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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契合(ABO)》第50章
第五十章

  「謝謝。」

  何岸雙手捧住杯子,掌心貼著杯壁,感受著那熱而不燙的溫度,卻沒有端起來喝。

  倒是鈴蘭先湊了過來,張開嘴:「啊——」

  小饞貓。

  能進嘴的一樣不肯落。

  何岸左右瞧了瞧,見吧檯上有只圓木桶,桶裡裝著幾十把一次性塑料勺子,旁邊還有紙巾盒,就先舀了一勺熱可可,吹涼了餵給鈴蘭喝,再拿紙巾擦乾淨她的嘴巴。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落在了鄭飛鸞身後的價目表上,動作忽然停住了。

  那是一塊約莫三米長、一米寬的長方形黑板,以粉筆寫著飲品與糕點的名稱、尺寸、價位,配上可愛的卡通示意圖,還有紅莓大家族板繪,裝飾射燈再從前方一打,三組明亮的弧形光斑彼此交疊在黑板上,看起來相當文藝。

  只是,價目表的右下方寫著這麼一行字:青果客棧住客,早餐免費,平日五折。旁邊還畫了一對連梗的紅草莓和青蘋果,都長著萌萌的字符臉。

  「呃……這是什麼意思?」

  何岸伸手指了指黑板。

  鄭飛鸞扭頭一看,神色泰然:「新店開業,總要想辦法吸引客流。正好對門就有客棧,當然要妥善利用。我們互利互惠,你不反對吧?」

  「吸引客流的話,為什麼不把旁邊兩家客棧也一起加上?」何岸反問道。

  鄭飛鸞聞言一愣,神色略顯尷尬:「……有道理。」

  何岸便坐在那兒盯著他瞧,想等他把左邊的鵲橋客棧和右邊的魚之樂客棧一併加上。

  過了一會兒,鄭飛鸞仍然沒動,何岸心裡的猜測就明朗了大半。他故作不知,繼續道:「而且,這樣也很難盈利啊。一般出來旅遊的人,不會同一天在一家店吃兩頓吧?你給我們的客人吃了免費早餐,午餐和晚餐他們就不會來了,還怎麼賺錢呢?」

  鄭飛鸞點了點頭,表示虛心受教。

  何岸於是又等了一會兒,見他還不動,幾乎都要笑了:「再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只給青果客棧優惠,旁邊兩家的客人心理不平衡,也不會光顧,對不對?」

  「對。」

  鄭飛鸞臉部肌肉微抽。

  「……所以,算一下期望值的話,你不但招攬不到生意,還有可能虧本。」何岸捧著馬克杯,得出了最終結論。

  鄭飛鸞無奈敗下陣來,低頭笑得肩膀發顫:「何岸,我能力有限,暫時還編不出第二個理由來,你能不能先將就著信了?」

  何岸微笑著搖了搖頭,將臉龐貼近了香甜的熱氣:「我不想佔你便宜。」

  鄭飛鸞只得抄起黑板擦,轉身把「早餐免費,平日五折」那半句刷刷擦掉,又拿起一支粉筆,思忖著在指尖轉了兩圈:「租你們前台一格廣告位放傳單,給你們八折優惠,可以嗎?」

  「可以。」

  這才是公平交易,何岸愉快地首肯了。

  鄭飛鸞便飛快添上了後半句,字體遒勁瀟灑,筆鋒落拓,襯得旁邊店員寫的字體無比軟萌。何岸低下頭去,嘴唇貼著杯沿,把那片融化的心形巧克力喝掉了。

  -

  全店滿座的時候,鄭飛鸞突然揚起手,響亮地擊了三次掌。顧客們聽到聲音,紛紛把目光投了過來。

  鄭飛鸞雙臂撐著吧檯,朗聲宣佈,店長的寶貝女兒今天過週歲生日,為了表達慶賀,每位客人都可以免費分得一塊中央的巨型生日蛋糕。他話音剛落,背景音樂配合著從慵懶的波薩諾瓦切成了生日快樂歌,緊接著「砰」、「啪」幾聲,店員們高舉禮花筒,噴出了繽紛的綵帶與亮片。

