等先來請示柳大人您的意思。”

 柳朝明的眸光落在窗外的風雪,片刻,只應了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麼意思?由誰擬,怎麼辦,連個交代都沒有。

 但江主事亦不敢問,深宮裡蜚短流長,而今要擬的這個年號,究竟是姓朱還是姓柳,揭開殼掀了蓋,還有個爭頭。

 誰會嫌命長去追問攝政大人這個?

 於是只好退去一旁,陪著這深宮至高無上之人一同看雪。

 今年的雪可真大啊。

 印象中,十餘年前的杭州,也有過這樣一場風雪。

 那是景元九年,柳昀將安然與阿留撿回府的第二年。

 杭州府流民成災,一入冬就落雪,路邊盡是凍死的人。

 柳府慈悲,每月都開倉施粥,可天下百姓湧到眼前,一座府邸的存糧連杯水車薪都不如。

 每回施粥,安然與阿留都跟去幫忙,每回去之前,都趴在窗沿對著勤勉苦讀的柳昀問上一句:“少爺,您不去麼?”

 不去。

 自他將他二人撿回府,被關在祠堂五日,聽著柳胥之一遍又一遍地追問“尚不能自濟,何以濟天下”後,便不再去了。

 尚不能自濟,即便施恩濟民,施的,也是父親的恩。

 柳昀十一歲那年春,生母祭日當天,因上香耽擱了去學堂的時辰,柳胥之命人伐了他院中的玉蘭樹。

 隔一日,他便收拾行囊,離家上京。

 安然與阿留追出來:“少爺,您走了,我們怎麼辦?”

 柳昀撫了撫自己的自己的行囊,裡頭除了衣物,只有一些他從前幫人寫家書時,賺取紋銀買下的乾糧。

 “我此去上京,科考謀生,未必有餘力照顧你二人,你們該留在柳府。”

 安然卻道:“我與阿留不要少爺照顧,少爺對二人有大恩,無論您去哪裡,我們都跟著,我們會照顧少爺。”

 柳昀看著他們,欲言又止。

 他是個不善解釋亦不願對己身事多作解釋的人,半晌,只道:“走吧。”

 那已是景元十年的事了。

 江南連著兩年桃花汛,浙北一帶顆粒無收,杭州府富庶,各地流民都湧入此處,城內塞不下了這許多人,官兵便在城門攔著。

 出了城門,沿著官道朝北走,越走越觸目驚心,路旁全是餓死的,病死的人,有些還有一口氣,奄奄一息只剩皮包骨,旁邊就躺著逝去的親人,屍體早已發臭,甚至連四肢都不齊全,想來是被狗啃了去。

 杭州的春有沾衣不濕的杏花雨。

 可柳昀只覺這雨比雪還陰冷。

 哪裡是府,哪裡是鎮,哪裡是江山與天下?這分明是人間地獄。

 一名**歲的小女娃看他三人衣色光鮮,趴跪上來,不住地磕頭:“公子、這位公子,我與阿娘已三日沒吃過東西了,求求您,分我些吃的吧。”

 她瘦得連眼窩都陷了下去,明明才**歲的年紀,青絲枯黃,還摻著一兩根白髮。

 柳昀沉默地看著她,半晌,吩咐:“阿留,把我們的乾糧分她一些。”

 阿留原就是流民,知道災荒年間的苦,抓緊布囊道:“少爺,上京的路還遠,若分了,我們……日後吃什麼?”

 “我……”柳昀垂眸,“可以為人寫字,寫家書。”

 “沒用的。”安然道,“少爺您有所不知,但凡流民,個個都與親人失散,能活著已艱難,哪裡還會想著尋親。”

 跪伏在地上的小女娃抬起眼,趁著他三人說話的當口,忽然一把搶走阿留手裡的行囊,轉頭就跑。

 他們離開杭州府已三日,沒了行囊裡的乾糧,往前往後都路茫茫。

 阿留急得一下慌了神,大喝一聲:“站住!”不等柳昀與安然攔阻,追著小女娃遠去,一下便跑得沒了影。

 天已快暗了,到了夜裡,也不知雨勢會否變大,阿留能否找回來。

 柳昀與安然頓在原地,想去尋他,又怕都失散。

 柳朝明沉吟半晌,自腰間取出一枚碎銀,交到倚在荒道旁,一直拿眼盯著他們的一名精瘦漢子手上:“這位叔伯,我與舍弟要去尋人,勞煩您,若待會兒一名大約七八歲,模樣白淨清秀的男童找回來,務必請他在這裡等。”

 精瘦漢子上下打量了柳昀一眼,接過銀子拿牙咬了咬,眉宇中浮起不忍之色:“看你這模樣,該是富人家的小公子,既喚我一聲叔伯,我也不瞞你。這荒郊裡全是遭了災荒的流民,一個小娃娃,哪有丟了的還能找回來的?一定早被人擄走了。”

 安然一聽這話,渾身一震,竟是僵住了。

 精瘦漢子又看柳昀:“沒明白是吧?想你這樣的小公子也沒法明白。災荒懂不懂?沒吃的,餓得不行了吃什麼?草吃完了,樹皮吃完了,只能吃人了!”

 柳朝明怔怔的,片刻,似是站不穩,跌退一步。

 “不信?”精瘦漢子又道,“遍地的屍體瞧見沒,少了的胳膊腿去哪兒了?趁著沒腐壞,都進人肚子裡頭嘍!”

 雨絲分明極細,不知怎麼,竟萬般紛擾。

 墜在人額間,如有千斤重。

 柳昀的心被精瘦漢子的話驚得狠狠發顫,可片刻後,他蹲下身,又從腰間掏出一粒碎銀子交到他手中:“這位叔伯,您既知道有擄人這樣的事,一定也知道他們大致會將人擄去何處,勞煩您,能否帶我去找,我願拿銀錢與乾糧去換我舍弟的命。”

 精瘦漢子再次打量柳昀,目光自他腰前墜著的玉玦一掃而過:“也罷,想來你這小公子,倒是真出得起價錢。”

 他站起身,將得手的兩粒銀子交到同在草席上,抱著小兒的妻子手中。

 “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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