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何坤的大悲咒到底沒念出來,陳燕西叫他趕緊吃飯。
休息半小時,再進行開放水域教學。
理想扼殺在搖籃,一時堵得金何坤沒處講。他在船上時走時坐,騷話憋了一肚子。陳燕西咬著雞肉,恨不得把金何坤踹水裡去。
就在社會老孽畜之間即將引發撓臉大戰時,同船的學員心血來潮,要搞什麼引體向上比賽。
在船男子共九名,女士們拿著手機說要拍短視頻,個個吃完飯,打一梭子雞血。而另外兩位馬來教練,一臉懵逼地望著這些華人學員。
國人看熱鬧、折騰熱鬧的本事,此刻盡數濃縮在這一葉方舟間。
男士們面面相覷,勢如趕鴨上架。大叔級別直接退縮,說自個兒上了年紀,不再是年芳二八的小夥子。
於是正兒八經的小夥子們——陳燕西之流,無奈被推上風口浪尖。
臨時組成挑戰賽,年齡分層倒還鮮明。金陳二人年長,剩下兩個看起來與宋阮差不多。算小男生。
陳燕西裝逼,說什麼不與小孩同台競爭。金何坤正盯著三天如一日的盒飯發愁,他接收到挑釁目光,不說話,單做一手勢。
“您請。”
江湖人在江湖飄,裝逼王都喜歡後發制人,贏了還得說承認。好顯示出自己不爭風頭的佛系心理。
顯然金何坤就是這種貨色。
陳燕西:“......”
不要臉。
但他沒覺著自己會輸,誰還不是一代風騷了咋的。陳燕西雙手抓住船頂欄桿,手臂、腰腹一齊用力,輕輕鬆松完成一個漂亮的動作。
在仨女士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中,陳燕西以一分鐘三十個告結。他甩甩手,同樣以“請”的姿勢邀金何坤出山。
這一來二去,裝出點武俠小說風範。
坤爺手邊放著盒飯,嘴裡還叼著勺子。他不敢置信地盯著陳燕西,“這就完啦?”
語意裡滿是疑惑——略帶嘲笑與蔑視的疑惑。
陳燕西:“瞧把您能的,趕緊。”
金何坤站起身,甚至都沒放下飯勺。他早前將濕衣剝掉一半,身上水漬未乾。陽光大大咧咧伸過來,照在他半邊軀體上......八塊腹肌十分惹眼。
陳燕西瞅一眼,撇開。沒忍住,又瞅一眼。
他低頭掃了掃腹部,雖然也不差......這你媽,必須承認差距。
金何坤輕鬆做完三十八個,本來還能再繼續。運動過程中,他滿臉壞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陳燕西。
最後一鬆手,說:“算了,要給老師面子。”
“留下陰影可不好。”
陳燕西:“......”
陰影倒是沒留下,但他眼神自從黏上金何坤的腹肌,就再沒離開過。
金何坤朝他走去,根本不給陳燕西搓火的機會。他藉著從背包裡摸煙的姿勢,俯在陳教耳邊說:“老師,想舔嗎。摸不摸,拍照也可以哦。”
“過了這個村兒,還是這個店哦。”
你他媽就是在搓火!
陳燕西的火氣蹭蹭冒,差點跳起來撓金何坤的狗逼臉。後者拿了煙,剛叼嘴裡。陳老師一皺眉,腦子裡閃過什麼,霎時職業病就翻了。
陳燕西劈手奪過坤爺的煙,言辭義正道:“老子教你的東西又忘了?是不是要跟宋阮一樣抄潛規,你的金魚腦才能好一點?”
“潛水的時候能抽煙嗎,啊!”
金何坤的騷話懸在嘴邊,沒來得及發表,一個倒退,全部嗆回肚子裡。
第二次被兜頭痛罵,坤爺仍然沒能適應,就跟水土不服似的。他僵在原地半秒,眼睜睜看著大重九飛入陳燕西的狗嘴裡。
兩人瞪眼好一會兒,陳某人“為師不尊”,伸手點點金何坤:“咋了,有意見啊。”
“有問題別跟我抱怨,跟你的血紅素打架去!”
