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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一米八》第27章
第27章

  一瞬間沈止只覺這秋日的寒涼都鉆進了骨子里了,讓他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下來了。

  姜珩……

  死無全屍?

  沈止放開衛適之,臉色茫然,片刻後才低低喃喃:“不可能。”

  姜珩怎麼可能會死。

  他從火光與血雨中掙紮爬出,身負著母親與妹妹、甚至是杜家上下的冤魂,在京城蟄伏四年,他還沒有報仇,怎麼可能就這樣消亡。

  衛適之有些於心不忍:“沈靜鶴,你這又是何必呢……”

  沈止忽然想起一事,紅著眼擡起頭:“屍首呢?你親眼看到了?”

  “我沒親眼看到,可是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沈止道:“所有人?”

  衛適之點點頭,又皺起眉:“沈靜鶴你……你不是瘋了吧?”

  沈止墨黑的瞳仁盯著他半晌,突兀地露出個溫和的笑容,擡手一揖,慢聲告辭。

  留下衛適之滿臉茫然地待在原地,心中驚濤駭浪:沈止瘋了!

  在旁人眼中已經瘋了的沈止慢吞吞地回了府,撞大運地正好碰上了往外走的沈尚書。

  沈唯風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瞪著眼叫住沈止:“病還未好,又要上哪兒去!”

  沈止笑著道:“在屋里躺了那麼久,有點悶,出去散散心。”

  看到他臉色蒼白,沈唯風又有些心軟,板著臉斥責了他幾句,便叫人將他扶回屋里待著。

  沈止倒是無所謂,摸了摸手腕上不存在的紅繩,忽然有點後悔一時沖動將紅繩還了回去。

  他在心中默念姜珩的名字,眼睛一睜一合間,忽然有了濕意。

  姜珩。

  你還會不會將紅繩還回來?

  ***

  沈止的病還沒好,沈堯和沈秀秀已經收到了書院的幾封信催促回程。

  沈止看兩人猶猶豫豫的,頂著他爹的冷眼將他們倆送出了城,回府時沈唯風不鹹不淡地道:“你不是很想讓他們陪你嗎。”

  “爹。”沈止笑瞇瞇的,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溫軟和順,“我也知道了有的事是身不由己。”

  沈唯風掀了掀眼皮子:“所以?”

  沈止道:“我要參加來年的春闈。”

  沈唯風道:“……”

  沈唯風默然片刻,沒有什麼表情:“你爹是兵部尚書,不是禮部尚書。你連秋闈都未參加過,還想……”

  沈止溫和地道:“參加過了。”

  沈唯風:“……”

  沈止:“去歲參加的,不過不是前幾名,就沒告訴您,也請了禮部的幾位大人別對您說。”

  沈唯風:“……”

  沈止又被關了禁閉。

  不過他也無所謂,沈唯風待他們兄妹幾人一向是“雷聲大雨點小”,沒再拿一把鎖給他鎖上。閑來沈止就去書房寫寫字,有興致就畫幅畫。

  大概是著了魔,他的毛筆沾了墨,落筆的“養”卻成了“姜”,“玨”成了“珩”。

  畫筆一落,也總是不經意就畫出姜珩來。

  甚至連睡都睡不著了。

  往往倒頭就睡、沾枕即眠的沈止第一次睜著眼從入夜躺到晨曦,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在心中低罵了姜珩幾聲,幹脆穿上衣物,無視了沈唯風的禁足令,偷偷翻墻跑了出去。

  可能是因為“含寧公主”死得太慘,聖上在皇室宗室里擇了個差不多年齡的小姑娘,封了公主重新送去和親後,也沒有收回含寧公主府。

  沈止翻墻進了公主府,少了姜珩,府里的防備似乎都弱了許多,他順利地找到姜珩的房間,躺到床上,鼻端仿佛還縈繞著姜珩的氣息。

  伴著這淺淡的氣息,他才閉上眼,安心地睡了過去。

  沈止夢到了他十五歲那年——

  他站在樓上,低頭就見國子監的初櫻下,穿著規規整整青衣的少年側顏如玉。

  似乎註意到了窺視的目光,少年扭頭看過來,如墨的發絲上沾了幾片細碎的花瓣,被風拂開,美好得不可思議。

  他的眉目清艷無雙,雖尚嫌稚嫩,卻可一窺日後風姿。

  那一幕像是燒紅的鐵烙一般,悄然隱秘地印在心間,一點也不疼,反而……甜滋滋的。

  十四五歲的姜珩確實甜滋滋的,被慣養出一股子天真驕矜氣,清艷無雙的眉目間總是浮著一層貴氣,看誰都像有三分蔑視,笑起來美不勝收。

  沈止定定地盯著他,含笑問身旁記不住名字的“好友”:“……三皇子殿下怎麼來了?”

