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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契合(ABO)》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與淵江不同,落曇山的冬季是沒有雪的。

  小鎮子依山傍海,氣候宜人。簷下的秋花剛壓了梢頭,水邊就揚起一簇輕而白的柳綿來。北方遠道而來的客人們看到一樹月桂一樹柳的景象,往往會驚歎這裡不甚分明的四季。

  程修大清早睡得正酣,突然被一通尖銳的鬧鈴吵了起來。隔壁床戴逍還光著膀子呼呼大睡,呼嚕聲震天響,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好比田間一台冒濃煙都發動不了的拖拉機,自帶一百分貝噪音,根本不受鬧鈴打擾。

  美得你!

  程修一枕頭砸過去,正中戴逍面孔。他見狀一樂,迅速套上衣服,在戴逍的罵罵咧咧中衝進衛生間擠了一段牙膏,趁對方還沒來得及穿褲子殺進來,抄起牙杯溜到了外頭。

  一開門,晨風拂面。小院的九重葛垂瀑而下,燃成了一團烈火。

  何岸正抱著鈴蘭在曬太陽。

  小丫頭今天穿了一條印花小布裙,沒扎辮子,卷髮又蓬又軟,在曦光下呈現出美麗的淺褐色。她咕咚咕咚喝著奶,旁邊六百六眼巴巴地瞧,粉鼻子一動一動的,想分一杯羹。

  「早啊!」程修叼著牙刷打了個招呼。

  「早。」何岸朝他彎了彎眉眼,「有沒有看手機?」

  程修:「沒看。怎麼了?」

  何岸說:「昨天晚上,有人在我們客棧下了一筆大訂單。」

  大訂單?

  程修兩眼都瞪圓了。

  他跟戴逍在同一屋簷下住了將近一年,經過長時間的潛移默化,已經修成了半個葛朗台,聽見錢聲就激動。這會兒他左手舉牙杯,右手舉牙刷,向兩邊劃開了一個寬廣的弧度——有多大?

  何岸看懂了,笑盈盈地回答說:「很大很大,要好好準備。」

  程修聞言,三兩下刷完牙,扭頭進了房間。片刻後,他掂著手機走出來,表情明顯有些失望:「別準備了,這一看就是系統故障,真訂單哪兒有這樣的?」

  何岸仰頭看他:「不一定啊。」

  「不是百分百,那也是九成九。」程修往何岸旁邊一坐,指著手機屏幕一項一項數落起來,「你看啊,匿名、全款、沒選房、免接機,入住時間還是早上九點——你見過幾個早上九點來的客人?」

  何岸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模樣。

  不過他沒露出失望的表情,眉眼仍然笑盈盈的,對程修說:「也許這個客人和別的客人不一樣呢?比方說,他可能是一個住在大城市的老先生,剛退休,想來咱們鎮上清淨一年。全款是因為不缺錢,匿名是因為忘了註冊,選房的話……嗯,可能他住慣了酒店,以為小客棧也像酒店那樣,來了之後才給選房呢?」

  何岸講話時神采奕奕,眼中含光。

  程修原本覺得這番推論特別不著調,可看著何岸的樣子,他竟然有點被說服。

  何岸又低頭問鈴蘭:「爸爸說得對不對呀?」

  「對!」

  鈴蘭一眨長睫毛,奶聲奶氣地應和。

  其實刷出這張訂單的時候,何岸的第一反應和程修是差不多的:它假得就像一個系統故障。

  一次性付清全款,說明客人很有錢,可是在網紅客棧競相營銷、彼此拼得你死我活的落曇鎮,小小的青果客棧連個好名次都掙不到,又從哪兒來這麼強的吸引力?

  何況一次性付清全款,本身就是一種瘋狂的非理性消費,聞所未聞,再加上匿名、不選房、早晨九點入住……這張訂單,處處都寫著「假」字。

  但是,萬一是真的呢?

  萬一是真的,那麼,戴逍因為收留他與鈴蘭而遭受的損失,至少能借此挽回那麼一點點。與潛在的收益相比,花力氣收拾一間可能被閒置的客房,並不算一件辛苦的事。

  「程修,我想碰碰運氣。」何岸微笑著對他說,「我們是小客棧嘛,淡季空房率那麼高,能訂出去一間算一間。說不定這回福星高照,真遇上一個大方又好相處的客人呢?」

  「行。」程修拍了拍何岸的肩,「我相信你的預感!」

  程修雖然粗神經,但是幾年相處下來,他比誰都更瞭解何岸。

  何岸的性子,說軟是真的,說韌也是真的。住在青果客棧的這大半年,因為平白佔了一間客房的緣故,何岸一直對戴逍心存愧疚,覺得拖累了他的生意。

  其實在程修看來,那會兒的青果客棧壓根就沒什麼生意可言。

  戴逍這人,優點是臉帥、熱忱、踏實可靠,缺點是閒散、摳門、理想主義。和他做朋友很舒服,和他一起開客棧,那保管賠得血本無歸。尤其程修還是鄭飛鸞訓出來的,對卓越的生意人應該有什麼特點一清二楚——戴逍不偏不倚,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禁忌上。

  收留他們的時候,青果客棧正徘徊在倒閉邊緣,每一間客房都空著。租金嘩嘩往外流,收入一分也沒有。反而是他們的到來,多少給這家冷清的小客棧增添了一點煙火氣。

  住了兩天,面對始終無人問津的大門,再遲鈍的人也看明白了。

  戴逍沒遮掩,爽快地向他們承認了:在網紅客棧的概念炒起來之前,他這兒其實也紅過一陣子,奈何敵不過秀貓秀情調的軟文營銷之流,慢慢就過氣了。

  何岸想了想,說:我幫你吧?

