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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契合(ABO)》第5章
第五章

  鄭飛鸞長久沒等到何岸的答覆,筆尖一頓,撩起眼皮看向他:「你不同意?」

  何岸沒作聲。

  他的指甲掐入掌心肉裡,一毫米,又一毫米,掐痕漸紅漸深。

  鄭飛鸞見他這樣,語氣勉強緩和了些:「某一項不同意,還是三項都不同意?」

  「孩……孩子。」何岸問,「孩子也要拿掉嗎?」

  鄭飛鸞笑了:「不然呢?」

  這三個字問得禮貌又真誠,也薄情寡義得很。何岸一下捏緊了拳頭,指節泛白,掌心深陷的幾道紅痕被掐破了皮,洇出血,染紅了指甲頂端的半弧蒼白。

  他閉上眼,急促喘了幾口氣,反覆告誡自己別害怕,別畏縮,想講什麼就大膽講出來。不敢反抗Alpha的恐懼只是心理作用,可孩子是活生生的,它就在你肚子裡,全憑你的勇氣才有機會活下去!

  掌心的刺痛化作一柄利矛,擊破了Omega本性裡對Alpha的絕對服從,在那根珍貴的脊樑折斷之前,何岸逼迫自己喊了出來:「請讓我……讓我留下孩子!」

  鄭飛鸞眼眸一沉,厭煩且極輕地「嘖」了聲。

  不過長期在社交場合行走的他很快擇了一頂友善的面具戴上,將紙張推前少許,溫聲問道:「何先生,容我問一個問題,你在哪裡高就?」

  何岸不明白他的目的,回答說:「在附近的寵物店,拐角那家,叫做『愛寵城堡』。偶爾隔壁花店缺人手了,我也會幫著送送花。」

  劣質的藍色圓珠筆在鄭飛鸞指間打了個轉,他謔笑道:「寵物店?」

  似乎這是一個相當滑稽的答案。

  下一秒他斂起笑容,直身坐正,左右手肘分開撐於桌上,十指交錯在前,目光壓低,直視著何岸,眼神中釋放出了不容忽視的壓迫感,那是他作為一個領導性格的Alpha在談判桌上慣常使用的控場狀態。

  頂級信息素濃度,我之天堂,彼之地獄。連強悍的Alpha都扛不過幾分鐘,何況一個被他標記過的Omega。

  果不其然,何岸劇烈地打了個冷戰,瞳孔驟然縮緊,整個人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用力推搡向沙發靠背,怎麼掙都坐不起來。他的腰軟了,腿也軟了,削瘦的肩膀抵在不算柔軟的皮面上,印痕極深,彷彿不是他靠著沙發,而是沙發要將他整個吞進去。

  鄭飛鸞清了清嗓子,認真地闡述道:「何先生,我們接下來的討論,或者說談判,必須基於三個清楚的共識:其一,你和我不會成為合法夫妻;其二,你的孩子鄭家不會承認;其三,我不會支付一分錢撫養費。這意味著,只有你獨立完成撫養,才符合我所說的『徹底清除關聯』。但是,獨立撫養需要足夠的金錢,而你的工作——街頭寵物店、花店零工,一來收入不穩定,二來收入不充裕,在淵江養個孩子可能連零頭都不夠。綜合來看,沒有任何證據支持我相信你可以獨立撫養孩子長大。」

  何岸聽著聽著就漲紅了臉,染血的指甲更狠地掐進肉裡去。

  他爭辯道:「我可以和你簽協議,免、免責的那種。孩子出生後的所有花銷,奶粉、衣服、尿不濕、看病,上學……全部由我一個人承擔,不會張口管你要一分錢,這樣……可以嗎?」

  鄭飛鸞不為所動:「但客觀現實擺在眼前——你的收入不夠。」

  何岸激動起來:「我會想辦法的!」

  「你會『想辦法』,不代表你真的『想得出辦法』,這是能力問題,不是態度問題。」鄭飛鸞冷冰冰地反駁,「很遺憾,你說得再真誠,這也只是一句空話。兒童的受撫養權是法律賦予的,你沒有資格代替它放棄,法官也不會認可你所說的免責協議。」

