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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連天》第210章
第兩百零九章

 大約因為落雨,不到黃昏,天已有些發暗了。

 遠處有一行官兵舉著火把巡過來,看衣著樣式,像是朝廷的人,從應天府來的。

 柳昀想叫住引路的精瘦漢子,誰知那漢子瞥了眼官兵,迅速道了句:“這邊。”往荒郊更深處走了。

 腐臭味越來越重,到處都是屍體,像個亂葬崗,斜坡上有幾株死了的梨樹,樹皮都被啃光了。

 越往裡走越不見人影,反倒鬼氣森森,安然害怕起來,小聲喚了句:“少爺。”

 柳昀也覺察出不對勁了,頓住腳步:“你要帶我們去哪裡?”

 精瘦漢子似是不耐煩,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一個小娃娃,問這麼多做什麼,只管跟著就行了。”

 柳昀抬手指向一條岔道:“你原先是要往那裡走的,看到官兵,才繞到這裡來。你既是尋人,有什麼好遮掩的?這一路避著官府而行,究竟要將我們引向何處?”

 雨絲稀疏,打落眉間。

 精瘦漢子怔了一瞬,片刻,陰測測地笑起來:“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如此聰慧。”

 “跑!”

 柳昀一聽這話,即刻反應過來,搡了一把一旁愣住的安然,拔腿便逃。

 可他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如何躲得過手長腳長的漢子?

 跑了還不到三步,後領便被人拽住,下一刻,一雙大手便覆上了他的脖頸,狠狠收掐。

 “少爺——”安然撲上去咬漢子的手臂,卻被他一腳踹在地上。

 精瘦漢子一邊使力一邊流淚道:“你莫怪我,兩粒碎銀子有何用,杭州府太遠,什麼都買不了,我兒子快餓死了,只有吃的才能救他的命。你放心,我也是讀書人,等你死了,我只割你兩片肉,一定為你留個全屍……”

 脖間被箍得喘不上氣,連帶著胸口一陣一陣悶痛,想呼救,聲音卻被卡在嗓子眼,只能用足跟在地面借力,試圖掙脫。

 但這樣的力氣亦如蜉蝣撼樹。

 “住手!”

 在柳昀以為自己就快死了的瞬間,荒郊裡傳來一聲清喝。

 一名勁衣少年疾步上前,一手抓住精瘦漢子的臂膀,側身狠狠將他撞開。

 脖間失了束縛,帶著腐臭的氣息重新流入口鼻,卻是新鮮的,肺腑重見光明,柳昀跌跪在地,一手扶住脖頸,大口大口地喘氣。

 幾名官兵將精瘦漢子制住,為首一人問:“四殿下,您沒事吧?”

 朱昱深搖了搖頭,再看向柳昀,眸裡染上意外之色。

 眼前少年其人如玉,光華自斂,除了京師沈府的少爺,朱昱深還未見過這般好的人品。

 思及此乃杭州近郊,心頭一個念頭忽起:“杭州柳府的公子,柳昀?”

 “是。”柳昀站起身,想到幾名官兵對勁衣少年的稱呼,合袖拜下,行稽首禮,“草民柳昀,多謝四殿下救命之恩。”

 一旁傳來啼哭聲,原來是精瘦漢子在流眼淚。

 “殿下,草民動了殺念,自知罪大惡極,該死無葬身之地。能否請殿下在處死草民後,將草民的屍骨送到拙荊手上,草民有一個小兒,他就快要餓死了……”

 幾名官兵聽了精瘦漢子的話,均是不忍。

 其中一人對朱昱深道:“殿下,災荒之年,這樣走投無路的人多的是,流民太可憐,殺心亦是被饑寒逼出來的,不如放了他吧。”

 朱昱深負手看向柳昀:“你怎麼看?”

 柳昀似在深思,沒應聲。

 片刻,他從懷裡取出安然讓他藏在懷裡的一張饃,交到精瘦漢子手裡:“拿去救你家公子。”

 一張饃握在手裡,比金山銀山還要沉重。

 精瘦漢子整個人都在發顫,不住地磕頭:“多謝公子寬宏大量,多謝公子寬宏大量——”

 柳昀卻道:“你誤會了,我並無絲毫原諒你的意思。”

 脖間深紫的勒痕還在,整個人已波瀾不驚:“你既自詡為讀書人,該知君子當貧賤不移,堅守本心。你遭遇困境,著實可憐,卻不該因此起殺心。我予你一張饃,是憐你小兒無辜,並不同情你,你為他送了吃食,便跟官兵走吧。”

 黃昏已至,雨絲稍密了些許,幾名官兵聽了柳昀的話,皆看向朱昱深。

 朱昱深沉吟片刻,吩咐:“便照他說的做。”

 等官兵領命退下,又問:“你既是杭州柳府的公子,為何會出現在荒郊野裡?此處去杭州並不近。”

 “回殿下,草民原是打算上京趕考的。”柳昀道,想起阿留還不見蹤影,又合袖揖道,“草民有一位家童走失,要趁著入夜前找到他,請殿下恕草民失陪,等日後進了京,一定登門答謝殿下的相救之恩。”

 說著,喚了安然便要離開。

 朱昱深看著柳昀的背影,想起他方才說的“趕考”二字,覺得十分詫異,不過一名十一歲的少年,這便要趕考?

