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放棄努力的三天:
戚一斐回到戚府後,倒頭就是一天一夜的酣睡。
這中間來過多少大夫診治,又有幾位親友探望,他都是全然不知的。他只依稀感覺,祖父來過。
戚一斐這輩子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母,與祖父、胞姊一同生活,他們就是他僅有的親人。
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戚老爺子來坐了沒一會兒,就對下人發了好大的脾氣。戚一斐很想開口,勸祖父不要生氣,氣大傷肝,他又好酒,實在不該這般不愛惜身體。可惜,戚一斐始終說不出來一個字,只能這麼半夢半醒的聽著。
幸好,戚老爺子這人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痛痛快快的罵上一場,就舒坦了。他重新坐下,看顧了戚一斐許久。
看著看著,便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戚一斐明白了,這一定是在做夢,他祖父怎麼可能會哭呢?
世人誰不傳,閣老戚望京,專權強硬,臉厚如牆,連被昔日座師指著鼻子罵忘恩負義,都可以面不改色。彷彿在他戚望京的眼裏,就只有升官發財兩件事,誰也不能阻止他當這個為虎作倀的大奸臣。
這些污濁不堪的市井流言,戚一斐自然是半句也不會信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祖父確實是性格堅毅,無堅不摧。
祖父幼年還沒長大,就已死了全家,那時他一滴眼淚沒有掉過;
後來,他金榜題名,卻失去了髮妻,後終身再未另娶,那時他也一滴眼淚沒有落過;
再後來,他中年喪子,獨自撫養一雙失怙孫兒,那時他還是一滴眼淚沒有流過。
如今又是什麼日子?何德何能,讓他的祖父失聲痛哭?
無暇再想,戚一斐便真的沉沉睡了過去,唇角掛著“終於回家了”的舒心笑意,那種對安全的依賴,已經就要從柔和的面容裏溢出來了。
戚老爺子控制不住軟下心腸,歎了一聲:“還是個孩子呢。”
哪怕只是為了護持住這唯一的孫兒,他也不能倒下,即便真已是山窮水盡,他也自信可以重整旗鼓,殺出重圍。至少……
“阿爺不會讓你出事。”
***
當戚一斐再睜開眼,已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了。
午後狹長的陽光,透過枕花格的窗櫺,照在多寶閣上,投下一片初秋的斑斕。
戚一斐睡的不知今夕何夕,醒後也沒有著急起來,只是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頭不疼了,心不煩了,腿也利索了。猶如大夢一場後,噩魘終於得以驅散,整個世界都是暖意融融的光明。他忍不住揚起笑臉,沒有理由,就是覺得幸福。
這裏是郡王府,是戚一斐打小與阿姊一同長大的地方。背後一牆之隔,中間還特特開了個拱形門的,是被家裏人稱為“東府”的戚府,總能帶給他力量的地方。
歪歪頭,戚一斐就看到了他再熟悉不過,思念了整整兩年的家。
從線條簡練的幾案,到做工精細的小榻,再到繁複華麗的屏聯,無不都是他的心愛之物。連梨花物架之上,仍精細的擺放著他離開前,忘記收起來的玩物。
還有……
戚一斐一愣,不對啊,眼角下這血色的紅字是什麼?他曾在街上驚呼一瞥後,差點以為是錯覺的小字,再一次如影隨形,突兀的憑空出現了。這一回,終於看清楚了全貌。
——您離當場去世,還剩十五天。
猩紅色,正宋體,加大加粗,附帶炸彈倒計時一般的緊張效果。
戚一斐作為一個雖不能熟讀名著,但至少閱網文無數的網癮少年,接受能力還不錯,很快就重新鎮定了下來。
最後分析得出結論,這大概、也許、可能就是他穿越之後的金手指。
都8012了,穿越之後竟然還附帶金手指,嘖。
經過幾番嘗試,戚一斐終於找到技巧,點開了那一行紅字。在開券有益一般的開場動畫後,重新出現在戚一斐眼前的,就是一本古香古色的書了。藍色為底,白色鎖線,紙張枯黃的不是很正經。
戚一斐情不自禁給配了個開機音樂:“鐺,鐺鐺,鐺鐺。”
書的封面右側,有一行豎字小篆,戚一斐憑藉著自己接受了十來年封建教育的經驗,勉力認出了那應該“生死簿”的三字。
生死簿!
只這一個字面意思,戚一斐就好像一竅通了百竅。
——記錄一個人的壽命,以及生卒年月日。大聖當年大鬧地府,撕毀的就是這個垃圾。
等戚一斐“翻”開生死簿後,他就發現,這玩意是真的有夠垃圾。屬於別人的頁面,他根本打不開,就能看到自己的。而僅屬於他的那一頁,也只有短短幾行,寥寥數語。
戚一斐:
生於天和元年,七月初七,已時。
卒於天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子時。
在“二十”的前面,還有一個明顯的劃痕,劃掉了“十五”的字樣。
今天,就是天和十六年,八月初五。
他真的要命不久矣了。
在電光火石間,求生的本能,幫助戚一斐一下子就回想起來了,他之前在大街上沒能看清全貌的那行字,確確實實寫的是“十天”沒錯。
現在變成了十五天。
他的壽命增加了!
雖然只是多了五天而已,但這足以說明一件事,生死簿上寫的不是註定的,他還有自救的可能。
這樣振奮的認知,吹散了戚一斐發現自己沒有幾天好活後的恐懼。他現在滿心滿眼的只有一個問題,他到底是怎麼撿回來這五天的?
