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獻策
莫林萬萬料不到,劉將軍真個好意思來與她蹭飯,且有一蹭到底的勢頭。
莫林自己做廚娘攢銅板似的攢下那點兒私庫,盡半數都進了劉將軍的肚子,可不給他吃吧,又說不過去,整個將軍府都是他的,別說他與你合吃幾餐飯,便是他要你單為他從早忙到晚,你又能如何?
莫林想通此節,索性也放開心懷,她心忖:「反正花的是你家銀子,順帶也對得住我的五臟廟,這買賣兩廂情願,誰也算不上吃虧。若反過來一味要掰扯清楚,就少不得扯些身份尊卑,那才是真叫得不償失。故此,裝糊塗有裝糊塗的好,起碼自己與將軍同桌而食,毫無忌諱,闔府上下有這尊榮的,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來。」
「也罷。」莫林笑了笑,摸著琉璃瓦片想,「不進將軍府不曉得原來的想法多難行,自己要做的事,照著這將軍府的規矩原本遙遙無期,可將軍都自個兒送到跟前了,那還能不伺候他高興了為自己謀條路子嗎?」
她握緊手中的琉璃瓦片,略一思索,主意已定。
這一日自辰時起天色便陰霾滿布,少頃卻紛紛揚揚下起入冬以來的頭一場雪。雪下得不大,雪珠子夾著北風撒了一地,不出片刻便化成水,弄得到處泥濘不堪,骯骯髒髒。軍士們的操練並未因下雪而停止。莫林做完大廚房的活兒後,便瞅空兒做了個羊肉暖鍋,取了活羊後腿精瘦緊實之肉塊,掛窗台下凍得硬邦邦了,這才取下片成薄薄的肉片,那邊小炭爐煨了整雞熬成的高湯,肉棄之不用,拿蘿蔔、筍乾、香菇、生薑等物滾在湯裡,打算做個暖鍋,與劉將軍二人涮羊肉片吃。
待劉將軍來的時候,暖鍋的火候已得了,滿屋氤氳著霧氣熱氣,熱熱的炭火燒得劈裡啪啦,聞到烤白果和慄子的甜香,這男子慣常緊繃的臉果不其然暖了三分。待見到莫林將羊肉端上,麵餅烤好,蘸醬與蔥蒜一併備齊時,劉將軍臉上的暖意又多了三分,看著莫林忙上忙下,眼睛發亮,仔細瞧,居然也露出笑模樣來。
他如常坐下,舉箸正待下鍋,莫林卻伸手攔住,道:「且慢。」
劉將軍微微一愣,卻見莫林如變戲法般自身後摸出一隻小扁壺,裡面是燙得熱熱的黃酒,又摸出兩個點白釉的小圈足杯,滿滿斟上,笑語盈盈道:「來,天冷,喝一杯驅寒。」
「今日非休沐。」劉將軍卻一本正經地道。
莫林一愣,知此人循的仍是軍營舊例,隨即將酒杯收回,湊到自己嘴邊抿了一口,眯了眼道:「那我乾了,我沒那些臭規矩。」
劉將軍遲疑了片刻,自己伸手拿過酒壺斟滿一杯,聞了聞,朝莫林舉杯,隨後仰脖乾了。
「這才痛快。」莫林笑了,將肉下鍋,拿竹筷攪了攪,道,「吃,別等肉老了。」
劉將軍低頭默默地吃菜啃餅子,一大盤羊肉被他吃了大半,他酒喝得少,莫林卻喝得多,她有些微醺,支著下巴拿筷子點著桌板絮絮叨叨地說:「冷天吃暖鍋,真乃人生一大快事。這暖鍋就如海納百川,不拘一格,不挑食材,不揀時令,公侯王公吃得起,尋常百姓也吃得起。牛羊雞鴨皆可下料,次之海蜇魚蝦肉皮等物,再不濟,白菜豆腐蘿蔔均是美味。哎,我跟你說,這暖鍋吃起來可有講究,什麼炭燒什麼火,什麼蘸料出什麼味……」
她還未說完,卻聽見劉將軍淡淡地道:「白肉白菜。」
「啊?」
「家母在世時做的暖鍋。」劉將軍平板無波地道,「白肉只有幾片,底下多是白菜。」
「哦。」莫林愣愣地應著。
劉將軍補充道:「不好吃。」
「那是自然。」莫林來了興致,輓了袖子道,「你別小瞧了我這暖鍋,這裡頭名堂大了,這湯你道從何而來,這肉你道何以鮮嫩不老?這裡頭都是講究……」
「每樣皆不同凡響?」
「那是啊!」莫林被他誇得有點兒飄飄然,順嘴道,「這算什麼,改天我給你做鼠肉吃,嘿嘿!把鼠肉做出兔肉味,我可是琢磨了許久的。」
「你吃過?」
「吃過啊,沒錢買肉的時候,老鼠我也逮過好些呢。我跟你說,這逮活鼠也有講究,頂好是野地裡的鼠,過冬攢了肥膘,煉油後去掉乾肉,炒辣丁,美死了……」
劉將軍的目光忽而變得深邃複雜,他看著她,一字一字地道:「想不到,你知曉甚多。」
他的口氣中帶了種莫名的憐惜。
莫林一下啞住了,心狂跳起來,暗道:「這酒果然是亂人心智的黃湯,再這麼下去,只怕該說不該說的都要給倒出來。」她腦子有些混沌,支支吾吾地掩飾道:「我自幼嗅覺和味覺比一般人強,喜好這個,故而……」
「所謂行行出狀元便是如此。」劉將軍仍舊定定地看著她,緩緩地道,「你很好。」
「也……也沒什麼。」莫林的臉驀地熱了起來,她忙不迭地沒話找話,「我都是鬧著玩的,上不得檯面,上不得檯面……」
「還會做什麼?」
莫林瞥了他一眼,小心地道:「我會做的還真不少,不是我吹,便是大宴賓客,我也敢管保菜色紛繁多樣,色香味俱全,哦,還不帶重樣。」
劉將軍默默地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莫林故意嘆了口氣,瞥了將軍一眼,自言自語道:「聽說這回將軍打了勝仗班師回朝,聖上本要賜宴與他,命百官同賀的,誰承想倒讓將軍給辭了。要叫我說,將軍這一辭雖是謙遜自省,情有可原,然也顯得不通人情世故,不好親近。何不在自家辦個家宴,遍請朝中同僚,一來可以示好,二來能聯絡感情,三來……」
劉將軍不知想到什麼,嘴角向上勾起,問:「三來可令你的廚藝有用武之地?」
莫林忙點頭:「正是,正是!」
劉將軍將酒一口飲盡,放下杯子,沉吟片刻方道:「此事待我稟明上頭,再作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