 然而此念頭一生,他又想起來杭州的路上,孟老禦史提起柳昀,曾讚不絕口:“柳家有子,光華內斂,天資本就百年難得,後天極為勤勉克己,十歲寫出來的文章見地,連柳家幾名夫子都自歎弗如。”

 聽他方才對精瘦漢子的一襲話,確實非凡。

 “你一個人要找到何時?”朱昱深對著柳昀的背影高聲道。

 又道,“你的家童,本王可派人幫你找。”

 柳昀回過身來,思量了半刻,朱昱深的人幫著找阿留,這的確是最可行的辦法。

 暝色半明半晦,他看著不近不遠處,那個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雙眸深邃的少年,無聲再施一揖。

 朱昱深沉默了一會兒,問:“朝中的孟禦史,你可知道?”

 柳昀一聽這話,平靜無波的雙眸竟起一絲微瀾,恭敬地道:“回殿下,草民知道,孟先生曾在柳府授過學,草民有幸師從他半年,孟先生學識淵博,為人剛克,令人心折。”

 朱昱深點了點頭:“那你可願隨本王去見他?”

 從京師出來勘察災情的行軍趕不到杭州府,夜裡便在荒郊紮營。

 朱昱深將柳昀帶回營地,羅將軍與孟良已打算將隨行的軍餉分出一半,命侍衛搭好棚子,維持秩序,開始施粥了。

 遠遠看到朱昱深回來,一身墨色勁衣的少年皇子身後,還跟了一個年紀小一些,個頭亦小一些的少年。

 竟是柳昀。

 也無怪孟良遠遠的就認出他。

 他實在太特別,小小年紀便卓然出群,身上像始終斂含一泓清暉,如月色,連江南蕭疏的雨都掩不去這光。

 得走近了,朱昱深將事情因果交代一番,孟良便看著柳昀,問:“你既打算自己謀生,想好日後在何處落腳了麼?”

 他是明達之人,沒問柳昀為何離家,想來柳府那一套存天理滅人欲的規矩,非要把這孩子的一身鋒芒逼成一根一根倒刺不可,離家也好。

 “回先生的話,學生原想以為人寫字寫家書為生,隨意找個落腳處便好,等到明年科考過了再作打算,但——”

 他說著,垂下眸,眸裡閃過一絲惘然,“這幾日走在荒郊,看著流民慘狀,忽然覺得滿腹詩書,讀到頭來百無一用。不能救人,不能濟世,是以亦不能度己。

 “書中說‘達者兼濟天下’,又說‘臼杵之利,萬民以濟’,可‘濟’之一字何解?曾如先生這般,官拜廟堂之高,或如四殿下這般,生來天之驕子,便有法子對這天災連年生靈塗炭之狀有濟策嗎?若沒有,學生便是科考入仕,又有何用?”

 雨絲輕揚,無聲澆灑人間,茫茫如霧。

 少年柳昀的雙眸,在這雨煙子裡,乾淨灼亮如星月。

 朱昱深看著他,半晌,步去他身旁,與他並肩朝孟良一揖:“請孟禦史賜教。”

 孟良看著他二人,卻搖了搖頭。

 “你這一問,老夫亦沒有答案。”

 他負手,看向這雨霧蒼茫處:“數十年前,老夫隨陛下起兵,以為可以救濟蒼生。後來翻遍青史,踏足閻閭,才知華夏數千年,不過八個字。”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而能萬事以百姓為先,以民為本的君與臣又有幾何?”

 “濟這個字,太大了,大到一個人便是以此作為矢志不渝之志,永生尋求的解,傾盡畢生,亦只能在泱泱江海裡取得一勺,略知滋味。”

 他說到此,目光落到柳昀身上,笑了笑:“可能老夫終這一生,便只能追尋到此吧。但你不一樣,柳昀,你資質好,我問你,你可願隨老夫上京,真正拜老夫為師,或許有朝一日,老夫不得解的一個‘濟’字,在你這裡,會有一個答案。”

 那年的茫茫煙雨,一直到柳昀隨孟良與朱昱深離開杭州還在灑落。

 一如這個濟字。

 亦是他追尋半生,亦不得解的風雨蒼茫。

 “攝政大人?”

 屋內有人喚了自己一聲。

 柳朝明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以手支頤睡了過去。

 工部的呂主事與禮部的江主事並排而站,呈上玉玦:“大人,您的玉玦補好了。”

 三道斷裂處澆上鎏金,柳朝明握在手裡,原本溫潤了觸感多了一絲冰涼。

 江主事看他的神情略有緩和,欲提著膽,再問一問擬年號的事,誰知一個字還未說出口,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騷亂。

 一名禮部的小吏疾步走進工坊,一見柳朝明便道:“攝政大人,不好了!皇后娘娘今早不知怎麼,沒等天亮,忽然搶了一匹馬,急趕著回宮來了。”

 江主事詫異道:“皇后娘娘原不就是今日回宮麼?這有什麼好著急的?”

 “幾位大人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回宮後悲慟震怒,先去明華宮祭拜先帝,然後提著紅纓槍,逕自闖去謹身殿找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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