  那人道:“聽說是沒伴讀了,就求了陛下來國子監。嘖嘖,三皇子殿下生得真是絕了,要是是個姑娘,那還真……”

  “說話不過過腦子的?”旁邊有人打斷他的話,“不要命了不是?不過……殿下確實有個雙胞胎妹妹,可惜沒見過。”

  沈止籠著袖子,安然地聽著身邊人絮絮地說話聲,目光卻一直釘在顯然是迷路了的姜珩身上,漫不經心地想:“不就是打了一架,還追到這兒來了?”

  沈止同姜珩不是在國子監認識的。

  他就是姜珩的伴讀。

  兩人平日里吵吵鬧鬧,打架卻是打得莫名其妙。

  那日講學的先生下學前順口講了一下擇妻之事,沈止向來喜歡逗這個小皇子,調侃地問了幾聲,姜珩卻沒吱聲。

  直到人都走光了,姜珩才有些猶猶豫豫地看向他:“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沈止順口道:“安靜的。”看了看一向話多的姜珩,他唇角一彎,很不要命地添了一句,“反正不是殿下您這樣的。”

  他平時都調侃慣了,也沒註意姜珩的表情,見他的領子散開了,頓時就渾身不舒服,湊過去給他理整齊。還沒退開,姜珩一下子把他撲倒在地,“咚”的一聲痛得他頭暈眼花。

  十五歲的沈止雖然還算溫柔,卻受不得這種對待,火氣一上來,直接就跟姜珩打起來了。

  本來他都做好了如何認罪、被抓進詔獄後又該如何忍受折磨的心理準備,回府後卻一直沒聽到消息,大喜過望之下,也沒多想,直接讓他爹幫他請辭了伴讀這個活兒。

  隨後就一直沒見過姜珩。

  沒想到他會跑來國子監。

  雖然結了“仇”,沈止卻並不討厭姜珩,他一直都喜歡逗姜珩玩,不當姜珩的伴讀只是覺得姜珩定然很討厭他了。

  他在國子監里也同姜珩作對,沒想到逗著逗著,就把自己給繞進去,有些放不下了。

  ……

  沈止醒來時還有點懵,叫了姜珩兩聲才想起身邊無人。

  他沈默了一下,想起夢中驕矜天真的少年,心里一陣難受。

  也不知姜珩到底……有多痛苦,才會變成如今那個模樣。

  起身後,沈止還是像往常一樣,披著衣袍懶懶地往書房走去,恰好撞到在書房打掃的阿九。

  阿九看到沈止,也不意外:“沈公子,待會兒早飯送到書房?”

  沈止一頓,瞇瞇眼睛,看阿九平靜的樣子,有些意外:“你知道我過來了?”

  阿九的臉一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囁嚅道:“我還知道你跑進殿下屋里睡了……”

  沈止:“……”

  難怪進公主府那麼順利,八成是姜珩的人守著,見翻墻來的是他就沒出手。

  “阿九。”沈止慢慢開口,琢磨著道,“你覺得殿下……”

  阿九眼神清澈,一口咬定:“殿下不會拋下我們的。”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有沈公子在,殿下更不會離開。”

  沈止不知他那種莫名的信心是哪兒來的,好笑地點點頭,走進書房。

  書房里依舊纖塵不染,沈止坐到往常的位置,有些不習慣旁邊空了人,發了會兒呆,才去摸平日里姜珩經常看的書,意外地發現那兒還放著個長匣子,打開一看,是一個畫軸。

  不用翻開也知道是誰畫的。

  沈止嘆了口氣,心里不知是什麼滋味,將東西放回去,隨意挑出一本書坐到書案前翻看。

  他看得漫不經心,心思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當年他同姜珩互相“仇視”,在國子監里鬧得人仰馬翻,所有人都覺得他們的關系很惡劣。