  客人們紛紛歡呼起來,熱鬧的氛圍頓時上了一個台階。

  鈴蘭一愣,左看看、右瞧瞧,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但跟著大夥兒一塊兒樂總是沒錯的,於是她也使勁拍起了手,還努力去抓飄舞在空中的綵帶,抓到一根,就捧在掌心高興地擺弄。

  沒有人知道吧檯邊的這個小丫頭就是今天的壽星,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何岸望著鈴蘭神采飛揚的眉眼,淡淡地笑了——從出生到現在,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盛大花哨的場面。

  生下來前兩個月,鈴蘭住在醫院裡,每天只看得到雪白的天花板、藍白條紋的床單和無處不在的冰冷儀器。後十個月,他們輾轉到了偏遠的南方小鎮,住進了青果客棧。客棧冷冷清清,出門僅有一條窄街瘦河,每天迎來送往也不過十幾人。

  除了六百六,鈴蘭最大的愛好就只剩下了看鴨子。

  有機會像這樣熱鬧熱鬧……也好。

  何岸抬起頭,用唇形對鄭飛鸞說了聲:謝謝。

  -

  只是,這場華麗的生日會或許能激起何岸心中的一紋漣漪,卻不能留下太重的份量,更無法替代鈴蘭真正的週歲宴。

  當天晚上,青果客棧舉辦了一場溫馨的家庭派對。

  只有四個人和一隻貓參加。

  程修與戴逍提前三天就訂好了寶寶蛋糕,今天專程騎到鎮東取來,插上一支週歲蠟燭。三個大人在跳躍的火光中給鈴蘭唱生日快樂歌,六百六趴在貓窩裡,輕快地甩著尾巴打節奏。

  鈴蘭坐在桌邊,乖巧地撲閃眼眸,濃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雖然「生日」這個概念對剛滿一歲的孩子來說仍然是模糊的,但爸爸們由衷的善意與祝福,她都能感知到。

  而且,今晚的鈴蘭特別好看。

  她戴了一頂綠葉白花冠,柔軟的頭髮沒有像往常那樣紮成小辮,而是放下來,梳順了,遮住兩側耳朵,又捲卷的,很是俏皮可愛。她還穿上了程修送的公主裙,選裙子的時候戴逍一萬個嫌棄程修的品位,結果鈴蘭一穿上,戴逍立刻父愛爆棚,覺得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漂亮,張口就是一頓猛誇,那變臉速度把程修給嚇傻了。

  除了程修送的裙子、戴逍送的花冠,鈴蘭還得到了第三件禮物:何岸送的玩具鋼琴,可以彈出七個音。

  這就夠了。

  他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必鋪張浪費,簡簡單單就好。

  -

  少了吵嚷的酒吧,雅聞一條街剛入夜便悄寂下來。打烊的店舖熄燈關門,還在營業的店舖亮起了紅燈籠。

  更闌人靜,蟲鳴聲幽。

  鈴蘭像往常那樣早早地睡了,何岸安頓好她,獨自坐在燈下讀了一會兒書。轉眼過了十點,客人們大多都回來了,他想著臨睡前應當檢查一下庭院與門窗,看看該收拾的都收拾好沒有,便披上外套出了門。

  剛走到中庭,鄭飛鸞正巧從外頭進來。

  何岸的腳步當即一頓,直直地立在那兒,不知該進該退了。猶豫了數秒他才迎上去,禮貌寒暄道:「打烊了嗎?今天店裡忙不忙?」

  「不忙,跟休假差不多。」鄭飛鸞溫聲回答。

  他注意到何岸大晚上的又只穿了件睡衣就跑出來了,薄衣擺在風裡亂翻,於是劍眉一皺,大步上前,攬住何岸的肩膀想把人往臥室裡推:「外面冷,進去說話。」

  卻不料被一把扯住了手腕:「等等,還是、還是在外面談吧,裡面……不太方便。」

  鈴蘭對鄭飛鸞的氣息太敏感了,睡夢中要是聞到,只怕會做噩夢。

  鄭飛鸞一僵,尷尬地鬆開了手:「抱歉,我沒想到這個。」

  他其實完全誤會了何岸的話,還以為那句「不方便」指的是戴逍——

  之前何岸為了擺脫他的糾纏,撒謊說與戴逍在一起了。這就像一根棘刺,對準了鄭飛鸞的心臟深深扎進去,拔不掉,折不斷,週遭血肉潰爛,每時每刻都冒出來逼他疼,也難怪這語焉不詳的「不方便」三個字,他想都不想,直接按到了戴逍頭上。