  程修當時沒弄明白,想當然地以為何岸是指幫忙打雜。誰知第二天,戴逍就把客棧全權交給了何岸,自己退居二線,主動當起了司機、保安與搬運工。

  為了報答戴逍,何岸幾乎把養育鈴蘭之外的精力全花在了客棧上,當成自己的事業悉心打理。

  從那之後,小客棧的日子才一天天好起來。

  戴逍因此對何岸充滿了興趣,問他以前是不是開過客棧。何岸說沒有,但讀書的時候輔修過兩學期酒店管理,略懂一點皮毛。那天程修才知道,何岸其實讀過大學,只不過中途肄業了。

  「對了,你和戴逍今天不是要接一批客人麼,什麼時候出發?」

  何岸打斷了程修的沉思。

  程修差點忘了這事兒,低頭一看腕表,轉頭就沖屋裡喊:「戴逍,快點兒,幹正事了!」

  他們要接的是一個小型粉絲團,大約七八人,旅遊為次,主要目的是去落曇鎮北邊的影視城探班。那兒剛開拍一部大製作群像片,明星雲集。粉絲們聞訊而來,佔領了落曇鎮大大小小的客棧。青果客棧也有幸分得一杯羹,一次性訂出去四間房。

  七點半,戴逍開著他的九座小麵包,帶上程修一起去機場接人了。

  睡醒的客人們也陸陸續續起了床。

  青果客棧不提供早餐,他們逗一逗鈴蘭,再逗一逗六百六,就背上行囊開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很快,每天清早慣有的一波熱鬧過去了,小院子重新安靜了下來。

  微風吹過九重葛,傾葉如波,屋簷下一串風鈴叮叮噹噹唱著歌。鈴蘭喝飽了奶,摟著六百六在搖籃裡睡去了,何岸便掩上客棧大門,開始一間一間收拾客房。

  為了替戴逍節省開支,何岸沒雇保潔工,像鋪床、倒垃圾、打掃房間、補充日用品之類的工作,他都是自己做的。他的身體還沒痊癒,忽好忽壞,有時候打掃到一半吃不消了,就坐下來喘口氣歇一歇。

  忙碌了一個多鐘頭,他終於收拾到了最後一間客房。

  這是一間寬敞的大臥室,位於二樓內側,離沿河酒吧有一段距離,入夜了會很安靜,還帶一處小陽台,擺著雅致的茶座與盆栽。

  小陽台藏在葳蕤盛開的花枝裡,撥開花枝,遠方是綿延的山巒與青川。

  四季不同景,哪怕住一年也不會膩。

  那位神秘的匿名客人……應該會喜歡吧?

  鋪完了床,許是低頭太久的緣故,何岸突然感到一陣暈眩,立刻撐住床板緩了一陣子。

  暈眩久不好轉,額角慢慢出了汗,他只得坐下休息,趁著休息的功夫,拿出抽屜裡的便簽紙給客人留了一段歡迎的話,端端正正擺在床頭櫃上。

  剛做完這些,忽聽「吱呀」一聲,樓下的院門被人推開了。

  青果客棧沒有門鈴,兩扇老舊的木頭門擔起了門鈴的職責。它們很沉,又有些年份了,門樞經了雨水銹蝕,每每轉動起來,總會發出古舊而悠遠的一聲響,走哪兒都能聽見。

  何岸抬頭一看鐘,正好九點。

  是那位客人嗎?

  他沒多想,起身撫平了被褥上的皺褶,匆匆出去迎接。

  下了幾階樓梯,扶著轉角小平台的欄杆向下一望,卻沒瞧見大門附近有人。他覺得古怪,目光下意識往院子裡偏了偏,就這一眼,讓他看到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鄭飛鸞。

  高大的Alpha站在鞦韆架前,離鈴蘭很近。甚至上前一步,把手伸向了熟睡的鈴蘭。

  看到這一幕,何岸扶著欄杆的手一下子攥緊了。

  頭頂暖陽拂照,他卻彷彿落入了刺骨的冰窖,那一刻的恐懼,足以令人肝膽俱裂。

  小小的鞦韆搖籃裡,睡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鈴蘭。

  他的女兒。

  鄭飛鸞注視著她,向來鎮定無波的眼眸裡泛起了一抹動容。

  他沒想到十幾小時的長途跋涉過後,踏進青果客棧,第一個迎接他的竟是鈴蘭——摟著一隻胖貓咪,憨憨俏俏地睡在搖籃裡,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親眼看到的感覺……難以形容。

  沒有了粗糙的像素塊,沒有了失真的色彩,她的白淨和水靈躍然眼前。

  鄭飛鸞覺得疲累一掃而空,往前走了一步,彎下腰,伸出手,想碰一碰孩子的臉。然而就在他幾乎要觸到的瞬間——

  「別碰她!」

  頭頂響起了一聲淒厲的喝令。

  他猛然抬頭。

  只見樓梯轉角處,何岸正雙手撐著欄杆,身體前傾,一眨不眨地瞪著他。那目露凶光的樣子,像極了一頭護犢的獸。

  鄭飛鸞還什麼都來不及解釋,只聽一連串「登登登」的急促下樓聲,接著肩膀被用力撞開,一股近乎淡不可聞的鈴蘭香飄過面前,等反應過來,晃動的搖籃裡已經只剩下了一隻肚皮朝天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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