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止將門弄出一個大洞逃出了威遠伯府。
跑去北鎮撫司的路上,沈止還是覺得不可置信:開什麼玩笑,讓姜珩去和親?!
歷代王朝將公主送去同外族和親的確實不少,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皇上會給姜珩來這麼一出。
沈止捏了捏手心,滿手的汗。
在他鮮少清晰的記憶里,所見只有京城的繁華與糜亂,每個人井然有序地生活著——似乎從未出現過讓他頭腦這麼混亂的情況。
腦中有許多個聲音在叫囂著,折磨得沈止頭痛不已:姜珩的身份暴露了怎麼辦?
盯著這條嫡系血脈蠢蠢欲動的人會怎麼做?
姜珩會怎麼樣?
他像是落進了湍急的河流中,靜思不得,只能被卷得淩亂眩暈。
衛適之像是猜到沈止會來一樣,吊兒郎當地靠在北鎮撫司的門前,看到沈止,也沒問什麼,點點頭道:“跟我來。”
沈止稍稍整理了一下混亂的頭緒,勉強沖他笑了笑。
衛適之皺眉:“得了,平日里假笑就夠難看了,現在笑得更難看了——我說你,就是真的喜歡含寧公主,也該斷了念頭了。君無戲言,從未有人敢違逆陛下。”
沈止抿抿唇,沒說話。
衛適之本來脾氣就不太好,每次勸沈止這顆“眼中釘”時都抱著一種詭異複雜的心情,見他不說話,幹脆也閉了嘴。
等給了沈止鑰匙見他走進詔獄,衛適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問題:怎麼每次都要幫沈止一把?
在他糾結的時候,沈止已經快步走到了關押姜珩的牢房前。鑰匙還沒插進鐵鎖里,就聽到熟悉的清冷嗓音:“別開。”
沈止的手一頓,擡頭看過去,姜珩慢慢走到他身邊,隔著鐵欄看他。
沈止沈默了一下,澀聲道:“聽說聖上要讓你去和親?”
真是風水流輪轉,原先是姜珩“聽說”他許多事,現在倒該他聽說了。
姜珩“嗯”了聲,手伸出去想握住沈止的手,卻被沈止默不作聲地躲開。他也不生氣,耐心地重新伸過去握住他的手,臉色沈冷:“放心,我不會暴露身份。”
沈止咬了咬牙:“你真的同意去和親?”
“靜鶴。”姜珩平靜地道,“你知道的,沒有我選擇的余地。”
沈止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姜珩握著他的手涼涼的,勁道越來越大,過了會兒才松開一些。他將頭抵在鐵欄上,道:“抱歉,我怕你一進來,我就離不開了。”
沈止安靜地看了他片刻,也靠上鐵欄,只是隔著這層牢籠,兩人誰也碰不到誰,只能互相握緊了手。
詔獄里確實很冷,沈止輕輕打了個寒戰,溫柔潤黑的眸中忽然掠過一絲冷意:“姜珩,若是……”
姜珩知道他想說什麼,他的動作很溫柔地撫了撫沈止柔軟服帖的烏發:“現在還不行。”
沈止咬咬牙,將那個忽然生出的膽大妄為的念頭踢出腦海,呼吸有些困難。
他心里沈甸甸的,又覺茫然無措:開什麼玩笑,姜珩居然要去和親?
可惜這不是玩笑,否則沈止真的有些想笑。
“……姜珩。”沈止的聲音啞啞的,“草原那麼遠,你真去了,我是棄文從軍去把你奪回來,還是等你回來?”
姜珩唇角有了笑意:“你想怎麼做?”
沈止默然片刻,擡起臉時又是那張溫軟好欺負的和善笑臉:“我想把你留下來。”
姜珩很想抱住他,可是一旦將沈止帶入懷中,他就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狠心離開。
他只能捧著沈止的臉,貪戀地盯著他看,良久才低聲道:“沈靜鶴,我等了你那麼久,也該你等我一次了。”
沈止心里難受,抿抿唇,慢慢點了點頭。
除非皇帝的寶座上換個人,否則“含寧公主”去和親,已經不可更改。
姜珩強迫自己放開沈止的手,退後幾步,看不夠似的將他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才轉過身:“回去吧,再過一會兒,宮中就來人了。”
沈止呼出一口氣:“……姜珩,你過來一下。”
姜珩猶豫著轉過身,回到鐵欄邊,就見到沈止捋開袖子,將手腕上那根紅繩解了下來。
他的臉色一變,話還沒出口,就被沈止打斷:“你讓我等你,好。”
沈止垂著眼,將紅繩遞還給他,輕聲道:“這根紅繩,我等你回來重新給我系上。”
忽然就下起了一場纖纖小雨,不似夏日的狂風暴雨,卻帶著秋日如附骨之疽的寒涼,陰慘慘的。
衛適之還等在外面,見沈止出來了,接過鑰匙時,順便就遞過去一把傘,咳嗽一聲:“你也別太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呢。”
沈止沖他笑了笑:“我忘了以前的許多事,人人都道衛兄同我勢如水火,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幫到我的是你。”
衛適之見他笑得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輕嗤一聲:“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假性子,以前結的怨也是因為三皇子……不過他都離開那麼多年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沈止頷首一禮,撐起傘,緩步離開了北鎮撫司。
因為下了雨,長街上空了許多。沈止心里裝滿了事,看到一個老婦淋著雨走過來時,順手將傘遞給了她,和善地笑了笑,任由小雨將自己淋濕,在密密的雨幕中漫不經心地走回府。
到威遠伯府時他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撐著傘候在門外的沈堯“啊”地怪叫一聲,舉著傘噔噔噔地跑到他身邊,埋怨道:“大哥,你身子好容易養回來了,怎麼還淋著雨回來?”
