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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簡潛水史》第49章
第二卷 ,《鯨困於陸》完。

第四十九章

  金何坤走過T1航站樓時,順道去買杯咖啡。圍巾拎臂彎裡,拖著行李箱走得並不快。

  他穿一身機長制服,領帶系得端正,身量頎長,褲線順著長腿筆直往下,特惹眼。這會兒剛收工,從會議室出來,制服外披一件深色大衣,既俊且雅。

  金何坤不笑時,脣薄挺鼻、利眉寡情的長相挺有距離感。但就那雙眼含情,配上職業性假笑,搞得副駕成天說他不像機長,像站街的。

  最近時至深冬,強勁寒流來襲。T1里空調開得大,走這麼一會兒,金何坤居然覺得後背生汗。他身邊跟著副駕錢聰,兩人從大學畢業進公司,算好朋友。

  錢聰為人耿直開朗,基本有一說一,時不時嘴快,話語也不過腦子。金何坤與管制員槓得歡暢時,錢聰一準在旁邊助威。

  “今天管制局都誰值班,剛波道裡那聲音是陳艾那龜兒子吧!啊?這貨化成灰我都認識!”

  錢聰情緒上來容易激動,冷不防能出口成髒。

  “換我以前那暴脾氣非得投訴他!憑什麼要讓7729先降,我們在他前邊、前邊。減速個屁,咱們的速度分明能下來。”

  金何坤應和著點幾次頭,沒發表什麼實質性意見。咖啡還剩半杯,喝不下,順手放垃圾桶上。他摸出手機,果不其然一堆未接來電,其間穿插幾條消息。

  “說不定是有軍機,別的什麼情況也不一定。你和陳艾吵吵不是一兩天,他就想遛你玩兒又能怎樣。”

  錢聰憋幾秒,咬牙發覺自己還真沒辦法,“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那啥時把他約出來,你倆去拳館打一架?”金何坤忙著回消息,頭也不抬,“梭哈全梭哈,贏了會所嫩模,輸了下海幹活。”

  “噯你是不是跟他關係挺好。”

  “也不算好,”金何坤劃到傅雲星的消息,看清內容時輕微地皺了下眉頭。

  傅大師問他排班情況,能不能今晚組個局。

  金何坤回覆:明早有飛,局可來,不喝。

  傅雲星:那你從T1出來,我開車接你。

  錢聰嗅到點八卦味:“你怎麼約他。”

  金何坤將手機鎖屏,整理好圍巾掛脖子上。

  他無語地盯著錢聰,“兄弟,好歹當年都是同窗畢業。你看看機組、乘務組、地勤組,各個組的,哪裡沒幾個同學。再不濟就是同學的同學,C市也就丁點大。圈裡稍緊俏點的,要個聯繫方式還不容易?”

  “沒,我只覺得出奇,你還能和某個管制有點交情。”

  錢聰聳肩,咧嘴笑得歡。

  金何坤眼見要出航站樓,穿上外套,“也不算交情,偶爾飛早班或夜班,沒什麼人時能在波道聊幾句。”

  “上次天氣不好想強行落地,保證航班正點。結果陳艾噴得我狗血淋頭,還搬出八該一反對。把‘反對盲目蠻幹’念叨三次,逼得我慫。”

  實際陳艾原話是:你他媽真以為自己開俄航啊,不得了要上天。遭雷劈的時候咋沒把你骨灰盒給劈成精,少他媽廢話。老實呆著。

  金何坤怒懟:下班別走,咱們monster談話。

  陳艾:再廢話我操你。

  波道瞬間安靜。

  倒不是陳艾真會這麼做,也不是他倆之間有什麼見不得光的關係,更不代表金何坤怕他。只是坤爺不料陳艾比自己更流氓,這你媽,怎麼當上主任的。

  不打不相識,後來只要一接C市進近,金何坤能立馬辨出那頭是不是陳艾。

  是陳艾,有空就聊幾句近期天氣和航班。

  不是陳艾,估計都是陳艾徒弟。金何坤賣面子,聽從指揮很少作妖。

  金何坤與錢聰分別時,那小子正和經過的乘務組擠眉弄眼。坤爺簡單打個招呼,壓根記不住對方長啥樣。

  錢聰壞笑:“坤哥,過兩天有聚會你去不去。據說要來好幾個盤靚條順的大美女,那身材喲,嘖。”

