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說好了,”彭哲非給大家分派座位,“我坐在最左,睿睿坐我邊上,老崔你在睿睿右邊,老時最右。”
“好的,再排一遍。”崔何說罷,擺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下,他立刻抄起來看,“千萬別是我老闆找我。”
“哎,你家老孔事兒最多。”時傑搖搖頭,又問彭哲非道,“子睿能不能把我給他的冷笑話背下來啊,我妹告訴我女生都特討厭那個。”
彭哲非還沒回答,便聽崔菏罵了句髒話,說:“這什麼東西!”
另兩人幾乎沒聽崔菏說過髒話,吃了一驚,湊過去看,崔菏手機螢幕上是他打開的剛收到的那封郵件,郵件名叫《光天化日下,近代物理系寧亦惟與同性密友在圖書館後激情擁吻二三事》。
郵件長篇大論咒駡寧亦惟道德敗壞,“在校排擠同學”、“論文抄襲”、“通過同性密友的關係,走後門進了少年班,又進了全校知名的課題組”云云。
最下面有5張照片,崔菏開了一張,解析度不高的偷拍照,像手機鏡頭拉到最大拍出來的,但只消是認識寧亦惟的人,都能看出那是誰。
“什麼玩意兒,”時傑震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對崔菏道,“你們系這是怎麼回事?!驚天醜聞啊!”
“你別吵,”崔菏眉頭緊皺,想了想,點開收信人一看,愣了兩秒,說,“這是發給我們課題組所有人的。”
他又仔細看了看,補充:“除了老闆和寧亦惟。”
“這麼精確?”彭哲非眯起了眼睛,對崔菏道,“你們組出內鬼了吧。”
崔菏沒說話,把另外幾張圖點開來,都能看出來是寧亦惟,但發信人說的“同性密友”沒露臉,只能看出比寧亦惟高不少,穿著大衣。
“寧亦惟長什麼樣,我見過嗎?”時傑不明就裏,八卦地問,“他到底怎麼進組的,你老闆的組,居然還能走關係啊?”
“寧亦惟要走什麼關係,堂堂正正考進來的,”崔菏一口咬定道,“絕對的一滴水都沒放,發郵件的這個閉眼胡編。”
彭哲非靠近崔菏,仔細看了看郵件,指著收信人尾綴,道“都是edu啊”,又緩緩轉向時傑,看著他不說話。
崔菏看了彭哲非一眼,醒悟過來,跟彭哲非一起,轉頭盯住了時傑。
時傑被他們看得發毛,背靠著椅子,警惕地說:“你們看我幹嘛?!”
“你今天當班,不是有資訊中心許可權嗎?”彭哲非說。
崔菏看看表,道:“八十一個收信人,不多,你先把郵件系統關十分鐘,一起從資料庫刪了再開。”
“什麼,”時傑大驚失色,“瘋了吧你們,是不是想害死我!我還沒轉正呢!而且有緩存我刪了也沒用啊!再說了,我刪了他不會再發啊。”
“我知道是誰發的,”崔荷冷靜地說,“我馬上聯繫老闆,你只要閉眼關系統就行。”
“……”時傑看看彭哲非,又看看崔菏,艱難地說,“你們不會是認真的吧……”
“總得做點什麼吧,我不是害你,”彭哲非說,“給你爆個料,寧亦惟同性密友是梁崇,現在關了你會成為梁崇的恩人。”
“嗯,”崔菏立刻附和,“而你不關你就會成為近代物理系的罪人。”
“你們就是想害死我。”時傑喃喃道。
“好了好了,老時,關一下,”彭哲非站起來,捋了一把自己的卷毛,看著時傑值班室的辦公桌,伸手隨便按了一個鍵,回頭問他,“怎麼關?”
“哎你別瞎碰!”時傑跳起來阻止他,又連連擺著手說,“你們讓我想想。”
“別想了,”崔菏當機立斷按住了時傑的肩,壓到電腦螢幕前,“快關!”