  只是沈止沒想到,姜珩也從未討厭過他,兩人在國子監里“互相仇視”了一年,明明都想靠近彼此,卻又礙於自己的驕傲不肯放下身段。

  十四五歲的小少年,總把“面子”看得極為重要。

  直到後來杜皇後自焚而亡,曾經前呼後擁的小皇子變成孤家寡人,披著素縞茫然無措。

  衛適之性子單純,被人挑動著跑到姜珩面前冷嘲熱諷,沈止原本在暗處偷偷看著,見到這一幕二話不說就撲過去和他打成一團。

  誤會消除,可姜珩過幾日就得離開京城了。

  姜珩抱著他,像是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默默流淚,眼睛通紅。

  他含著淚,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根紅繩系到他手腕上,小心翼翼地問:“沈止,我可以親一下你嗎?”

  沈止順從地讓他親。

  姜珩的嗓子有些啞,語氣惡狠狠的:“如果我回來發現你成親了,我就殺了你。”

  沈止笑了笑,道:“我的殿下,你舍得嗎?”

  母後身亡、杜家又幾乎被連根拔起,姜珩的性子在連續的厄運中已經變了,他掐著沈止的腰,沈默了好一會兒,還是低聲道:“舍不得。”

  等姜珩回去,沈止轉了個身,就發現沈尚書就在不遠處,臉色青黑,顯然觀賞到了全程。

  他張了張嘴,沒說話也沒解釋,悶不作聲地走過去,跟著沈唯風回了府,一直走到沈府後面的祠堂才停下。

  沒等他爹吼,沈止就乖巧地跪下了。

  沈唯風深吸一口氣:“方才,你同三皇子在做什麼?”

  沈止輕描淡寫道:“您不是看到了嗎。”

  沈唯風頓時怒極,一腳踹到他背上:“傷風敗俗!敗壞門風!”

  “爹,我們什麼都沒做。”沈止平靜地道,“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有錯嗎?”

  “你還敢說!”沈唯風氣得吐血,轉身就找來一根木棍,狠狠抽到他背上,“且不論他是罪後之後,沈止!姜珩是個男人!對著你的列祖列宗磕頭認錯!”

  沈止痛得悶哼一聲,朝著靈牌磕了三個響頭,沈聲道:“列祖列宗在上,沈止不孝,但是姜珩沒有做錯什麼,請佑姜珩平安。”

  沈唯風知道大兒子看起來溫溫柔柔,實則倔強無比,幹脆什麼也不說了,提著棍子就打。

  沈止閉著眼,身上痛到幾乎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動了這“不該有”的心思,該慶幸的是姜珩也喜歡他,該頭疼的是教沈尚書看見了。

  沈止心想:早晚的,早早讓爹知道了,以後和姜珩一起時姜珩就能少挨點冷眼。

  沈唯風是動了真怒,直將沈止打得痛昏過去才停了手,楞楞地看了會兒像是沒了氣的沈止一會兒,才咬著牙又去請了禦醫。

  沈止在床上動彈不得,第三日才勉強下床,姜珩卻已經離京兩日。

  他靠著弟弟妹妹的掩護出了府,去打聽姜珩的消息,卻沒什麼收獲,倒是意外發現了五軍都督府里一個同知,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麼。

  沈止一時好奇跟過去,偷偷摸摸地跟到個清幽的小別院附近,見那個同知進了一個屋,便跟著湊過去聽墻角。

  里面傳出了男人的聲音:“……人已經安排好了,他們過兩日便會在那個客棧住下。”

  “哥哥,你還在生氣嗎?”有些熟悉的女聲隨之響起,“我也不是有意的,只是那個該死的賤人又懷了龍胎,幸好給他把脈的是我的人……”

  “哼,做事不考慮後果,姜珩和姜瓔是能留的?”

