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孤立無援

　　塞繆斯做了一場惡夢，夢中的內容已經模糊不清，卻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揉了揉眉心，望著空寂昏暗的房間，突然很想見朵朵。他走出房間，來到朵朵的房門口，卻沒有進去。僵直地站在葡萄架下，愣愣出神。

　　不經意間，餘光瞥見一對耳朵從牆角伸出來，同時閃動的還有一對發光的眼珠子。

　　塞繆斯嘴角微微上揚，轉身走過去，靠牆坐下。

　　兔子從窩裡鑽出來，奇怪地望著他，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夢遊？

　　「睡不著。」塞繆斯開口道，「做了個惡夢，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兔子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腿，它也做過惡夢，夢見自己種的蔬果一夜之間全部被蟲子禍禍了，一片菜葉子都沒有留下，那種感覺真是太可怕了！

　　塞繆斯將它碰到懷裡，手心溫暖綿軟的感覺頓時讓他心情好了許多。

　　他抬起頭，透過葡萄葉的縫隙，望著星光點點的夜空，輕聲說道：「朵朵，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這個男人怎麼突然傷感起來了？畫風完全不對啊！難道又被精神攻擊了？

　　朵朵眯起眼睛，用感知探查了一下，果然發現了一絲異常的精神波動。

　　唔，看來食療還得繼續，這種精神攻擊無孔不入，專挑別人薄弱的地方進行誘導，實在讓人防不甚防。

　　「傷感」的塞繆斯話特別多，從出生說到第一次異術覺醒，又從第一次異術覺醒說到接任卡沃斯，期間走過多少彎路，遭受過多少非議，都一五一十地詳述出來。

　　朵朵一邊安靜地聽著，一邊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顆果子，舒服地靠在塞繆斯的肚腹，慢悠悠地啃著。

　　「現在想起來，雖然我的實力不錯，但我擁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家族給予的。」塞繆斯繼續說道，「家族護我成長，助我成為卡沃斯領主，如果我不是瑟王後代，估計最多也就是一名依附於某股勢力的戰士，而非獨立一方的領主。」

　　兔子啃完果子，捧著果核，用感應傳聲對塞繆斯說：【我把這顆果核種在花盆裡，給你做個盆栽怎麼樣？】

　　塞繆斯笑道：「嗯，你高興就好。」

　　【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朵朵喜滋滋地將果核收起來，【我一定可以種出一盆漂亮的盆栽。】

　　「當然，我相信你。」

　　兔子抬起腦袋，眉眼彎彎：【我也相信你。】

　　塞繆斯一怔。

　　【無論種在哪裡，你也一定能夠長成一棵雄壯威武的大樹。】

　　塞繆斯心頭微顫。

　　兔子又道：【不過，你記得必須長成一棵果樹，不然我會懶得搭理你的。】

　　塞繆斯笑了：「好。」說定了。

　　一夜暢談，塞繆斯心情開懷，第二天便精神飽滿地去工作了。

　　然而，他的好心情在中午過後就蕩然無存，真正的危機驟然而至，精神攻擊不過只是序幕而已。

　　「布隆堂兄，你這是什麼意思？」大廳中，塞繆斯望著來者不善的布隆，冷冷問道。

　　「我代表奧亞家族，正式要求你交出領主之職。」布隆當著一眾聯盟將官宣佈這個讓人驚愕的命令。

　　「為什麼？」塞繆斯坐在首位，不動如山。家族在這種時候派人來奪權，未免太不明智了。更奇怪的是，家族大部分人是支持他的，布隆的威望一直在他之下，他有何憑依取他而代之？

　　一旁的黛拉也露出疑惑之色。原本以為布隆是家族派來的助力，沒想到竟然是來奪權的。

　　「為什麼？」布隆冷笑，「就憑你根本不是奧亞家族的血脈。」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素來被當作繼承人培養的塞繆斯竟然不是奧亞的血脈？

　　「你說什麼？」塞繆斯聲音陰冷道，「如此詆毀我的名譽，即使你是我堂兄，我也有權將你懲辦。」

　　布隆冷哼一聲：「我既然敢說，自然是有證據的。」

　　他點開手腕上的儀器，一個光屛在空中展開，上面是一副縱橫交織的序列圖：「這是我從植網上copy下來的奧亞家族的血緣圖譜，從先祖瑟王開始，傳承至今，家族人員全部在列，唯獨你除外。」

　　塞繆斯猛地站起來，死死盯著他那份圖譜。

　　「不可能！」黛拉反駁道，「家族血緣都是經過驗證的，沒有人能夠篡改。」

　　「我確實不知道塞繆斯的母親是怎麼做到的，但事實是，她瞞過了所有人，讓塞繆斯擁有了奧亞家族的身份。」布隆好整以暇地說道，「開始我以為塞繆斯是叔母背著叔父生下的孩子，結果搜索血緣庫，根本找不到他的出身證明。也就是說，他不僅沒有奧亞家族的血統，甚至不是叔母所生，只是一個連來歷都沒有的野種。」

　　大廳中又是一陣騷動。

　　塞繆斯臉色冷得嚇人，全身緊繃，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黛拉顯然也無法接受，怒斥道：「布隆，你可知道捏造證據譭謗家族繼承人將要受到怎樣的懲罰？」

