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聽下僕來報說有道人上門, 賴家主早已等在廳前, 見顧九兩人年紀輕輕,面上難免帶出一點失望。只是如今卻也沒法計較許多了,與顧九他們草草交談幾句,便引著他們去看望小兒子。
賴家主的小兒子叫賴長逍,將將五歲,小小的一團躺在床上, 閉眼昏迷著,呼吸微弱。一名美婦坐在床頭, 捏著手絹看著賴長逍,雙眼哭得紅腫, 時不時抽咽一聲, 這應該就是賴長逍的生母, 賴家主的妾室麗娘。
來之前, 顧九和邵逸就將賴家的大致情況打聽清楚了。
這賴家主的兩個兒子並不是同一個娘生的,大兒子叫賴長靖,乃是原配所出。賴長靖出生沒多久原配就死了, 賴家主如今還沒續娶,但家裡有幾名妾室,最寵愛的就是賴長逍的生母麗娘,麗娘是在賴長靖三歲那年進賴家的, 一年後懷孕, 生下賴長逍。
寄予厚望的大兒子一直病著, 偏疼些的小兒子也昏迷不醒, 賴家主膝下就這麼兩個兒子,要說賴家誰最憂急傷心,非賴家主莫屬了。他本就煩憂,看著哭哭啼啼的麗娘,更加煩躁。哭、就知道哭,哭就能解決麻煩嗎?
賴家主略帶不耐地呵斥她起身到一邊去,將位置讓給顧九和邵逸。
麗娘顧不上委屈賴家主對她的態度,只看著顧九和邵逸,見顧九坐在床前給她兒子把脈,質疑道:「你能治好我兒子嗎?」
顧九沒說話,只抽空看了她一眼,便繼續看著賴長逍,然後掀開被子,將賴長逍的衣服掀開,摸摸他鼓脹的肚子,問:「他的肚子一直這樣嗎?」
麗娘帶著鼻音道:「從逍兒暈倒後就一直是這樣的。」
顧九出手在賴長逍的肚皮上按了按,然後抬手將賴長逍的下頜抬高,讓他張開嘴,顧九略湊近些聞了聞,頓時皺皺眉。
將賴長逍衣服放下來,蓋上被子,顧九讓人端半碗溫水過來。
麗娘忙差人去端水來,賴家主則問拿著符筆開始在桌上畫符的顧九:「道長,我這孩子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九說:「東西吃多了。」
麗娘反駁道:「不可能,逍兒這幾日連藥水都喂不進去,你沒看他瘦得兩頰都凹進去了嗎?」麗娘十分激動,就差開口大罵顧九是個騙人的假道士了。
顧九暫時沒理麗娘,他將畫好的符紙捏在指尖輕輕一撚,符紙就燃起來了,駭得房中其他人都齊齊後退一步,倒吸一口氣,再看顧九的眼神已充滿畏懼驚奇。
顧九將符紙燒在溫水碗裡,然後將賴長逍扶起來,捏著他的兩頰微一用力讓他張嘴,然後將符水往他嘴裡慢慢喂去。
麗娘急忙阻止,「這是什麼東西,怎可隨便喂給他喝!」
站在床前的邵逸伸手一攔,「他吃了鬼食,符水可洗去藏於他五臟內的鬼氣。」
賴家主道:「什麼是鬼食?」
賴家主神情帶著幾分預料,他知道小兒子這病不尋常,所以牽扯上神鬼之事他心裡早有預感,此時就不像麗娘那般激動,只等著他們的解釋。
賴長逍昏迷中,肚子鼓脹,很難再吃進東西,半碗符水喝得很慢,顧九就說:「這幾日你們之所以喂不進去任何東西,那是因為小少爺在那之前已經吃了不少東西,這東西不是人喂的,是鬼。」
顧九的語氣很平常,用一種在說今天天氣還不錯的語氣,卻讓包括賴家主在內的人,都止不住地打了個冷顫。
鬼食,顧名思義就是鬼吃的東西。每次相聚,顧九給兩位祖師爺上供的供品就是鬼食的一種,四小只吃的特製香火氣,也屬於鬼食。當初他們在酆都找到誤被老鬼帶走的陳銀鈴時,要不是方泰和看出她是生魂阻止了,陳銀鈴也險些吃下鬼食。
鬼吃的東西帶著鬼氣,活人又怎麼能吃呢?一旦吃了鬼食,被鬼氣侵蝕五臟,便是顧九他們這些修道之人也會出問題,更何況一個才五歲的孩子。
顧九一番話說出來,賴家主臉色凝重,回憶著說:「祭拜那天,因為儀式過程比較長,逍兒年幼,我擔心他途中會餓,便說讓人給他提前準備吃的東西,逍兒卻說他已經吃飽了,我當時沒多想,只以為有下僕已經先給他喂過吃的了,現在想來,那天逍兒說飽了,之前吃的東西,很可能就不是人吃的。」
麗娘則臉上血色盡失,身體微微顫抖,「肯、肯定是老爺子。」
「老爺子是逍兒的祖父,他再怎麼不高興,也不會連自己的親孫子都害。」賴家主有點不悅地反駁麗娘的話,只是語氣也不是很堅定。
麗娘臉色更加慘白。
顧九說:「小少爺當時在祠堂行為異於常人,之所以暈倒,是令尊上身的緣故。往年忌日,令尊可曾上過大少爺的身?」