  他頓了頓,眼神迅速降溫,凝成了一絲涼薄的懷疑:「我來做一個簡單的猜想:有朝一日,假如你身無分文,實在養不活孩子,你會不會想出一個辦法,去向Omega保護協會申請親子鑒定,要求我履行撫養責任?或者再進一步,你會不會想出一個辦法,領著你生的那個孩子,要求和我婚內所生的子女平分財產?何先生,我並不懷疑你此刻的品格,但我必須提醒你:人在飢餓的時候、寒冷的時候、走投無路的時候,往往容易拋棄從前堅持的信念,去做一些自己也唾棄的醜事。你一個人原本可以活得很滋潤,為什麼非要被孩子拖累?它能帶給你的所謂『親情』,遠遠比不上你養育它要付出的代價。如果將它扼殺在萌芽狀態,你和我都能減少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這難道不好嗎?」

  不好。

  這一點也不好。

  何岸從耳朵到腸胃的每一個細胞都對這段客觀而冷血的遊說感到排斥,腹內這一團骨肉究竟有多麼可愛,他比誰都清楚。

  他摘下了圍脖,貼著脖子的那一圈濕漉漉的,已經被汗液浸透了。

  他又解開外套紐扣,露出白色薄毛衣裹著的肚子,那處形狀玲瓏,像一隻糯米白麵團子,偶爾還會動一動,招人喜歡得要命。

  「飛鸞,像我這樣的Omega,不太容易遇見合適的Alpha,如果這個孩子沒有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了。你讓我留下它吧,它六個月了,會動了,你來摸一摸……」何岸試圖去拉鄭飛鸞的手,「摸過就捨不得打掉了……」

  只聽啪嗒一聲,圓珠筆彈開一段距離,落在不遠處。鄭飛鸞淡定自若地去拾筆,巧妙避開了何岸的觸碰。

  何岸僵了一會兒,慢慢收回了懸空的手。

  「六個月的胎兒,引產對身體的損耗的確比較大。」鄭飛鸞盯著筆尖,避重就輕地說,「我會支付足額的營養費,你不必擔心。」

  「我不要你的營養費,我要孩子!」

  何岸捶桌站起來,臉色一片慘白,晃動的桌子讓茶杯和紙張都移了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一點也沒有了嗎?飛鸞,我和你再簽一份協議,就我們兩個簽,這孩子花了你多少錢,撫養費也好,財產分割也好,我都欠你雙倍的債!如果我起了貪慾,想從你手裡騙錢,你不會受害,孩子也不會受害,只有我一個人遭報應!」

  他的情緒太激動,音量高了幾階,招來了遠處幾束零碎的目光。鄭飛鸞臉色大變,厲聲呵斥道:「坐下!」

  一瞬間Alpha的怒意飆升至峰值,失控的信息素捲著極端駭人的威懾氣場籠罩了何岸。何岸眼前一黑,雙腿發虛,經絡、骨髓、肌肉彷彿齊齊消失,整個人一下跌回了沙發,連頸骨也抽空了力氣。

  他抬不起頭來,腦袋低低地垂著,發尾的汗水越積越多,凝成水珠,沿著白皙的頸線接連滑落。

  Alpha的怒火旺盛到極致時,Omega的恐懼也隨之攀升到了極致。何岸被逼入一場可怕的幻覺中,他身處一間黑屋,頭頂、腳底、四面牆壁,到處都烏壓壓疊羅漢一樣爬滿了數不清的甲蟲與蜘蛛,油亮的甲殼像浪潮一樣攢動,細長的毛足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走步聲。

  它們在四面八方蠢蠢欲動,晶亮的小眼珠盯準了何岸,只消他萌生一絲反抗鄭飛鸞的念頭,就會飛速湧至,順著褲腿、衣袖、領口的縫隙密密麻麻鑽進來,用噁心的觸角與足尖觸碰他的肌膚,用腥臭的牙齒啃食他的骨頭。

  好想吐。

  何岸瑟縮在沙發角落,死死摀住了嘴唇,再也無法對鄭飛鸞說一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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