　　「是不是捏造，你們回去一查不就知道了？」布隆神色鎮定，看起來很有把握。

　　「從植網調閱血脈資料是需要五星許可權的，你從哪裡獲得的許可權？」赤梟突然問道。

　　「沒錯。」黛拉介面道，「奧亞家族已經脫離金提拉，你沒有可能從他們手上獲得許可權，莫非你和他們勾結起來了？」

　　布隆神色一變：「不要胡說八道！黛拉，你不是想讓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公開家族內部的私密吧？」奧亞家族雖然脫離了金提拉，但在權力中心仍然藏有暗線。

　　私密？在場眾人臉上無不露出好奇之色，他們很有興趣知道啊！

　　黛拉閉口不言。

　　布隆見狀，得意道：「這件事家族已經確認過了，所以才派我來接任卡沃斯領主之職。塞繆斯，鑒於你對家族的貢獻，我們不會對你作出懲罰，你的父母也已經過世，只要你交出領主之位，並除去奧亞的姓氏，過去的一切都將一筆勾銷。」

　　「大人！」赤梟等人一起叫道。

　　他們跟著塞繆斯出生入死，對他忠心耿耿，絕不希望他因為血統問題而放棄卡沃斯。

　　塞繆斯沉默不語，大廳中的氣氛變得十分壓抑。

　　布隆眯起眼，又道：「我想大家都知道，一個沒有血統證明的人，要麼出生遊民之家，要麼就是來自於反制組織。」

　　眾人臉色微變。

　　瑟王星的領地，全都必須由貴族繼任。貴族並非空有頭銜，他們大多能力出眾，並且對星球做出過卓越貢獻。所以出任一方領主，名正言順，眾人信服。但是遊民和反制組織的成員就另當別論了。

　　遊民是指沒有去植網登記的下等平民，他們或因為貧窮，或因為無知，又或因為偏遠而沒有前往王城進行公證，沒有身份卡意味著找不到正式工作，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享有權利。

　　不過遊民中偶爾也有少數人能夠覺醒異術，他們有成為貴族甚至是領主的機會，只是需要時間證明。

　　但反制組織就不一樣了。他們對這個世界和統治階層充滿惡意，拒絕將自己的資訊留存在植網中，甚至經常破壞植網的運作，游走於灰色邊緣，與整個世界為敵。

　　塞繆斯一旦失去奧亞的姓氏，又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將徹底陷入尷尬的境地。如果是遊民還好說，若是反制組織的人，那麼所有人甚至是他的親信恐怕都無法再效忠於他。

　　原來昨晚不詳的預感是真的。塞繆斯環視一周，在眾人的注視下，遍體生寒。

　　他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與奧亞家族徹底決裂，死守卡沃斯，獨立一方；二是交出領主之位，退出權利中心，做一個沒有身份、沒有立足之地的遊民。

　　無論哪種選擇，自己都將失去從前積攢的威信和地位，聯盟也會土崩瓦解。

　　塞繆斯看向王城的方向，心中淒冷。戈洛，這就是你的殺手鐧嗎？一招釜底抽薪，讓他退無可退。他千防萬防，也不曾懷疑過自己引以為傲的瑟王後裔的身份。

　　突然，塞繆斯感覺大腦一陣刺痛，瞳孔收縮，一股濃烈的殺意籠罩整座大廳。

　　「塞繆斯，你想做什麼？」布隆譏諷道，「難不成想要大開殺戒嗎？」

　　其餘人紛紛警惕，驚疑不定地望著塞繆斯。

　　「塞繆斯，我莫瓦森絕對不會屈從一名來歷不明的人。」銀松領主突然喊話道。

　　「我也是。」

　　「我敬你是一個人物，將來或許還有機會成為夥伴，希望你不要衝動。」

　　「和他廢話那麼幹什麼？一個連身份都沒有的人，有什麼資格成為聯盟領袖？虧我從前還很崇拜他。」

　　「布隆閣下，我們支持你成為卡沃斯的新領主。」

　　「沒錯，我們也支持。」

　　大廳中群情激奮，說話毫無顧忌。只有少部分人保持沉默，望著塞繆斯神色複雜。

　　躲在暗處的朵朵，目光閃動，視線中，到處是雜亂的精神波動，其中以塞繆斯最甚，幾乎被一片精神亂流所纏繞，情緒處在爆發邊緣。還沒來得及控制，就已經失控了嗎？

　　如果沒有受到精神攻擊，眾人至少會先對此事進行查證，並且給塞繆斯一段時間冷靜處理。但是這些人潛藏的負面情緒被徹底激發，嫉妒，憤恨，不滿，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全都不受控制地湧向塞繆斯。

　　向來威風八面的塞繆斯，頃刻間失去所有，立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以瑟王後裔的身份為傲，以強大的實力立於高位。然而，他的身份只是假的，強大的實力也是來自於家族的培養和支持。

　　除了是一名異術者，他什麼都不是。沒有來歷，沒有傳承，沒有家族，甚至連明確的立場都沒有。

　　塞繆斯再也無法冷靜思考，他曾經堅信的所有，一一在眼前崩塌。

　　整座大廳陷入一股龐大的威壓中，帶著沉重的絕望和憤怒，以及，想要毀滅一切的殺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