時傑看著兩人意志十分堅定,只好轉頭哀怨地看了他們一眼,說:“要是我被學校開除了,你們記得我是被誰害的。”接著便無奈地打開了系統,開始操作關閉。
崔菏和彭哲非幫不上忙,站在後面看著。
彭哲非靠著崔菏,突然開口問:“你真的知道是誰?”
崔菏沒有直接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說:“我沒跟你說過,老闆兒子混進我們組之後總針對寧亦惟。我怕惹事,以前沒替寧亦惟說過話。最嚴重的那次,寧亦惟和你弟差點退組,一直到今天我還在後悔。”
“快別後悔了,我還後悔呢,”時傑回過頭,面無表情地說,“關完了,現在刪郵件。”
寧亦惟問完問題坐下了,拿著話筒的手有點出汗。
“這位同學的問題非常好,”林正源說,“看你樣子還是大一新生吧。”
朱教授坐在一旁,沒用話筒,順口替寧亦惟答道:“大四了,少年班的。”
“那我們也算是師出同門了。”林正源笑了笑,把寧亦惟的問題簡略答了一遍。
寧亦惟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什麼消息都沒收到,便開了錄音,邊記筆記,還邊把林正源的回答錄了下來,寫完轉頭看了周子睿一眼,發現周子睿神色之中帶著一些驚慌,似乎是強作鎮定。
“怎麼了?”寧亦惟小聲問周子睿,“你剛才收到什麼了?”
周子睿搖了搖頭:“沒,沒什麼。”
寧亦惟感覺坐在前面的學長學姐不大平靜,雖然沒回頭,但就好像凳子上有釘子似的,一直扭來扭去,而且不遠處似乎還有好幾個課題組熟面孔在看自己,寧亦惟也被帶得有些心神不寧,便問周子睿:“怎麼都看我,難道我們的問題太沒水準了?”
“不是吧,”周子睿說,“你別,別瞎想。”
接著,又有別的同學提了問一個寧亦惟很感興趣的問題,寧亦惟便沒多問,繼續作起記錄。他記了幾行,發現不知道為什麼,身邊課題組的學長學姐,甚至和他一樣熱愛學習的周子睿,都在埋著頭玩手機發短信,沒和他一起認真聽講。
“子睿,這個問題挺好的。”寧亦惟說。
周子睿抬頭,好像怕寧亦惟發現什麼似地,用力點了幾下頭,道:“我家,家裏現在有點很,很急的事。”
“好吧,”寧亦惟立刻體貼地說,“那我筆記借你抄。”
“謝謝!”周子睿說。
到了第六個問題回答完畢,本次講座就該結束了,寧亦惟筆停了,身邊埋頭玩手機的同學也抬起頭,林正源卻還沒下臺,他繼續道:“問題答完了,我再多說幾句,看到在座這麼多熱愛近代物理的同學,我深感欣慰。”
“我們上學的時候,學物理遠沒有這麼輕鬆。我們系大多都是高知家庭的孩子,各有各的來頭,我和深豐,也就是你們近代物理系的孔深豐教授除外。
“我祖上三代貧農,孔教授自稱是孔融遺失在外的旁系,祖上曽出過地主,反正我是不信的。
”當時我和深豐告訴家裏我們學物理,家裏根本不知道我們學的什麼東西。我父親每次問我,學物理能有什麼出路,我總不能告訴家裏這是為了人類的未來,只能隨口胡謅,說造導彈,造機器,給國家做貢獻,總之是給家人吹牛皮畫大餅,現在畫著畫著,倒也曲線成真了。
“這次我來做講座,是孔教授用畢業三十年,反哺母校的名義把我召喚回來的,還說好請我去他家吃飯,可他近日在東京事務繁忙,竟然不能出席。
“是以我必須給大家講一件孔教授的趣事,博君一笑。”
寧亦惟把握著的筆也放下了,專注地聽林教授講話。