沈止瞇了瞇眼,沒說話。
“方才你突然破門而出,爹已經知道了……”沈堯小聲道,“爹讓你回來先去他房里……”
沈止“嗯”了聲,走上長廊,低頭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腳印,過了會兒才道:“你們都瞞著我一些事啊。”
沈堯的背脊一僵。
沈止卻沒了下文,拍拍沈堯的頭:“去休息吧。”
看著沈止被雨水勾勒得極為清瘦的背影,沈堯咬咬唇,眸中滿是擔憂。
沈唯風穿著常服坐在屋中等著沈止,背挺得直直的,像棵松樹。沈止推開門時,意外地沒有被呵斥,有些奇怪:“爹?”
沈唯風道:“去見到人了?”
沈止頓了頓,低下頭。
“死心了?”
沈止道:“沒有。”
沈唯風盯著自己的大兒子,眼神複雜,正要像往常一樣呵斥他兩句,沈止忽地就軟倒在地。
沈唯風連忙過去一看,這才發覺沈止的臉紅得異常,呼吸也極是炙熱,估計是方才頂著寒涼入骨的秋雨走了一路害的。
沈止昏昏沈沈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夢境還是現實。
他陷入了一個泥潭,越掙紮陷入得越深,意識在這越來越深的泥潭中模糊不清,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感覺到有一只溫涼的手落在他的額頭上,有人在他耳邊低低說著什麼。
沈止完全聽不清,他想讓那人說大聲些,下一刻嘴唇就被一個同樣柔軟涼涼的東西碰了碰,隨即那個熟悉的氣息便漸漸遠去。
暈暈乎乎間,許多往事煙花般閃上心頭,又紛紛散去,卻像是拂開了一直以來蒙在上面的那層灰,讓過往清晰起來了。
沈止睜開眼時滿臉的濕意。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覺自己竟然在睡夢中哭了。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沈秀秀探頭探腦地鉆進來,看到沈止,驚喜地“啊”了聲:“大哥!你終於醒了!”
沈止擡袖擦擦臉,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開口的聲音也是極為沙啞,上回他這樣病著,身邊還有姜珩跟著督促他喝藥,這次……
沈秀秀道:“快五日了,爹都把宮里的禦醫請來好幾次了,大哥……”
沈止沒註意聽她後半段說了什麼,默了默,問:“五日……公主殿下呢?”
沈秀秀小心地看了看沈止的臉色,小小聲:“你病倒的第二日和親隊伍便離開了京城……”
沈止闔了闔眼,一瞬間像是力氣都被抽空了,連開口的欲望都沒有。
沈秀秀有點緊張:“大哥?大哥你沒事吧……”
沈止搖搖頭,揮揮手:“……秀秀,我想一個人靜會兒。”
沈秀秀滿臉擔憂地點點頭,出了門,才想起去同其他人說沈止醒來的事,連忙跑去。
沈止安靜地坐了會兒,溫和俊雅的面龐此刻顯得有些冷淡。他換了衣物,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推開門走出房間,想去外頭逛一逛散散心。
沒想到一出門就碰上了衛適之。
後者見到他,臉色驚訝,見他病怏怏的樣子,忍不住搖搖頭:“沈靜鶴,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沈止盯著他,眸子微微一瞇。
衛適之沒註意他有些怪異的眼神,繼續道:“……總之,你節哀吧。”
沈止楞了楞:“什麼節哀?”
衛適之臉色嚴肅:“我知道你不想承認,但你必須接受。”
沈止無言地看著他。
衛適之咬了咬牙:“含寧公主已經薨斃了,你再想也沒用,不如……”
他的話沒說完,沈止已經揪住了他的領子,溫聲細語的,向來溫柔的眸中卻是一片冷意:“你說什麼?”
衛適之眉毛一挑:“死了就是死了!你怎麼就這麼固執?”
沈止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摔倒,咬牙堅持住了,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怎麼回事?”
前日,承蒼的和親隊伍路過一座荒山時,忽然一陣天崩地裂之聲,被大雨沖刷而下的滾滾泥石流將和親隊伍沖得七零八落。
等一切平息下來時,幸存的人哭著挖屍體,其中有一具屍體穿著嫁衣。
是含寧公主的屍首。
連全屍也沒留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姜珩:▼_▼
沈止:●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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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受現在做不了什麼,小攻舉也是_(:з)∠)_
主動權都在皇帝手里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