  “我……”

  沈止一時有些耳鳴,他悄悄探出頭,只看到那個說話的男人的後腦勺,女子的容顏卻清晰入目,猶帶著幾分惡毒。

  常貴妃。

  殘余的記憶模模糊糊的,到此又斷了,沈止也不在意,琢磨了一會兒,心中恍然大悟。難怪中秋那夜看著常貴妃覺得眼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過了晌午,沈止輕車熟路地翻墻離開,從後門回了沈府,順便去祠堂拜了拜。

  一連幾日沈止晚上都翻墻跑去公主府睡,等晌午了又回沈府,輕松又愜意。

  可惜輕松的日子沒過多久,麻煩就找上來了。

  沈止沒想到姜渡居然會找上門來,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常貴妃眼尖地見縫插針,他身邊還跟著晉王姜洲。

  沈止實在想不通:他看起來就這麼好拉攏?

  在京中盛傳“溫潤如玉”的沈止,確實看起來耳根很軟的樣子。

  姜渡特地挑的沈唯風下衙後來的,彬彬有禮地同沈唯風見了面,才說出目的:“靜鶴一直呆在家中,心情是不會恢複的,秋山圍場正宜圍獵,不如同本王去散散心?”

  沈止正想隨口謅一句“不會用弓”,忽地想起姜珩那一堆很耐人尋味的“聽說”,再想起不知是誰多嘴流出了他精通六藝的傳言,面前這位恐怕也聽說了,要推辭實在不妥,只好點頭應了。

  沈止會武功的事也沒幾個人知道,姜洲看著貌似柔柔弱弱的沈止,一拍胸脯:“你叫沈止對吧,你放心,本王會保護你的。”

  沈止瞇了瞇眼,笑意掛在嘴角,眸中卻沒什麼笑意。

  姜渡是有備而來,特意準備了馬兒,後面還跟著一批侍衛。沈止慢吞吞地上了馬,姜渡在一旁同他說話,他也側頭微笑著一一應聲。

  從這個方向,沈止能看到姜洲。姜洲同常貴妃長得很像,那副不諳世事的純真曾經也屬於姜珩。

  沈止心中鈍痛,腦中也開始細細地疼,像是被誰用針戳刺了般,最後那點記憶也恍若撥開雲霧見青天。

  那日偷聽的沈止被發現了。

  他逃出別院,急切地寫了書信放出信鴿,隨即立刻出京,循著記憶里的路線惶然跟去。本來若是暫避風頭躲著就好,他著急出京反倒立刻被發覺,隨後追來的就是一批刺客。

  他身上的傷還沒好,應對得勉勉強強,東躲西藏地追趕著姜珩,想讓他提防,差一點就趕上了。

  差一點就是,若是趕上了,姜瓔也不會死。

  信鴿到姜珩手里時,正是深夜,下一刻就開始了屠殺。

  精疲力竭的沈止被逼得跳下了大河,僥幸沒死,被下遊的漁戶救上了岸,卻發了一場高熱,沈唯風帶人尋來時,他已經意識不清。

  那幾日他渾渾噩噩,一腳踏入了鬼門關,沈唯風急得又白了半邊頭發,最後才找到一個藥方給他喝下,勉強救回了一條命。

  什麼鬼藥方——

  沈止收回視線,打了個呵欠,不太在意地想,八成就是那個藥方害得他現在這麼嗜睡。

  不過,撿回一條命已經是幸事了。

  到了圍場,三人換上輕便的胡服,有人遞上箭筒,沈止剛背上箭筒,就聽姜渡道:“聽說靜鶴騎射了得,今日可得讓本王開開眼界。”

  沈止扯了扯唇角,含笑道:“都是謠言罷了,下官身子不太好,沒怎麼學過。”

  當年姜渡確實也有在國子監待過,可是兩人幾乎沒什麼交集。

  打著同窗好友的名頭來說話,姜渡當他是傻子?

  姜渡笑了笑:“今日只是來散散心,就不比什麼了,靜鶴開心些就好。五弟,你認為呢?”

  姜洲是被常貴妃叫過來的,還不知道要幹什麼,聞言哦哦應了兩聲,拍拍沈止的肩膀,“你放心,這兒沒什麼可怕的野獸的。”

  沈止垂眸看了眼一臉肅然地安慰他的姜洲,心情複雜。

  怎麼這麼個善良的孩子,偏生就是常貴妃的兒子?

  他知道常貴妃做過什麼事嗎?

  抑或,這副面孔只是表象?

