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報考（四）

　　室內鴉雀無聲， 只偶爾有匆匆回家的車駛過門前道路傾軋雨水時發出的辟啪聲響。

　　「爸媽——」沈曦竟然還敢開口， 「您兒媳婦喜歡北大。他說， 那邊專業全、資源多。有取有捨，他不打算從事研究，比起單一專業深度， 更重視交叉學科廣度。」

　　沈曦父母卻沒辦法再聽下去。顏家芝在國企老總的位子上干了10年，氣勢驚人，尖聲叫道：「沈曦！你在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沈曦想甩出套子證明自己在談戀愛， 又想到他倆不用套子， 怔怔半晌，扯過iPad登錄郵箱， 翻出當時寫給校長的《檢討書》，「R中老師曾發現過……與異性戀一樣處理。通報批評， 要檢討書，再有下回通知家長。」

　　沈士毅顏家芝兩人默默看完， 心裡明白這件事情真實存在。

　　知道沈曦叛逆、狂妄、自以為是，未曾料到竟然叛逆至此。

　　顏家芝想發作，卻端著， 強裝冷靜理性：「沈曦， 你十八了，還不懂事？！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管自己也不管父母！！」

　　沈曦驚訝：「難道您倆十八年來頭回知道我不懂事？」

　　沈士毅顏家芝：「……」

　　「爸媽，」沈曦也不皮了，「這段關係是我主動。與夏九嘉談對像兒， 是這輩子最懂事的一件事了。以前，您倆兒子從來沒有想過未來，天天玩兒，學習是玩兒，編程是玩兒，彈琴是玩兒，打球也是玩兒，哪天膩了也就扔了。但是，跟夏九嘉在一起後，我的未來一步一步明晰起來，我能看到我嚮往的整個人生。不瞞您倆，航空航天人工智能二者結合這個方向就是我倆在獐島時隨口討論出的東西。就他配我、懂我，我在變得更好，這一陣子特別開心特別幸福。」

　　顏家芝強忍著給沈曦講道理：「沈曦，你才十八，在CC市在R中沒有見過特別出眾的女孩子也很正常。等到北京、進清華，開始接觸全國各地的精英們，就不一樣了。至於九嘉，爸爸媽媽也很感謝的。」

　　沈曦真誠地道：「爸媽，我也不想你倆懷有不切實際的希望，直說了吧，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有主了。我這顆心要摳出來能把您倆都嚇一跳，萬一摳破了，滿地九嘉都撿不完。沒有可能注意別人，無法想像喜歡別人。」

　　「……」

　　「我就覺得這樣最好。萬一以後想要孩子，就到美國請個孕母。還能挑卵子呢，各種身高各種長相各種學歷各種工作，很棒棒哦。」

　　沈士毅顏家芝卻是無法接受：「你爸爸是LL大教授，剛剛才升計院院長，你媽媽是××老總，也馬上要當商會會長，有頭有臉，你……讓旁人如何看待你爸你媽？」

　　沈曦：「……？？？」

　　沈曦並不知道「旁人」是哪些人。對於自己還有凍兒來說，沒有什麼「旁人」，可對於絕大多數的人來說，「旁人」形形色色、無處不在，像空氣，充斥世界每個角落，藏不起，攔不住。

　　他說：「我們畢業又不回來……您倆呢，退休以後也去北京，讓旁人沒有渠道八卦。」

　　顏家芝被氣笑：「你倒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是。」

　　「可惜我們不想離開。沈曦，你的思路被帶歪了……你並不是個同性戀啊。」

　　「？？？」

　　「你小學時曾經看過……那種漫畫，上面都是男男女女。」

　　「？？？」沈曦回憶，還真看過，信口胡謅，「那是朋友塞過來的。」

　　沈曦媽媽明顯不信：「你絕不是個同性戀。到北京到清華，多多留意，會有喜歡的女孩子。」

　　「那不可能。」

　　聽見兒子毫不猶豫當場拒絕，對自己的隱忍勸慰全不在乎，顏家芝「呼」地躥起火，上前一步，用手指住沈曦鼻尖，無名指上鑽戒閃爍，眼睛睜大，表情恐怖：「沈曦，我也知道你主意正，我們說服不了、改變不得，那你滾蛋吧，到北京去，再也別回家來！！我們就當沒生孩子，這一輩子沒做錯事！！」東北人，不論男女真發怒時都很嚇人。