  “不去,沒時間,”金何坤反應冷淡,遠遠瞧見傅雲星的McLaren720S停在路邊,他抬腿要走,揮手作別錢聰。

  “瘋的時候自己注意點,該帶套帶套,別後期整出人命來。”

  圈外盛傳航空業亂得很,特別是機組與乘務組。什麼6P門、艷照門、組團國外淫亂趴,實際亂的不是職業,是人。

  不是所有飛行員都愛美女,有人不喜歡大胸,有人不喜歡長腿。

  還有的壓根就不喜歡女人。

  金何坤拉開車門,坐進副駕。傅雲星正持著佛珠,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念佛號。

  “看你復職這段時間,總算活過來了哈。”

  “挺好,沒什麼大事就行。”金何坤靠著座椅,打算閉目養神,“隨你開哪兒吧,先送我回家也成。順便放箱子換衣服。”

  傅雲星踩一腳油門,打轉方向盤,平穩地滑進主幹道。

  “噯兄弟,您這一天天的是不是特忙。”

  “看排班,有飛行時限。還算能活,有事?”

  “沒事。”傅雲星特乾脆,“既然您不忙,要不找時間回覆一下這個什麼妖兒,那個什麼水兒的。我是搞不懂你們Gay圈那些姐妹套路,合著找不到你,成天上大慈寺堵門。”

  “我跟你說,坤兒。下回再有這種局,您他媽可別拉我。”

  “我佛慈悲。”

  “悲你大爺,給你拉點業務助力KPI,你還抱怨。”金何坤閉眼笑,挪個舒服的姿勢,“那局還真不是我組的,我也去了才知道,有他媽什麼辦法。”

  傅雲星:“哦,沒辦法你就誆我去,作死還找個墊背的。”

  “金何坤同志,C市年輕人交際圈,拇指蓋這麼大。那聚會照片隨隨便便一傳,玩得開的人都能瞧見。”

  “所以?”

  “所以......”傅雲星瞅著眼前黃燈跳紅,不得不猛踩一腳剎車。慣性搖得金何坤突然前傾,再狠狠拍回椅背上,差點把心臟撞出來。

  “我操。”

  金何坤揉揉後腦勺,“怎麼開車的。”

  “闖紅燈拿你駕照扣分?”傅雲星冷笑,趁著等紅燈這段時間,話題突變。

  “所以你和陳燕西,真玩兒完了?”

  金何坤一怔,眉尾輕挑,嘴角抿成直線,沒說話。

  半晌,他平視前方,將視線放進綿延的車流裡。不鹹不淡,也沒特別的情緒起伏。

  “不知道,沒聯繫。”

  “是他不聯繫你,還是你不聯繫他,還是互相不聯繫。”

  “有區別?”

  金何坤反問。

  “結果不都一樣。”

  實際是特有默契的兩人互不聯繫,比之前發生的任何事都要默契。

  從長山回來幾月有餘,金何坤忙得要死。又是走程序,又是復職測試,還有一堆手續要辦。停飛那麼長一段時間,模擬訓練等少不了,好歹最後順利復職。市場上說飛行員招收趨近飽和,的確不缺飛行員,缺的是機長。公司辛辛苦苦花幾百萬養出一機長,不會隨便讓他走。