陳燕西說完,沒叨逼夠似的,生怕勾不起金何坤的覺悟。
他一擼頭髮,乾脆嘴炮:“知道不充分燃燒產生的一氧化碳,會導致血紅素運輸氧功能下降嗎?知道一旦一氧化碳和血紅素結合,就很難分離,就是常說的CO中毒嗎?知道一氧化碳中毒在深水不易犯,在淺水區就容易抽抽嗎?啊!”
“你要敢說不知道、我陳燕西沒講過,老子今天就給你表演個‘社會再教育’!”
狂轟濫炸撲面而來,金何坤怕了。他本著“偷偷抽煙,大動作不要,轉移老師注意力”的想法,才以騷話搓火陳燕西。
不料陳某人的職業道德相當高,未被美色迷了眼。他冷笑著,順勢摸過金何坤包裡的打火機。
“嗤——”
一小團火苗跳躍,接著一口煙霧彌漫。
陳燕西把打火機塞進金何坤手裡,苦口婆心:“年輕人,醒醒。海底昏厥不是夢,九條命都不夠你浪。”
說完,新走馬上任的陳婆婆叼著煙,走向船頭,僅留一個懶洋洋的背影。
金何坤短路的反射弧終於跑到終點,他後知後覺,猛然一驚,扯了嗓子大喊:“陳燕西你雙標!”
自個兒也抽煙,什麼混帳玩意!
“怎麼,不服?”陳燕西坐在船頭,身影籠在鋪天蓋地的日光裡。他沒回頭,只舉手比個中指,“為什麼我可以?”
“痴線!我是教練啊。”
金何坤:“......”
已經沒脾氣罵人了。
午後,海波平靜。船艇距海島有些遠,綠意盎然的熱帶植物如浮漂般,蕩在波濤萬頃間。濕熱海風打著旋兒,一點作用也無。
鬧了一陣的學員們紛紛覺出點困頓,各自抱著手機,雙雙成對,頭挨頭休息去了。
無人說話,一時靜謐。
金何坤落單,只得戴著耳機聽歌。他環視一周,最終將視線貼在陳燕西身上。那人端坐船頭,風鼓起運動防曬外套,發絲也吹得凌亂。
陳燕西微弓背,沒坐直,卻意外灑脫得不行。他手指夾煙,反撐在甲板上,視線不知落往何處。
好似要終身如此,擁一片蔚藍與一城陽光,當一輩子乘風破浪的少年。
且飛且燦爛。
就在金何坤獨自發迷時,遙遠傳來劃水聲。嘩啦——嘩啦——
很快,船頭的陳燕西側過身......與誰在交流?
金何坤由於視線受阻,不知發生了什麼。按理說,船頭只有他一人。接著,陳燕西起身返回船艇內。而船身對面,居然冒出兩個劃獨木舟的小孩!
陳燕西在包裡摸索一陣,拿出錢包。數了幾張,趴在船沿遞給男孩。他還手賤地揉一把別人頭髮,那小孩兒咧嘴一笑,牙白,特甜。
金何坤感覺眼睛快被閃瞎了。
半分鐘後,一直趴著沒動的陳燕西忽然端來兩顆椰子,新鮮出爐剛打開。金何坤震驚,這些孩子居然漂洋過海做無本生意?
陳燕西叫醒大家,挨著挨著分發椰子。女士們揉揉眼,笑著接納。鮮甜好喝。
金何坤捧著椰子,扯一把陳燕西:“你不是沒錢麼。”
“是啊,”陳燕西心想,椰汁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故作苦悶,單手叉腰,“逞一時英雄,完了,今晚該上哪要飯。”
金何坤已隱隱感覺不對:“......”
裝,你繼續裝!
