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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契合(ABO)》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我不願意。」何岸說。

  「什……什麼?」

  鄭飛鸞一愣,還以為聽錯了。

  何岸於是又把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說了一遍:「我不願意。」

  鄭飛鸞頓時就一口氣噎在了那裡。

  怎麼會呢?

  是哪兒出錯了?

  他的何岸多麼善良熱忱的一個Omega,心軟起來還有點犯傻,怎麼會見人落難而不救?鄭飛鸞還以為,無論之前失敗了多少次,這一次也總該成功了。

  他只當何岸不信他說的,立刻掏出了手機。

  久盛的CEO變更不是小新聞,一輸關鍵詞,搜出來上百篇新聞報道,圖文並茂,淺論深析,清一色都出自正規的商業媒體。

  他想這總能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了,便將手機拿給何岸看。誰知何岸只是古怪地笑了笑:「你覺得我很好騙嗎?」

  鄭飛鸞急道:「怎麼會?這都是真的……」

  「我不是指久盛的事,你當然不至於撒這種一戳就穿的謊,我指的是——無家可歸這件事。」

  何岸按住他的手機,一把推了回去:「你在淵江有房產,有投資,還有誰都艷羨的社會地位。你現在擁有的東西,已經比我幾輩子加起來還要多了,就算一直不工作,也淪落不到無家可歸的地步吧?」

  「退一萬步來說,哪怕你真的什麼都沒了,總還有十二年的酒店業經驗。雜誌上都說你是淵江商界的傳奇,在久盛,你是鄭少爺,離開了久盛,你就是最好的職業經理人,可遇而不可求。我想,只要你願意,應該會有很多人排著隊請你出山的。」

  「我……」

  鄭飛鸞被駁得無言以對。

  身後「噗哧」一聲笑,他扭頭看去,只見程修努力憋著笑,朝他露出了滿懷同情的神色,那意思明顯是:對不起啊,鄭總,何岸真沒你想的那麼笨。

  鄭飛鸞胸悶氣短,又看向了何岸。

  Omega比他矮一頭,與他對視時需要微微仰起下巴,但那一點身高劣勢沒能削弱Omega的氣場,反倒是鄭飛鸞自己,才成了矮一頭的那個。

  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包圍了他。

  是啊。

  威脅、利誘、示弱……這些通通都沒用。

  他的Omega生了一雙清明的眼睛,從前愛情雲遮霧罩,他才總是被無條件信任著,現在愛情散了,一束審視的強光直直打到他身上,拙劣的謊言頃刻暴露無遺。

  趁他這一恍神的功夫,何岸猛地推開他,窄腰一扭,從兩人之間的狹縫中閃了出來。

  程修反應也快,迅速將人扯到身後,自己擋在前頭,雙手高高舉起雞毛撣子,居然還是一個標準的高爾夫揮桿動作。

  「鄭、鄭總,您看都這樣了,能不能麻煩您挪、挪個步……」

  撣子一歪,抖著毛指向了客棧小院。

  這就是攆人的意思了。

  鄭飛鸞望著面若冰霜、不為所動的何岸,終於相信對方是鐵了心要和他割裂關係,無論說什麼都不可能鬆口了。

  節節敗退,到此為止。

  「好,我知道了。」他一步一步朝後退去,對何岸道,「你……還有鈴蘭,你們保重。」

  庭中一樹金桂,枝葉疊翠,花簇明黃。

  鄭飛鸞拉著行李箱從樹下經過,正巧遇著風起,襯衣上落了一肩碎香。

  他停下腳步,環顧了一周:折廊、木樑、鞦韆、花蔭……幽寧雅致的一間小客棧,偏僻而不破陋,冷清而不敷衍,位置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足,卻被珍愛它的主人用心維護著。有幸住在這裡的人,想必會獲得一段美好的回憶。

  但他必須離開了。

  該談的都已經談過,他發自肺腑地懺悔了,也使了不太光彩的伎倆,無一起效。

  他當然可以繼續糾纏下去——作為一個以手腕強硬著稱的Alpha,他有足夠的能力逼何岸就範。心再狠一點,甚至可以把人活生生綁回淵江去做逆向置換術,做完了,何岸又會化作一叢無骨菟絲,像從前一樣愛他,纏絡他,再也不會言辭尖銳地說「不願意」。

  可這有什麼意義?