  沈止想著,淡哂道:“多謝晉王殿下。”

  圍獵一開始沈止就發覺了不對勁。

  三人是分開狩獵,後面都跟著幾個侍衛,他這兒一馬當先跑了會兒,一回頭身後就空無一人了。

  沈止默了默,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翻身下馬檢查了一下這匹馬兒,頓時揚揚眉,臉上閃過好笑的神色,重新騎上馬,悠哉悠哉地在林間慢行。

  果然沒過多久,馬兒忽地長嘶一聲,直直跪倒,沈止差點被甩脫下去,用了點巧勁才沒讓自己摔得太難看。

  下一刻耳邊就響起“嗷”一聲虎嘯。

  沈止瞇了瞇眼,還在詫異莫非姜渡真的要用“英雄救英雄”的戲碼,姜渡便出現了。

  沈止:“……”朋友,你的幕僚該換了。

  姜渡一出現就拉滿了弓,對著突然出現的老虎,還未射出箭,後面忽地“咻”地一聲飛來一支箭,直中虎目。老虎痛得咆哮翻滾,掙紮了片刻,就倒地不起。

  姜渡的臉色有點難看,收回箭回頭一看,就見到姜洲扔開弓噔噔噔跑過來,一邊扶起沈止,神色關切:“你沒事吧?怪了,這兒不是沒老虎嗎。”

  沈止暼了眼姜渡的臉色,嚴肅地抿抿唇角,沒有笑出來,沖姜洲彎了彎腰:“多謝殿下救了下官一命。”

  姜洲搖搖頭:“你是四皇姐的人,四皇姐沒有了,本王就照顧他的人。”

  沈止笑了笑,垂下眼簾,半晌才想起姜渡,轉身朝他也揖了一禮:“今日多謝安王殿下好意,只是下官身子底差,恐怕不能多做陪伴。”

  他都這麼說了,姜渡也不好強行挽留,只得放他離開。

  回威遠伯府安生了幾日,沈止就聽說聖上因為痛失愛女傷心過度,決定讓晉王留京陪伴的事。

  沈止有些驚訝,對著旁邊空無一人的座位道:“難不成聖上松口了,真準備給常貴妃授鳳印,讓晉王當太子?”

  太子的存在感真的太稀薄了,中秋晚宴上沈止雖然心不在焉,卻也大致掃了眼在場的人,都沒註意到太子有沒有來。

  平庸、懦弱。

  都不符合太子該有的樣子。

  阿九就當姜珩還在,時不時就把消息送到書房,見沈止對著空座喃喃自語,心里也有點發酸,連忙轉移話題:“聖上要留晉王,安王肯定不樂意,聽說這幾日朝中支持安王的幾個大臣天天都在鬧。”

  “他們要留下來,應當是聽說了聖上身子漸弱的事。”沈止摸摸下巴,也不知道上回晉王一個人先跑回京城的事嚇到常貴妃沒。

  或者同他和姜珩的猜測相反,聖上見到提前回京的晉王,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龍顏大悅,覺得小兒子很貼心?

  他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麼確定的結論,看天色差不多了,再不回府回去撞上他爹就不好了,只得起身同阿九告辭。

  阿九想了想,道:“沈公子,若是殿下回來了,您能每天都陪著他嗎?”

  沈止的腳步一頓,半晌,“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京中依舊一片安寧,聽聞北方的牧族還了城,京中又重新調了大將去鎮防。京內除了安王派還在鬧著要安王留下來,另一件事就是杜溫將軍被放出來了。

  錦衣衛查了一通,什麼都沒查出來。杜溫清清白白,無端受災,聖上心懷愧疚,也不讓他回邊關受苦了,授職中軍都督府左都督,讓他安定在京城。

  可想而知常軻氣成什麼樣子。

  一晃過去幾個月,秋去冬來,京城被大雪覆蓋,上下莽莽。

  沈止關註著各方消息,將每一條都規規整整地寫在空白的小冊子上,閑來還在上面寫下自己的看法揣測。

  阿九也習慣了沈止每天晚上爬墻來的事,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準備一個梯子,方便沈止出入。還是流羽沈默了許久,問“為何不走正門”時,興致勃勃的兩人才發覺不對。

  沈止溫和道:“爬墻挺好玩的。”

  阿九比較直接:“流羽,你退下。”

  這日回府,沈止意外地看到了在沈府外徘徊不定的衛適之。

  從前確實結了點仇,但衛適之本性不壞,更是三番兩次幫忙,沈止整整衣物,笑臉相迎。

  衛適之目光詭異地看著他:“你……你好了吧?”

