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
一
前些日子突發奇想,決定去宮本武藏的故鄉。
在前往姬路的車上,為了打發無聊時光,便拿出照片版的武藏墨寶端詳:
「枯木鳴鵙圖」。
只覺得他不愧於天才的美名。精采的潑墨點染出池邊樹林,枯木枝幹朝天際伸展。樹林前有隻伯勞鳥(譯註:鵙,即伯勞),鳴聲尖銳,然後如斷絃般戛然而止。我認為這幅畫成功地表達了那一瞬間天荒地老的滄涼靜寂。
身為畫家的武藏,似乎很喜歡禽鳥。現存的畫作中就能看到鵜鶘、軍雞、鷺鳥、烏鴉和這幅伯勞,每一幅都是傑作。倘若武藏並非武術家而是畫家,肯定也能成為美術史上的巨匠;今日身為畫家的武藏(在這個世界,其名號為二天),在美術界也擁有極高的評價。
我在姬路轉車。由於我們家直到祖父那一代都居住在播州(兵庫縣)姬路,因此絲毫沒有來到異鄉之生疏感。住在姬路的朋友問說:
──要去哪裏?
我回答要去隔壁的岡山縣。對方又接著問去做甚麼?
「要去武藏的出生地。」
我這樣回答。
對方接著反問,武藏不是咱們播州出身的嗎?
當然,那是播州人的錯覺。播州自古出了許多名人。的確像黑田如水(譯註:黑田孝高,一五四六─一六○四,日本戰國時代名將)、後藤又兵衛(譯註:後藤基次,一五六○─一六一五,黑田孝高、豐臣秀吉家臣)、大石內藏助(譯註:大石良雄,一六五九─一七○三,江戶時代武士。元祿赤穗事件四十七武士之首,該事件改編為家喻戶曉的戲劇《忠臣藏》)等人都是在陽剛之中透露出一種濃烈美感和華麗的人物。但武藏誕生的村莊雖然位於播州邊境,卻不隸屬於播州。不過據說他的母親是播州人,所以他的身上或許也流著播州人的熱血吧。
我在姬路改搭姬新線列車。那是國鐵的支線,而且只是單線。列車往北部的山地長驅而入。
列車穿梭過幾個山間小盆地後繼續前進,沿途風景就是所謂的支線風景,農村景緻不像本線被破壞得很嚴重,還保留一些古街舊道的情趣。
受到農村街道的吸引,我臨時在本龍野站提前下車,並在站前攔了一部計程車。直接搭計程車穿越縣界進入美作盆地,當晚住宿在岡山縣津山市。
說來真是幸運的偶然,津山市政府剛好主辦了一場展覽會,主題竟是「宮本武藏與吉川英治(譯註:一八九二─一九六三,小說家,代表作為以宮本武藏為主角的大眾小說)展」,聽說吉川夫人也蒞臨當地。隔天我參觀了展覽會,也親眼目睹了前面所提到的「枯木鳴鵙圖」。有一種在他鄉遇故知的驚喜。
之後我便離開這安靜的城鎮,繼續邁向武藏的故鄉。
「武藏雖是天才,但天才往往有其惹人厭之處。」
途中在車裏,我對同行的H如是說。至於武藏惹人厭之處為何,我也得邊寫邊想才行。至於現在能說的應該是:
「如果宮本武藏生於現代,我絕對不會這麼千里遙遠地跑來找他吧!」
武藏的人和人生已凝固在歷史之中,換言之,因為他已經不會造成任何的安全威脅,所以我才能安心地造訪他的出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