「不曾。」賴家主說。
賴家之所以延續這個祭祀傳統,那是因為祖上曾有「屍」被先祖上過身,對家族做出一些遠瞻性地提示,所以賴家延續至今十幾代,雖沒有大的建樹,家境卻也不曾敗落。因為有這種先例,所以賴家主也知道,鬼上身對活人是有害的,先祖們疼愛後輩,除非必要,不然是不會上後代子孫身的。
賴家主對賴長靖寄予厚望,去世的老爺子對長孫的期望又何嘗不是這樣,賴家主知道自己的爹在長子出生時有多歡喜,絕對捨不得上長孫的身。所以賴長靖從不會走路起就開始充當「屍」,前面九個年頭祭祀都是順順利利舉行下去的。今年不得已換了人,賴家主知道自家父親和他一樣,做不到對兩個兒子一視同仁,畢竟一個嫡長一個庶出,但也不會沒有分寸地害自己的孫子。
「家父定是對我有什麼提示。」賴家主說,他頭疼地捏捏額角,「可之前請來的神婆術士,都說我父親不願意現身。」
符水終於喂完,之前還沒動靜的賴長逍忽然打了個長長的飽嗝,一股腐臭的味道從他口中竄出。顧九揮了揮,將一枚符紙用紅繩穿起來掛在他脖子上,然後將他放平。
顧九將碗交給下僕,瞥一眼沉默站在旁邊的麗娘,見她神思不屬眉宇藏著不安,顧九問她:「你這幾日有沒有覺得哪裡略感不適?」
麗娘好似被他的問嚇到了,身體抖了一抖。她捏緊手絹,緩緩神色,仔細想了想,才道:「可能是憂心逍兒的身體,近來我總感覺頭容易痛,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好幾次被痛醒。」
顧九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摸出一張防禦符遞給她,「這個你隨身戴著,睡覺也不要取下。」
麗娘忐忑伸手接過去,「道長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有……鬼害我?」
大家都知道她真正想問的,其實是老爺子是不是還要害她。
賴家主將盯著符紙的視線移到麗娘身上,目光若有所思。麗娘不經意與他眼神對視上,勉強一笑,匆忙移開目光,去看自己的兒子。
顧九則對賴家主道:「聽說大少爺也病著,需要我給他看一下嗎?」
賴家主沒拒絕,舉步邀請:「有勞了,兩位這邊請。」
賴家主對兩個兒子的教育方式完全不一樣,賴長逍作為庶出子,賴家主只要求他平安長大,將來生活富足便可。而賴長靖將來是要繼承賴家的,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接受嚴格的教育。所以他雖才十歲,卻已很懂事,顧九他們去的時候,他正靠在床上看書,見到他們,忙放下書要下床行禮。
賴家主雖對賴長靖過於嚴格,通常表現得不像一個父親,更像一個嚴師,可看著兒子一臉病容,心底還是漫上兩分心疼,讓他繼續躺在床上。
賴長靖一直在咳,呼吸粗重,嗓子裡堵著東西一樣的不順暢。顧九給他把了把脈,表示問題雖然小,不過還是要仔細照料,久治不癒的話,容易給肺部留下後遺症,日後每到春日就容易復發。
賴家主說是,然後顧九又問了下賴長靖的藥方,表示沒什麼問題,接著吃下去就沒問題。
恰這時,一名下僕端著藥碗進來,說賴長靖喝藥的時候到了。
中藥一般都又臭又苦,便是顧九這個成年人,冬天喝邵逸給他熬的中藥時,看到藥碗也會忍不住皺一皺眉頭,賴長靖這個小人兒,接過藥碗時卻還面不改色的。
賴長靖正要喝時,顧九忽然伸手攔了一下,他抬頭詢問地看向顧九。
顧九將溫熱的藥碗拿過去捧在手裡暖手,笑笑:「還有點燙吧,你等等再喝。」
賴長靖看看他爹,見他爹神情比剛才嚴肅,就「哦」了一聲,坐在那裡左右看一眼,不知道說什麼,也不能撇下他們看書,只好發起呆來,不過總是被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小眉頭終於不耐地輕蹙起來。
賴家主讓房裡的下僕出去,看門關緊了,才轉頭問顧九:「道長為何不讓犬子喝這碗藥?這藥有問題?」
顧九端起藥碗,在賴長靖微微瞪圓雙眼的注視下,將藥碗湊到嘴邊喝了一大口苦藥水,而後嫌棄地皺著眉,「這藥是滋補身體的,喝了沒什麼問題,但是,不是治大少爺病症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