搜腸刮肚,苦思冥想,想要找到從昨天清晨到今天下午之間的異常。
不等戚一斐叫來婢女詢問他昏睡之後的事情,他身邊四大婢女之一的仙客,就已經步步生蓮,衣帶飄香的走了進來。她正引著身後的戚閣老,老爺子一身外服,又不見風塵,應該是在臨出門前,想來和戚一斐道個別。
沒想到戚一斐已經醒了,正怔怔地躺在那裏,眼神懵懂的看著他們。
“孫少爺,您醒啦,真是老天保佑!”仙客激動又驚喜,活潑的十分外放。她的名字和性格嚴重不符,但戚一斐就喜歡她身上這股勁兒,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跟她一起歡笑。
戚老爺子也再顧不上什麼風度,疾走幾步,來到帳前。明知戚一斐不是風寒發熱,他還是忍不住以手探額,確認了一下,然後這才稍微放下了一些心。他一邊給戚一斐掖著被角,一邊道:“大夫就歇在隔壁,馬上能到,是你熟悉的方大夫。”
“方大夫?”戚一斐一臉無奈。
方大夫確實是戚一斐熟悉的,在他十歲之前。方大夫為人溫潤,談吐幽默,是小方脈的聖手御醫,但說白了就是兒科大夫,曾在宮中給不知多少皇子公主請過脈。後因一些事情,被天和帝賜給了戚一斐姐弟看診,一天十二個時辰的隨時候著。戚一斐姐弟從小也確實很喜歡方大夫,一點沒有小孩子怕看大夫的老大難。
“但我已經長大了呀。”
“還是方大夫放心。”戚老爺子無論是表情、還是言辭,都無懈可擊。
但戚一斐就是感覺到了一種說不上來的風雨欲來,聯繫祖父之前信中數次說起的多事之秋,容不得他不多想。
戚老爺子不欲多談,畢竟朝堂之上勝負已分,多說無益。戚一斐現在最重要的是修養身體,而不是徒增煩惱。
戚一斐眼睜睜的看著他本來還能活十五天的紅色警告,因為祖父的沉默,急速掉成了五天。
這一回,戚一斐再不能、也不願當一個貼心不多問的孫兒,開口急著追問:“到底是怎麼了?”這有可能是關乎他們全家的大事。
“什麼怎麼了?就是張次輔今晚做東,請阿爺去吃酒。我擔心你無人照顧,這才請了方大夫代勞。”戚老爺子深諳避重就輕的語言藝術,他若不想說,還真沒幾個人可以撬開他的嘴,哪怕是他最喜歡的孫子。
戚老爺子是內閣首輔,與次輔張吉關係一向緊張,畢竟他們一個是二皇子派,一個是大皇子派,有著不可調和的政治矛盾。
張吉都快恨不能捅死戚老爺子了,又怎麼可能會設宴款待?這設的是什麼宴?鴻門宴嗎?
“只是尋常小坐,他張江左若真有毒死我的膽子和本事,也就不會被壓在次輔之上十餘年。”戚老爺子對於張吉的不屑,溢於言表,那人根本不堪為敵,“去的還有許多大人,你且放心。好不容易嫁走了你阿姊,怎的,你又要接過這個管家的紅花了嗎?”
戚一斐見說不過戚老爺子,能做的就只剩下……
裝病了。
戚一斐一邊捂頭一邊滿床打滾,和小時候耍賴不想入宮讀書時一模一樣。時不時還要從捂眼的指縫裏偷瞧,看看他祖父有沒有心軟。
戚小郡王裝病的本事,這麼多年了,還是毫無進益。
但,被愛的大概就是可以這麼有恃無恐,明知道戚一斐在裝病,戚老爺子還是只能答應了下來:“好好好,不去了,不去了,阿爺今天就待在家裏陪你,成嗎?”
“一言為定!”戚一斐分分鐘恢復了活力,還未蹦起,又趕忙縮了回去,繼續“唉喲、唉喲”的假裝奄奄一息。
連作為戚一斐大啟後援會第一粉頭的仙客,都沒辦法昧著良心說,他們家孫少爺的表演有多麼不露痕跡,好歹、好歹遮一下上揚的唇角呀。
戚一斐的表情管理失控,是因為他發現,當他祖父真的答應他不出門,而不是糊弄他之後,他的壽命又回來了。
——您離當場去世,還剩十五天。
***
次日一早,錦衣衛就把昨晚李家宴會上,都有哪些朝臣赴宴,分別說了什麼,說了多久,都事無巨細的整理成冊,遞到了聞罪的案頭。
“戚望京沒去?”
“不曾得見。”錦衣衛的指揮使著飛魚服,佩繡春刀,跪在大理石的下首,實事求是的回稟,“昨日征南郡王頭疾復發,大夫去了折騰到大半夜,戚閣老無暇他顧。”
聞罪一點點的皺起了眉頭,眼角一顆淚痣,隨著臉部動作微微向上,好像在代替它的主人表達不滿。
指揮使繼續道:“戚閣老在位數年,天性狡詐,滑不留手。但屬下已有線報,會從他多年前的一樁舊案入手……”
聞罪抬手,打斷了稟報,他更在乎的是:“御醫怎麼說?”
作者有話要說: 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