  沈止穿著黑色的大氅,臉被襯得雪白雪白的,連抱著手爐露出一小截的手背都泛著瑩潤潔白的玉色,眉目間染著笑意,沒有說話。

  衛適之的心跳沒來由加速了些,移開目光,將袖中的東西遞給沈止:“下個月初,我妹妹就要成親了,她托我給你送個帖。”

  沈止接過帖子,點點頭,頷首道:“我會去的。”

  衛適之猶豫了一下,沒控制住自己開了口:“你看,我妹妹喜歡你那麼久,現在都願意嫁人了,你就別太困著自己。”

  沈止詫異揚眉,這個有些痞氣的動作他做起來卻顯得極是好看撩人:“衛兄這是在開導我?”

  “放屁!”衛適之看著他的樣子臉紅了紅,矢口否認後,轉身急匆匆地離開。

  沈止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見他耳垂似乎有點紅,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

  不會吧?

  沈止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道驚天雷給劈了一下,震驚了好一會兒,才好笑地甩甩頭,不再多想。

  衛適之怎麼可能會對他有好感,八成是還在對衛婉清坑了他一道的事心懷愧疚。

  快到衛婉清成親的前幾日,忽然傳來一個消息——漢中府秋季收獲不多,偏生賦稅太高,如今隆冬,百姓無食裹腹,無衣禦寒,幹脆就揭竿而起,占了糧倉。

  朝廷立刻派兵過去,鎮壓為輔,安撫為主。豈料領頭的人不僅不肯受降,還一刀砍傷了勸服的使者。一開始京城並未在意此事,五軍都督府將事情壓下了沒上報,不想這事越鬧越大,皇上一聽極為震怒,罵了常軻一頓,正要派兵過去,暴民被鎮壓的消息又傳來了。

  隨之傳來的是一個令人驚愕的消息——傳聞死了快五年的昭王,竟然起死回生,出現在那隊兵士中,帶著少數兵馬鎮壓了一個鎮的暴民。

  聽說皇上驚得杯子都摔了,立刻派了一隊人馬去接人。

  可想而知京城又要熱鬧幾日,沈止聽到這個消息,臉色很平淡地“哦”了一聲。

  阿九被他哦出了頭冷汗:“沈公子……”

  沈止瞇了瞇眼,咬牙切齒地將這條消息寫在了小冊子上,順便在下面寫了自己的想法,等墨跡一幹,便“啪”地合上冊子,扔開筆,“我走了。”

  阿九咽了咽唾沫,脾氣好的人平時不發作,生起氣來就很可怕了——他權衡再三,還是默默縮回脖子,開始考慮到哪兒去討討經怎麼哄人。

  不為自己,就為了自家主子。

  不知是不是巧合,死而複活的昭王回京那日,恰好北鎮撫司指揮使家小女兒成親。

  前往漢中府護送昭王回來的隊伍下午才進京,被“起死回生”四字震得人仰馬翻的京城一片吵嚷,天寒地凍的,百姓們還是極有熱情地站滿了長街,想看看起死回生的人長什麼樣。

  沈止一早就來占了個好位置,高樓,人少,天時地利人和皆有。

  喝了兩盞茶後,終於有一隊人馬走進了京城,沈止垂眸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騎馬行在最前方的姜珩。

  脫去了偽裝的女裝,似乎連眉目間的清艷都散去不少,轉而變得俊美冷峻。

  雪花飄飄揚揚飛到他的臉頰上,一瞬間像是回到了許久以前,雪花變成了細碎的櫻花,下方的人也變回了那個清甜驕矜的小少年。

  沈止懶洋洋地趴在木欄上,眸光在他臉上停留了許久,才移開視線。

  姜珩穿著貼身軟甲,勾勒得腰身修長挺拔,穩穩當當地坐在馬背上,看起來應該沒受什麼傷。

  仗著離得遠,沈止看得肆無忌憚,正在心里琢磨著一些有的沒的,姜珩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擡頭直直看向他這邊。