  何岸看他神色不對,以為他是被鈴蘭的排斥打擊了,趕忙找了一個溫和些的理由:「她一向睡得淺,有點兒動靜就容易醒,我平常自己翻個身都要很小心,所以……」

  「別講了!」

  鄭飛鸞醋意飛漲,黑著一張臉打斷了何岸——戴逍的睡眠好不好,他一點也不想關心。

  衝動之下,這幾個字說得實在算不上多客氣。何岸被那訓話般的口吻弄得一愣,錯愕地退去半步,攥著掌心,不再說話。

  鄭飛鸞驚覺失言,懊惱得只想抽自己一耳光。

  -

  夜裡的寒風又起來了,吹得中庭鞦韆搖擺,架子上一籐九重葛花葉疾抖,飄了滿地暗紅。

  何岸覺得冷,便往長廊角落避了避,紙薄的身子落進月光裡,從臉頰到脖子蒼白得駭人,彷彿一個數年未見陽光的病人。鄭飛鸞追近幾步,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風,那投下的陰影幾乎能把何岸整個人都罩住。

  太瘦了。

  一個成年的Omega,怎麼能這麼瘦?

  他們剛認識那會兒,何岸還是初出校園的少年體貌,眼眸炯然有神,臉頰豐潤,一笑就陷出俏皮的酒窩來。

  才多久啊,好端端的Omega怎麼就凋零成了這副模樣?

  「何岸。」

  鄭飛鸞低聲喚他。

  何岸受了涼,捂嘴咳嗽了一聲。鄭飛鸞心有動容,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將胸膛緩緩靠近了些,見他沒有抵抗的意思,才溫柔地把人擁進懷裡,用炙熱的體溫去溫暖他。

  這是鄭飛鸞第一次以清醒、平靜的狀態擁抱自己的Omega。

  他的鼻子幾乎貼住了何岸的後頸,深呼吸幾口,幽淡的鈴蘭香游入肺腑,舒緩了他早已不堪重負的精神。

  「今天,我們的女兒週歲了。」他收緊了臂膀,「晚上的生日宴,她過得開心嗎?」

  「開心。」

  「收到禮物了嗎?」

  「收到了。」何岸的回答很簡短。

  「……那就好,開心就好。」鄭飛鸞頓了頓,嗓音低啞地道,「抱歉,過去這一年……沒能好好照顧你們。」

  何岸低著頭,長久地沉默著。

  鄭飛鸞又道:「前幾天我找程修談了談,去年發生的事,他都一五一十告訴我了。他說,生鈴蘭那天,你出了很多血,差點死在醫院裡。後來又昏迷了五天,直到元旦才醒過來。

  「何岸,我知道我的道歉沒有任何意義,如果那天你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哪怕現在我說再多,你都聽不到了……但我還是想說一聲,對不起。

  「那天晚上我對你做的事,確實畜生不如。」

  鄭飛鸞屏住了呼吸,期望能得到何岸的些許回應,哪怕一個字也好,懷中人卻只是悄無聲息地顫抖著。

  他忽然後悔了。

  今天這麼幸福的好日子,最不該舊事重提。

  鄭飛鸞摟緊了Omega削瘦的肩膀,偏過頭,吻了吻他冰涼的頭髮:「……謝謝你撐了過來,謝謝你還願意聽我講這些話。」

  然後他鬆開懷抱,往後退了一步。

  空氣裡瀰漫著令人不安的沉默,良久,何岸望著地上的樹影,輕聲道:「晚安。」

  他沒有再抬頭看鄭飛鸞一眼,扶著牆壁退到門口,擰開把手,匆匆閃身躲進臥室裡,「卡噠」關上了門。

  風止了,庭院裡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響。走廊邊緣鑲了一段狹長而雪白的月光,被欄杆的影子分割成塊,還映著斑駁的樹影。

  鄭飛鸞坐在欄杆上,望著緊閉的房門,無力地歎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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