  除了一個挖空了靈魂的伴侶,他什麼也得不到,包括那個他尋覓已久的答案:他心裡有一枚尺標,始終在愛情與理智之間不安地拉鋸,游弋迄今,也沒能找到正確的刻度。

  鄭飛鸞提著行李箱走出了青果客棧。他站在門口的石橋上給俞樂打電話,要她訂一張下午飛淵江的機票。

  俞樂職位沒變,還是久盛CEO的私人助理,換了個通情達理的好上司以後,工作效率突飛猛進。今天公司臨時出了狀況,她忙得不可開交,午飯都沒顧得上吃。前任上司的這一通電話也算湊巧,卡著十幾通電話的間隙插了進來。

  鄭飛鸞一句話吩咐完,正準備掛機,俞樂一聲高喊把他拉了回來:「等、等一下!」

  「怎麼了?」

  俞樂急匆匆道:「鄭總,您今天恐怕是回不來了。三刻鐘以前,淵江的四個機場全關了,最早也得等明天出了太陽才能開。」

  「為什麼?」鄭飛鸞皺眉問道。

  俞樂說:「今晚淵江要來一場暴風雪,從傍晚開始刮一整夜,所有起降航班都臨時取消了。」

  鄭飛鸞面色一沉:「多大的暴風雪?就沒有一家能飛的嗎?」

  「沒有,一家都沒有。」俞樂也愁得不行,工作記事本上全是剛畫上去的叉,「這次是緊急紅色預警,氣象局剛發佈的,據說積雪有二十厘米厚,能見度為零。不光淵江,連周邊城市的機場都關門了。我這兒還有十幾項行程要改呢,明天的會議全得推遲,鄭總……就是您哥哥,現在也挺犯愁的。」

  「行,我懂了,你先忙吧。」

  鄭飛鸞歎了口氣,不得不接受「無機可飛」的現實,掛掉了電話。

  他又核實了一遍最新的航班信息,果然,但凡起降一方有「淵江」的,航班狀態一律變成了鮮紅的「取消」。

  淵江今冬極寒,落雪也比往年頻密一些,不過大多陣勢溫柔,鮮少席捲烈風而來,對飛機起降的影響一直不大,像這麼猛烈的封城暴雪還是頭一遭。

  禍不單行。

  鄭飛鸞扶著橋欄,搭在行李箱拉桿上的那隻手不由緊了緊。

  看樣子,還得想辦法在落曇鎮湊合一晚。

  他收好手機,拖著行李箱往對岸走去。走到橋頭時,腳步似乎像被什麼力量拉扯著,稍稍一頓,下意識就回頭望了一眼。

  紅燈籠,碧籐枝。

  隔著一綾青川,在淺木色的牌匾底下,何岸也踏著半尺高的門檻望著他,臂彎上掛了一隻空籃子,像是正打算出門去。

  Omega眼神沉靜,沒有分毫訝異。鄭飛鸞當即明白,何岸都聽見了。

  那一瞬間,他產生了一種極其強烈的直覺——

  他能留下來了。

  「一天,就一天。不,就一晚上,天亮我就走,可以嗎?」他問。

  「……暴風雪?」

  「對。」

  鄭飛鸞鬆開行李箱,再一次穿過石橋來到了何岸面前。

  他把那一屏幕鮮紅的航班狀態拿給何岸看:「傍晚有一場暴風雪,紅色預警,會持續一整夜,全市的航班都取消了。」

  何岸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手機,一頁一頁慢慢地往下拉。

  醒目的、整齊劃一的大紅色,十幾家航空公司,百餘架飛機,果真沒有一架正常起降。

  鄭飛鸞說:「淵江的雪……你也是見識過的,一下起來就收不住,有時候下狠了,大白天都看不清路。這次暴風雪紅色預警,還不知道要弄成什麼樣子。何岸,我今晚真的沒法走了,我訂的那間房要是沒別人住,能不能……」

  他盡力懇求著。

  「那……去別的客棧呢?」何岸依然在猶豫。

  「就一晚,真的,我保證天亮就走,一天也不多留。」機會是天賜的,鄭飛鸞好不容易才抓在手裡,一點也不肯鬆口。

  何岸動搖了。

  關於淵江的暴風雪,他記憶深刻——因為實在太可怕了。

  狂風尖嘯,大雪雱霏。他一個人住在冰窖似的出租屋裡,聽著外頭徹夜不歇的巨大風鳴,一顆心整夜整夜地懸著,手指一靠近窗戶縫,就被凍得幾乎喪失了知覺。一夜肆虐過後,天亮起來,隔著窗戶看出去,沿街到處都是傾倒的樹木、吹飛的招牌、垮塌的棚屋……

  這樣的風雪之下,連日常出行都成了難事,何況飛機起降。

  要不……就留他住一晚?