　　沈曦深深吸氣又沉沉吐出：「爸媽，這件事兒以後再說，咱們慢慢溝通交流。現在當務之急是夏九嘉。您想，以後我倆要是沒分，他就是您兒媳婦了，不能見死不救。以後我倆要是分了，咱家也算幫過忙了，沒有虧欠。當然，後面那個可能無限趨近於零。」

　　「你——」

　　沈曦發狠：「反正，我同桌兒想讀北大。他要復讀，考3加3，那我也復讀。他上回到高三中間才對新聞產生興趣，來不及轉，這回語數外都不用太看，補史地政，沒問題的。」這是瞎幾把扯，雖然在高考前他真胡亂想過：萬一凍寶考砸，想復讀，即使他是狀元他也陪著。

　　顏家芝極不可思議：「你瘋了？？？」

　　「嗯。」沈曦抬頭，「您倆知道我那兩年為何突然拚命學習嗎？因為特想配得上他。要不是有九嘉帶著，我都未必能上700。gay的事兒以後再說，現在……如果您倆不肯幫忙，我們就報復讀。」

　　「你……！」顏家芝是覺得，夏九嘉不至於，可她也聽說過學神就愛北清寧可復讀的傳說。

　　她已氣急。

　　這時沈士毅發話：「先睡覺吧。12點了，太晚了，就算求人也不合適。」

　　「嗯，爸媽晚安。」沈曦知道，爸爸媽媽需要時間消化、討論。

　　沈曦回到臥室。雖然說過「晚上可能沒有電話」，但沈曦瞭解同桌，知道對方今天估計睡不著覺，便道：【凍兒，凍兒。】

　　夏九嘉回：【？？？】

　　【沒辦完，明天可能也出不去……】

　　夏九嘉打：【你該不會出櫃了吧？】

　　「！！！」沈曦大驚。

　　【我想過了。你急匆匆地要回家，還連明天都出不來，應該是跟我有關係。大概在求你爸你媽想想辦法？什麼辦法？你爸爸是LL大院長，難道認識北大的人？想試一試增加名額？他們肯定不會同意。這樣一來，極有可能出櫃了。】

　　「……」凍寶聰明，沈曦歎氣，知道無法隱瞞真相：【不是，干預招生難度太高。教育廳長是他同事，我想查查那歐陽倩。】

　　【……】夏九嘉說，【別了。一切是命，聽天由命。就算當真民族造假，錯誤也在她爸她媽，歐陽倩99%是無辜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不想自己生事影響別人命運。再說，沒有證據，因為自己想上北大就托關係違規調查，耗費人力物力，不光明磊落。人大也挺好的，我剛都想開了。】

　　【可是……】晚上那串眼淚燙在沈曦心裡。

　　【沈曦，】夏九嘉說，【現在，比起北大人大我更擔心你爸你媽。】

　　沈曦出櫃……只要想想心臟就跳，一下一下，撞在嗓子眼上。心很大，喉嚨卻小，它躍躍欲試亟亟待出，搞得講話都很困難。

　　【嗯？沒事兒。】

　　【怎麼沒事兒……他倆什麼意見？】

　　【就不相信，說我絕不是個同性戀，等到北京進清華，多多留意，會有喜歡的女孩子。】

　　「……」夏九嘉沉吟半晌，說，【你爸你媽40多歲，還有見識有眼界，對於gay也不至於全盤否定。估計還是覺得你皮，以為這事可以挽回。】

　　【應該是。】

　　【這樣，沈曦，你在淘寶買上幾本過期雜誌。泰國有給gay的雜誌，一本叫《attitude》，一本叫《KAZZ》，封面都是兩個半裸猛男啥的。買上兩本幾年前的，藏在不太容易被人發現的地兒，藏好，比如倉庫、車庫、床墊下邊、衣櫃深處……然後這個假期讓你爸媽「無意當中」找到雜誌，你到時再裝出一副早就忘記了的樣子，讓他們不能不信兒子從小是同性戀。更猛點就在名片夾偷偷塞個gay吧地址。你爸你媽肯定知道gay圈較亂，會害怕你沒對象兒就到gay吧瞎溜躂、被帶壞。再回頭看看，我裸分狀元、人大畢業，還都在R中知根知底，可能也就算了。】