  剛開始還行,日子照樣過。父母知道兩人分手後,除張怡有幾分難過,金宏沒多嘴。現在不都這樣,能搭伙過日子,咱就過。過不下去,分唄。還能咋的。

  C市依然燈紅酒綠。金何坤挺慶幸,當時沒頭腦發熱退租,要不現在連個棲身的地方也無。

  但說不期待陳燕西的消息是假,那人不聯繫不問候,甚至根本不質問。

  後來金何坤逐漸看開。

  也是,那麼自由一人。

  今年冬季來得早,又冷。初冬時C市罕見地飄雪——雨夾雪,夠朋友圈鬧上好一陣子。這城市夏季多暴雨,冬季多霧。遇上天氣特糟糕時,飛機能排出脫離道。

  排班很糟心,延誤更糟心,金何坤自覺耐心爆棚。

  要不也沒能力追陳燕西那麼長一時間,操,怎麼又想起他。

  傅雲星送金何坤上樓,復開車去一趟局裡。最近做為免費顧問,與林哥攜手那起連環殺人案,要進行最後收網行動。傅雲星說是過去看一眼,以免遺漏什麼重要線索。

  金何坤沒拆穿他,這禿驢端著不識紅塵的架子,走著兒女情長那條路。

  指不定哪天就英雄氣短。

  沒治。

  租的房子同在城南二環,距陳燕西家不過相隔五條街。

  人這緣分說來奇怪,當初沒戀愛時,回國下樓都能遇上。現在牽絆深得很,這後面還有一段情,反而怎麼也碰不著。

  C市有路千百條,果真有他們無法相遇的道。

  金何坤壓得凶了,隨便找誰都能聊。他也不聊自己,喜歡給別人挖坑。值夜班的管制員,活生生被金何坤給聊抑鬱了。要不是瞧著今後幾十年可能還得共事,早叫人套麻袋,群毆這狗逼。

  長此以往,遭受荼毒的還有簽派通話頻道。金何坤不催簽派員,只問對方:你對這工作還有沒有激情,是否熱愛。

  這你媽,跟傳銷似的。

  錢聰覺著丟臉,趕緊給他關了。

  金何坤:這不聊得挺好。

  錢聰:只有您覺得挺好。

  實際也沒什麼好聊。金何坤只想找個人說話,但說話對象一直不對,所以想說的話,說不出口,這種排解效果約等於無。

  壓著壓著,心口就麻木了。

  陳燕西什麼時候才會來找他,金何坤不知道。猶似往事不敢隨意記起,未來他不敢隨意期待。

  金何坤生在C市,長於京城,幾十年後再次回歸。他從來不是很有歸屬感的人,唯一一次遇上陳燕西,居然沒抓住。

  也很是丟臉。

  入夜,滿城煙火,燈海浩瀚。

  金何坤開車去赴局時,車內依然留有陳燕西中意的香熏。後座放著陳燕西買的靠枕,生活中處處有對方影子。

  說來很難,原以為分道揚鑣乾脆利落,卻不想後勁綿長回味苦澀。

  金何坤尋找的平凡歲月、普通生活,俱在陳燕西給的夢境深處。但他們並沒建起互通的橋梁,金何坤心裡剛輕輕一抖,盛開的小花轉瞬便謝了。

  組局的地兒是在一家新開Bar。多年來無數酒吧開張倒閉,不變的是喝酒蹦迪妖魔男女。

  金何坤踏進大門,著實被音浪掀一跟頭。他念著包廂號碼往裡走,一路扒開的醉酒男女不計其數。好幾對抱一起啃,還有人在拽褲子。

  現在年輕人玩這麼開?

  剛拐彎,光線迷濛間沒來得及看清前方,金何坤的目光黏上一人,半天撕不下來。

  下午還抱怨緣分淺,晚上便撞見那份心心念念。

  陳燕西站在走廊裡,靠著玻璃窗打電話。手指夾煙,依然有股少年風流感。只看不清眉眼情緒,感覺多幾分滄桑。

  這叫什麼,金何坤忽然想笑。

  轉角遇到愛。

  陳燕西在打電話,唐濃今晚邀的局,結果主人沒現身。他反覆撥打,沒人接。直到察覺有人靠近時,他抬了眼。

  操。

  金何坤。

  那一瞬陳燕西沒由來的心慌,又想張口打招呼,又想裝作看不見。只得拿起黑屏的手機放耳邊:“喂,老唐你們怎麼還沒到。組局還遲到,不想混了?哦樓下了啊,要我來接是吧。”