陳燕西聳肩,順手拉開衣服索鏈。
“這些小孩無國籍,終身不得離開海島。賣椰子,是他們謀生的一種方式。”
他脫下衣服,摺疊起來放在金何坤身邊,“他們要想走出去,除非是成家或嫁人。每次我來,會帶些餅乾零食。昨天陪你們吃飯,很晚了沒去買。今天買他們幾個椰子,聊表心意。”
金何坤不知這背後還有故事,正等待後話。陳燕西卻踩上船沿,一手抓著欄桿,赤.裸的半邊身子已探出去。
從坤爺視線看去,陳燕西的蝴蝶骨上,那巨大的鯨魚紋身格外動人。而他身前,是喁喁大海,好似歸宿。
金何坤在那一瞬,竟生出“此人抓不住”的感覺。
太自由,也太篤定了。
陳燕西吹聲口哨,在學員們的驚呼中,縱身躍進大海。
一如初遇,水花四濺,乾脆利落。
金何坤的內心很不是滋味。他想起昨天理論課,陳燕西給他們講淺水層——有關下潛的軌跡。
“淺水層,指水平面到水下一百米左右的範圍。在這裡,海洋生命與陸地生命非常相似。到目前為止,淺水層或是宇宙中,人類所已知的、最大的有生命存在的地方。這裡有光,於是有了生命。”
“在這一階段下潛,你能看到無數豐富的物種。海洋向你敞開大門,某些‘異常’能顛覆你的認知。比如在水下三十米左右,阿基米德定律就得跟你說拜拜,牛頓的蘋果也不會落在你頭上——這時,你失重了。”
“就像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一樣。”
陳燕西的口吻近乎虔誠,眼裡有光。但金何坤認為,那並不是好事。
思緒僅飄半響,忽地又聽見“噗通”兩聲巨響。
流浪民族的孩子——估計是受了陳燕西的感染——也一脫衣服,跳進大海。身姿宛若游魚,帶著對這片蔚藍的信任。
他們時而消失,時而出現,在水波中穿行。陽光照耀,船長興致上頭,高唱一曲當地民謠。
金何坤看得有些入迷,他以舌頭輕輕劃過牙尖,見陳燕西以仰泳姿勢,漂在水面上。
這樣自由自在,捉摸不定的男人。
流浪貓一般,又狂又浪,既野且溫柔的男人。
他遲疑,如何會給人安全感。
直到今天最後一次下潛。
金何坤做完控制室緊急游泳上升後,陳燕西詢問他的剩餘氧氣。氣體充足,打算帶他再下潛幾米。四處游動一圈,練習腳蹼踢水。
由於耳壓平衡沒做好,金何坤的右側耳膜脹痛得厲害。陳燕西在前方游動,手拿叮棒,本打算給他指幾隻海兔。
豈料陳燕西剛回頭,瞳孔猛然緊縮——那傻逼沒控制好中性浮力,企圖上浮做耳壓平衡,卻在極速上升!
剎那間,包括金何坤自個兒都懵了。他手忙腳亂地尋找低壓充氣管,卻因下水前沒放於正確位置而遍尋不著。
媽的。
金何坤大駭,只祈禱如今頭頂別疾馳而過船艇。否則當場血染百里!
千鈞一發時,遽然,手腕上突增一股猛力。
金何坤上升的趨勢一頓,然後停住。他低頭,陳燕西抬手握住他的腕部,正貼著大腿,迅速上升。
金何坤咬著二級頭,呼吸急促,排出的氣泡股股上升,攪亂海水。他心有餘悸地摸索到低壓充氣管,趕緊排出BCD內部分空氣。
兩人又開始同時下沉。
海水之中,無法言語。
他們僅透過面鏡,死死盯著彼此。陳燕西沒鬆開他,眼神既驚慌又顯抽離。
金何坤確實嚇著了,無意識地半抱住陳燕西。
他心臟狂跳。砰砰,砰砰。
終不可掩飾的是,金何坤在那一瞬,迸發出強大的依賴感、安定感——那都是陳燕西給的。
而陳燕西沒顧上生氣,只心慌得不行。
差一點,差一點沒拉住金何坤。
往事如走馬燈,幀幀翻滾。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男人,心想:我魔怔了嗎。
——
作者的話:
解釋一下為何“潛水前、或潛水期間不要抽煙”這個問題。
通俗地說:
一輛觀光車,除司機可以坐四個人。現在有幾個大男人,與一個小女孩一起等。
車來了,這些男的沒什麼“女士優先”的素養,呼啦啦一通搶,速度是比女孩快。沒辦法,男人們上車。
坐好,司機開車了。就好比觀光游,在體內游一圈。因為一氧化碳男人們坐霸王車,就是不下去。乘車時間很長很長。
這段時間內,氧氣女孩傻掉,二氧化碳女孩也無奈。
體內供氧不足,代謝的二氧化碳帶不走,自然就產生了“頭痛、精神錯亂、肌肉無力、昏厥”這種人體組織缺氧的現象。
所以,煙民們又想潛水又想抽煙的,看看自己有幾條命夠你浪。
珍惜生命!
(別學陳燕西!那傻逼天資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