“孔教授大三追他太太,他太太是一位大小姐,生日邀請了他,他發了半個月的愁,最後親手做了一件禮物,一台自製的光子鐘模型。孔教授一慣看不上鑽石,說是資產階級的陰謀,為了顯得漂亮一些,去隔壁化工學院討了一顆鋯石,做在光子鐘裏。寓意是祝他的太太能夠每分每秒快樂。
“他太太生日那晚淩晨,他灰溜溜回來了,跟我們寢室室友抱怨,如今姑娘實在不夠崇尚科學,雖然答應了他談戀愛的要求,但他的鑽石欺騙理論只說了一小半,女朋友就讓他閉嘴了。
“幾年後,孔教授在美國念博士,博士工資不多,除去房租和日用已所剩無幾,為了要給太太求婚,他省吃儉用兩年,常年在我這裏蹭飯,終於買了一枚海瑞溫斯頓的克拉鑽戒,抱得美人歸。
“同學們,這件事說明什麼,說明不論物理學家在外如何威風凜凜,講究科學,最終還是要給太太的意願讓步的。
“在此我竊取孔教授光子鐘的創意,望在座年輕人腳踏實地,且每分每秒都忠於自我。”
台下響起掌聲,林正源鞠了躬,走下臺。
學生們從報告廳後面開始往後散,寧亦惟他們坐得前面,便一動不動地等後面的先走。
寧亦惟有點出神,他忍不住想,他送梁崇光子鐘的時候用的可是真鑽,梁崇那會兒都跟他八字還沒一撇呢,他就給愛打扮的梁崇的意願讓步了。
算不算是青出於藍。
就這麼想了一會兒,寧亦惟發現自己周邊的人都詭異地沉默著,想起剛才自己問問題時大家不約而同響起的手機震動聲,寧亦惟忍不住道:“剛才我問問題的時候你們是不是收到了什麼?”
“對,”學姐搶先說,“我剛才收到一條群發垃圾郵件,騙錢的,太無恥了。”
“我也收到了,當今社會資訊洩露怎麼這麼嚴重,竟然連學校郵箱都難以倖免,”學長憤憤道,“亦惟,你沒收到嗎?”
見寧亦惟搖頭,他又說:“看來不在那個垃圾騙子的郵箱位址資料庫內。”
“什麼樣的垃圾郵件?”寧亦惟有點好奇地問。
後方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另一排前方的一個學長大概也聽到了他們的話題,站起來回應:“是不是那封弱智兒童求眾籌進行腦部手術的郵件?我也收到了!”
“還有這種事!”寧亦惟驚奇道,又失望地說,“怎麼不發給我,我也想看看。你們還有人留著嗎?”
“早刪了,有什麼好看的,”學姐大膽伸手,掐了一下寧亦惟的臉,“還好沒發給你,你傻乎乎的,說不定被騙了真的給人家捐錢。”
學長擺擺手:“這種郵件留著幹嘛,我還順手舉報了。”
也不知為什麼,寧亦惟覺得這場講座結束後,孔深豐課題組的學生都走得特別慢,都等在場的等人走光了,才一塊兒從空蕩的報告廳裏走出去。
他們組八十多個人,聽講座來了七十多個,有寧亦惟小學一個半班那麼多人,大家有說有笑的、開開心心地走出門。
有個向來沉默寡言的、沒跟寧亦惟說過幾句話的學長拍寧亦惟肩膀,誇他:“亦惟,你今天問題很有深度,很厲害。”
寧亦惟受寵若驚地跟他說謝謝。
寧亦惟覺得大夥兒之間好像都有一種很自然的默契,不論是以前他和孔傯吵架的時候幫他圓過場的學長學姐也好,剛進組的學弟也好,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像一大家子一樣,慢慢吞吞走出圖書館。
北回歸線外,冬季很冷,晝短夜長,林正源教授來母校開講座竟然拖堂,外頭天都黑了,寒風獵獵地刮。
“我快餓死了,”一個學姐說,“一起去吃飯吧。”
課題組的同學圍著寧亦惟,浩浩蕩蕩往食堂擁去,讓寧亦惟生出被人群與集體保護著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