　　【凍兒，】雖然早就知道然而沈曦再次確認，【你是真的好有心機。】

　　兩人又聊幾句，夏九嘉叫沈曦算了，別讓爸媽查歐陽倩，沈曦應了，可是心裡並不甘心。

　　怎麼辦呢。

　　一夜未眠。

　　…………

　　第二天一大早，沈曦還是沉沉走進三樓臥室：「爸媽，夏九嘉那事兒，算了。」他不甘心，可沒辦法，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欺騙對方，即便是有「為了你好」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

　　沈士毅顏家芝目光有些警惕。

　　「同桌兒發現了，不讓。」沈曦嗤地一笑，「說一切是命，聽天由命。就算當真民族造假，錯誤也在她爸她媽，她現在18，是無辜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不想自己生事影響別人命運。還說沒有證據，因為自己想上北大就托關係違規調查，耗費人力物力，不光明磊落。」

　　「……」

　　「他就那樣。」沈曦看著自己父母，「堂堂正正，半個污點都不想有。」

　　「……」沈曦父母想起那個漂亮孩子——好看、聰明、有禮有度，可惜是個男人。

　　實在無法接受。

　　…………

　　下午五點，一條新聞石破天驚。有記者爆料，今年LL省高考理科的第一名被同學校考生家長聯名舉報，涉嫌少數民族身份造假。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止LL省，全國網民都在關注，十分憤怒，質疑高考公平公正。

　　省紀委、省招辦辦事效率很高，才一天，便向社會公眾公佈調查結果：

　　經過調查、詢問，確認歐陽倩的民族造假事實，取消享受少數民族高考招生加分資格，對歐陽倩的父親免職處理。

　　新聞中說歐陽倩的父親是HH當地派出所的所長，並於2010年還不非常嚴時違規修改女兒、妻子、岳母三人民族身份——那個時候中考高考能加10分。因為LL省招辦在覆核時只看父母「民族」一欄——有一人與子女相同即可，讓歐陽倩成功躲過。

　　歐陽倩是典型的「大賽型選手」，雖然一直都是年級前十名，但一次也沒拿過第一。孰料高考爆發，裸分就有729，一下當上狀元，各路採訪、各種獎金絡繹不絕，有名有錢，可謂風光無限，於是便被知道她的父母都是漢族的人舉報——在朝鮮族自治州，家長會上誰是朝誰是漢一看便知。

　　夏九嘉又覺得沈曦沒有說錯——自己總能遇到匪夷所思的事。

　　神奇的體質。

　　接著，25號，北大招生辦宣佈，協議作廢，對歐陽倩不予錄取，同時宣佈如果以後再有類似考生，一經查實也將取消各項資格，為了維護第一大考的嚴肅性不會考慮任何情非得已、任何難言之隱。這是招辦的決定，已經上報校方批准。

　　理科狀元出這種事，夏九嘉成為第一，北大立馬打來電話，請夏九嘉大膽填報，表示名額一定能有，並且承諾將來對跨院系選課予以全力支持——事實上，他們一直都有聯繫，也在努力爭取合作。

　　夏九嘉應下，也簽署協議。

　　北大那邊也沒有錯，當初略顯誠意不足，但與學院、專業無關。

　　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了。

　　等到九月，他便可以飛到北大，一邊學習專業技能一邊擴展知識邊界。

　　同是25號，沈曦簽了清華，也通知了北大。

　　北大招生組問：「是要去清華？」

　　沈曦說：「不，我要上藍翔。」

　　北大說：「祝你在藍翔取得成功。」

　　——又過幾天，八卦網絡已經走出R中、走向世界的錢厚說，清華、人大等等名校全都決定對歐陽倩不予錄取，不過另外一所Top10卻是認為子女不應為父母買單，伸出橄欖枝。

　　不算太慘，然而729的裸分，本也足夠她上任何一所學校。

　　夏九嘉也知道，民族造假絕對不是那歐陽倩出的主意。

　　2010年她才8歲。

　　很可惜——她真的強大，也真的努力。

　　可那又怎麼樣呢。

　　她不是一個弄虛作假的人，可她是一個弄虛作假的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