  有戴逍和程修在,應該不會出事的吧。

  何岸最終還是心軟了,輕聲道:「那……就一晚。」

  鄭飛鸞欣喜萬分,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那目光太灼熱,何岸被盯得渾身不舒坦:「別這樣看我,我不是允許你久留的意思。等雪停了,你得馬上把鑰匙還給我,退房回淵江去。」

  「我知道。」鄭飛鸞笑了起來,「總比一晚也沒得住好。」

  何岸還是不放心,想了想,又跟他約法三章:「在客棧裡,你不可以擺少爺架子。」

  「保證不會。」

  「也不可以離鈴蘭太近。」

  「好。」

  「我們這兒住的不少都是Omega,你得把信息素收起來,不可以打擾到他們。」

  對於這個要求,鄭飛鸞答應得相當自然:「我已經有Omega了,心無二志,從一而終,下半輩子都不準備獵艷了。」

  「……」

  何岸嗓子眼一噎,突然就有點後悔——程修不在,戴逍也不在,他一個人面對鄭飛鸞,好像又被繞進了什麼圈套裡。

  「那……你先進來吧,辦一下入住。」

  他轉過身,輕輕跳下門檻,提著籃子往庭院走去。鄭飛鸞立刻跟了上去,連留在橋那頭的行李箱都沒顧得及拿。

  從小客廳出來時,鄭飛鸞手裡多了一枚鑰匙:亮銀色,上面掛著一隻青蘋果鑰匙扣,圖案和客棧招牌上的Logo一樣,柄兒彎彎的,非常可愛。

  翻過來一瞧,鑰匙扣上還貼心地寫了房間號。

  207。

  他忍不住就蹙了一下眉頭。

  房間號與鑰匙不分離,明顯的低級錯誤。

  職業敏感性讓鄭飛鸞對從入住到退房的一切細節都持挑剔態度,在落曇鎮,這習慣也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他想回頭找何岸談一談,轉念一想,憑他那點兒快要敗光的好感度,剛拿到鑰匙就給人上課,只怕沒進門就得被攆出去。

  還是先放一放吧。

  他提著箱子上了二樓,房間在右手邊第二間。

  打開門,屋子被收拾得窗明几淨,原木主題色,與裝飾畫成套的茶具、枕墊、被褥擺得整整齊齊。陽光從朝南的一扇落地窗照進來,抬頭就望得見花枝、流雲、飛雁颯踏。

  床頭櫃上放著一張便簽紙。

  鄭飛鸞彎腰拿起來,看到了一筆漂亮的字:

  歡迎來到青果,謝謝您在落曇鎮的客棧中選擇了我們。我們招待過許多短期客人,但您是我們的第一位長期客人,希望接下來的這一年,青果能帶給您家一樣的溫暖。如有需求,還請不吝告知。

  落款處畫了一幅簡筆畫,是只懶惰的胖貓,署名六百六。

  是何岸的筆跡。

  與舊雜誌上的註解字跡一模一樣。

  鄭飛鸞低頭看著便簽紙,把上面的話讀了一遍又一遍,越讀,眼神越軟,最後幾乎覺得每一個字都是何岸寫給他的情書了,不自覺就笑了出來。

  忽然間他想到什麼,抬起頭,環視了一圈屋子——

  藍底白花的毛巾、灰色針織的拖鞋、從庭院裡剪下的枝條插成的花……便簽紙的存在,證明這些都是由何岸親自打理的,連他晚上睡覺的床也被何岸的手撫摸過。

  從前鄭飛鸞極度在意標準化的客房流程,他相信同質、穩定、可重複的服務才能最高效地提升品質,可現在他覺得,唯有像這樣獨一無二的客房,才能把何岸為他做的事情凸顯出來——與別人不同,所以珍貴。

  鄭飛鸞打開卡夾,將便簽紙小心地收進了裡層。

  他坐在床畔,查了查天氣預報。

  暴風雪只過境一夜,明天早晨,淵江就會迎來一個艷陽天,這意味著他不可能在青果客棧久留。

  他只有一天。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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