  “行你們等等,我馬上下來。”

  “宇哥呢,他——”

  “好久不見。”

  金何坤手揣兜裡,慢慢悠悠晃過去。

  他兀自打斷陳燕西滔滔不絕的自導自演。聲音冷,眼神冷。將燒了心口的眷戀柔情深深裹藏。

  陳燕西喉嚨痛,眼睛酸。他靜得出奇,一眨不眨地盯著金何坤。

  這人是他的金何坤。

  陳燕西不敢眨眼,怕輕輕那麼一下,會結起不爭氣的水殼。他不敢。

  於是只能鎮定,“好久不見。”

  兩人沉默片刻,金何坤看了看手錶。

  “來玩?哪個包間。”

  “就這個。”

  “哦,那我在前面一些。看來不是一個局。”

  “嗯。”

  尷尬彌漫。久別重逢忽然不知該說什麼。

  金何坤深深看著,看一眼陳燕西。他提了口氣,忍住想不顧一切撲上去的心情。

  他已忍了許久。

  “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

  陳燕西微愣幾秒,側身:“噢行,那再見。”

  “再見。”

  金何坤走後,陳燕西於原地站了許久。最後他長出一口氣,靠著窗。他手心後背全是汗,腿軟。

  頭疼得厲害。胸口那地兒,更厲害。

  聚會結束時,陳燕西坐代駕回家。小區裡靜悄悄的,他下車時,不敢弄出太大聲響。雲裡霧裡地上樓,腦子不清醒,在兜裡掏了許久鑰匙。

  幾分鐘後,他反應過來,門鎖早成了密碼匙。金何坤換的。

  他按了密碼進去,客廳漆黑一片。隱有樓外微光照進,黑暗中多少可以視見傢具輪廓。陳燕西低頭,看影子拉得很長。有幾分孤獨。

  陳燕西沒開燈,憑直覺往裡走。但裝修風格與擺設已變,他走得磕磕絆絆。膝蓋與小腿不時撞在桌椅上,麻木了,不疼。

  他走進廚房,開冰箱。拎出一盒牛奶,又四處去找杯子。

  “坤兒,你把杯子放哪了。我不說案板旁邊放一個,我習慣拿麼。你是不知道,老唐那導師特能玩,一把年紀也沒見這麼瘋的。噯,碗怎麼沒洗。坤兒,你今天是不是很忙。”

  沒喝上熱的,陳燕西將就灌了口冰涼的牛奶。涼意讓他清醒幾分,“我操。”

  “不行,清潔阿姨的號碼不能刪。老子把名片放哪了。”

  “坤兒,我發現你挺能耐。工作好,人也好,還把家裡收拾乾淨。搞得我現在沒你不行,想想也挺難受的。我以為再見你能心平氣和,至少做個朋友。完蛋,不行,完全行不通。”

  “坤兒,我不想跟你做兄弟。但這事還得看你願不願意。”

  “你不願意,也不逼你。”

  “金何坤,我現在有點難受,我先去睡了。”

  “晚安。”

  ——

  注:“*”

  ?最後一卷,主講飛行和自由潛(競技)

  ?關於【復飛】一詞。

  在民航專業術語中,復飛是指:指的是飛機降落到即將觸地著陸前,因誤失進場等原因,把油門調到最大位置(TOGA)並把機頭拉起重新回到空中並盤旋再一次降落。而飛機有觸地再復飛者稱為“觸地覆飛”,通常是訓練飛行及特技飛行所使用。

  前兩卷沒有寫飛行,“復飛”指坤爺重新回去工作。

  這一卷開始寫飛行,那麼坤爺應該叫“復職”,後面就不再出現“復飛”一詞(除寫到相關技術情節)

  ?八該一反對:是保證飛行安全實踐的經驗總結,是貫徹落實飛行規則和有關規定,正確處理飛行中遇到的各種情況的通常概括。

  ?monster:成都一家拳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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