  一如當年。

  沈止沒避開,含笑遙遙沖他舉起一杯茶,自顧自喝了,轉身下了樓。

  日思夜想的身影倏地就消失在眼中,姜珩怔了怔,蹙蹙眉,想追趕過去,身邊卻有人湊過來道:“殿下,陛下吩咐您即刻進宮,宮里也擺著宴,一是恭祝您平安歸來,二是為了慶功。”

  姜珩頓了頓,半晌,才冷淡地應了一聲。

  宮中擺宴,沈止應該會來。

  沈止卻沒往宮里走。

  今日衛婉清成親,他答應了人家就不能不去,整整衣物便慢悠悠走去,到地兒時天色已經擦黑,四周都是喜慶之色,映得雪地上也是一片紅。

  沈止看得反倒一楞。

  成親……

  他從未想過這事,姜珩卻提過。

  不管姜珩是隨口一提還是認真考慮,若是將來姜珩真的坐到了那個位置……這就是不可能的事。

  心口忽然有些難受,沈止扯了扯嘴角,又露出那副溫文爾雅的面孔,笑瞇瞇地拿著帖子進了府。

  沒想到今日來喝喜酒的客人們也在討論姜珩的事。

  姜珩對外宣稱是“四年前逃過一劫”——在那場屠殺中隨著侍衛殺出重圍,卻意外跌入河中,一場高熱後什麼都記不清了,被一戶好人家收養了,隨即參了軍。直至近來經常聽聞含寧公主身亡之事,心中大慟之後,恢複了記憶。

  沈止越聽越覺得耳熟,捏著袖子笑得燦爛,咬牙切齒地想:姜珩,你金蟬脫殼,尋個理由都要抄一抄我的?

  沈止來得有點晚,新娘新郎已經拜了堂,衛婉清也回了喜房。

  衛適之還以為沈止不會來,掃視一周看到他,大步走到他身邊:“哎,我還以為你會去宮里。”

  沈止笑瞇瞇的:“去宮里?做什麼?”

  “昭王不是回來了嗎?”

  沈止冷靜地道:“我是公主殿下的侍衛,不是昭王殿下的。”

  衛適之感覺他像是在壓著火氣,可人卻是笑瞇瞇的,眉目宛然,微微彎起的眉眼極是好看。他感覺自己的心又被什麼撞了一下,心里嘀咕沈止怎麼越長越好看了,不再糾結那個話題:“管他什麼,你的臉有點紅,又病了?”

  沈止擡手捂了捂自己的臉,唔了聲:“好像是。”

  他的身體底子在四年前受了損,受點風吹雨打就會風寒,前不久才咳嗽著過了一陣,今天又來了。

  衛適之皺了皺眉,隨手倒了杯酒遞給沈止:“喝了就好了。”

  沈止酒量淺,向來都是以茶代酒,看了看衛適之遞過來的酒,眨眨眼,接過喝了。

  烈酒入喉,一陣辛辣,他咳嗽兩聲,臉上更紅了,擺擺手道:“不行了,我得回去,替我向衛小姐說一聲。”

  衛適之看他這副柔柔弱弱的樣子,腦中忽然閃出個念頭:要不,送他回家?

  不對,大男人的送什麼送!

  反應過來他就給自己惡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想到他同沈止的關系不算朋友也不算仇人,不鹹不淡的,要送出府也不對,連忙點頭,轉身去找事做。

  沈止揉揉額角,喝了酒確實不太舒服,他慢悠悠地離開,自然而然地回了公主府,困得頭重腳輕,隨意脫開大氅,倒床就睡。

  姜珩離開後,他難得睡得香甜安穩,恍恍惚惚正在夢里調戲著少年姜珩,耳邊忽然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

  沈止還沒來得及睜開眼,身上驀地一沈,嘴唇就被咬住了。

  壓在他身上的人身上帶著微微的酒氣,口中也有些酒的香甜味道,微涼的手指掐著他的下頷不允許他退讓分毫,舌尖在他溫熱柔軟的唇瓣上一掃,舔舐著他,像是吃人的小獸。

  沈止唔唔兩聲,眸中帶著濕意睜開眼,便對上了熟悉的眼睛。

  總是幽幽涼涼的,此刻眸中卻像是燃著一簇火。

  沈止掙紮了一下,卻被壓制得不能動彈,張口想叫,卻被趁機深入,對方的舌強硬地纏住他,激烈且狂熱地交纏舔吻,寂靜的屋中甚至能聽到輕微的“滋滋”聲,聽得沈止耳根發紅,氣急想推開姜珩,卻被壓下去更激烈地親吻。

  沈止的呼吸有些困難,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就這樣窒息死去,手卻無意識地抱住了姜珩的脖子。得到回應,姜珩的眸色更為幽深暗沈,一把掀開被褥,將朝思暮想的人狠狠納入懷中,壓著他,唇齒交纏,抵死纏綿。

  沈止只能斷斷續續地開口:“姜珩……姜珩……先放開我……”

  姜珩沒有說話,他的一切言語都在行動間,稍稍放過沈止已經微腫的唇瓣,迅速解了身上的軟甲,一條腿強硬地嵌入沈止的雙腿間,狂熱的吻慢慢下移,手從他衣服的下擺伸進去,觸手是沈止好好養出來的一身滑膩皮肉。

  他享受地瞇起眼,在沈止頸側吸吮出幾個吻痕,像是打下了自己的標記,才湊到沈止耳邊,聲音沙啞得不行:“我回來了,沈止。”

  沈止的眼睛忽然有些濕熱,抿抿唇,沒說話。

  姜珩迷戀極了他的味道,咬著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道:“喝酒了?”

  沈止軟軟地躺著,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撫摸著,仍然沒吭聲。

  姜珩的氣息粗重起來,他壓在沈止身上,捧著他的臉,輕聲道:“很生氣?對不起。”

  沈止明顯感覺到了兩人身體的某個變化,有些惱怒地推了推他:“起來說話。”

  姜珩聽話地起來,側躺在一旁,將他撈到懷中,像是怕一不小心就弄丟似的,小心翼翼珍之又珍地抱著,悶悶地道:“你沒有來宮里……我去了一趟沈府,沒見著你,還以為你在躲我。”

  結果一回來就見人躺在自己床上——能不激動嗎。

  外面的天色已經黑透,也不知是幾更天了,反正沈止是給姜珩折騰得睡不著了。他無言片刻,嘆了口氣:“我不躲你,也不生氣,只是想問一下,杜溫將軍輕信身邊叛將、被冤枉通敵叛國押回京城,隨即你被牽連——是你們在唱雙簧?”

  “對不起。”姜珩又低聲道個歉,“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因為太涉險,我對舅舅保證了不告訴任何人。”

  沈止秀致的眉一挑,笑得溫柔:“我是任何人之外的那個?”

  姜珩搖搖頭,害怕沈止離開,將他又抱緊了些,“這個計劃年初就開始了,那時候你還沒有來——府中也只有阿九知道此事。”

  所以說,阿九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除了後面太悠閑暴露自己是知情的,其他時候都可以上臺唱大戲了。

  沈止的舌根還有點發麻,輕輕咬了咬牙:“錦衣衛那麼快就給杜溫將軍搜查到了證據,還有衛指揮使每次都默許我去詔獄——別告訴我衛指揮使同你也有什麼關系。”

  姜珩平靜地道:“那個斬殺北鎮撫司的奸細,又故意留下假銀票的就是衛商的人。你被關押的那次,我同他達成了協議。”

  看他有問必答的樣子,沈止心里的氣也消了點,獎勵似的湊過去親了下他的下頷,瞇著眼道:“那你同我爹,到底有什麼協議?”

  “確切的說,是賭約。”姜珩的聲音里多了幾分溫柔:“伯父禁止我靠近你,看你會不會願意親近我。”

  “你贏了?”

  姜珩眸中閃過笑意,低頭含住他的唇,“嗯”了一聲。

  沈止任由他親吻自己,雖然被壓著有點奇怪,但身心上確實都很舒服。他抱上姜珩的腰,微微喘息著,腦中又冒出一個問題:“姜珩,你現在是誰?”

  姜珩一頓,緩緩道:“對其他人而言,從今往後,我是昭王。”

  “……於我呢?”

  姜珩定定地看著順從地躺在他身下的人,道:“你的姜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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