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凡人尋仙
謝不臣終於不再說話了。
見愁便負手站在他面前,唇邊冷笑有三分,餘者七分皆是溫和良善,半點看不出與謝不臣有什麼深仇大恨模樣。
遠遠地,海那邊的喧嘩聲陡然重了起來。
左流興奮的大喊之聲傳來:“師姐,師姐,你快來!”
見愁轉頭看去,便見左流與如花公子都在一處,似乎看見了什麼大事,用力地向著自己揮手。
有熱鬧也要自己看?
她微微一挑眉,回看謝不臣一眼,哂笑道:“勞煩謝師弟慢慢修繕陣法了,我去那邊看看。”
說完,她便一轉身,身形飄搖,乘風去也。
謝不臣站在原地,望著她背影半晌,竟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聲。
低下頭來一看眼前這一座陣法,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自袖中取出幾枚靈石來,算好了位置,一個個安放進去。
……
登天島外十幾裏的海面上空,已經隱約熱鬧起來。
這時節出海的修士不多,卻也不少,尤其是一旦有熱鬧出現的時候。
見愁向著如花公子與左流兩人來,便問了一句:“怎麼了?”
“見愁師姐,你看那個。”
一見見愁過來,左流連忙給她一指。
順著左流手指的方向看去,見愁頓時“咦”了一聲:“錢缺?”
下方不遠處一座礁石之上,一個留了兩撇小鬍子的男人,有些微胖,手裏抱著一把金算盤,滿臉精明,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便不知道有多少算計已經在腹中生成。
見愁太熟悉了。
殺紅小界之中聽過了他的算盤聲,小會之上也算是相互有過幫襯。
只是沒想到,在西海之上竟然也能看見。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在錢缺的身邊,竟然還有一人。
一個穿著長袍的男人,虎背熊腰,身材精幹,魁梧極了,站在錢缺身邊,竟襯得原本身材中等的錢缺都矮小了起來。
他扛著一根長棍,皺了眉頭,帶著幾分沉怒地看著對面。
對面有好幾名修士,皆身著道袍,不過明顯不是出於一個門派,打扮有些不同,打頭的一個左手只有四指,無名指不知怎麼斷掉了。
那傷口似乎只是不久之前的,看著還很新。
這幾人身側,還有一個面色蒼白,披頭散髮之人,咬緊了牙關,也瞪視著錢缺身邊那魁梧莽漢。
“孟西洲,你交還是不交?!”
“交?”那莽漢冷笑了一聲,目光從對面幾個修士之中掃過,“老子活了這麼久,倒是頭一次遇到這等血口噴人的鳥事。嘿嘿,想要東西?你有種就來拿!”
“呼!”
長棍從肩上撤下,只在手中狠狠一甩,頓有一種破風之聲,顯得格外有力。
見愁看著,腦海之中靈光一閃:原來是他們!
初時她聽見這邊有吵鬧之聲的時候,便覺得其中一道聲音有些熟悉,只是沒想到是在哪里聽過。
只道這一披頭散髮的狼狽青年開口說了“孟西洲”三個字,見愁才立刻反應過來:竟是殺紅小界之中的三個人!
這披頭散髮的青年,身無半點修為,不就是那唯一一個進入了殺紅小界之中的凡人嗎?
而手持長棍的莽漢便是那口口聲聲叫著她前輩的“孟西洲”。
只是……
見愁的目光落在抱著算盤的錢缺身上:若是沒記錯,這傢伙頂替了孟西洲的身份參加了小會,現在到底怎麼跟孟西洲本人混到了一起?
心裏有疑惑,一時也不明白現在的情況,見愁並未走出來,也並未說話。
左流連忙湊過來,低聲跟見愁解釋:“是此處海面之上忽然飛出了一片白龍貝。這三個人當時都在島上,不過個子大的那個好像見機比較快,先拿在手中了。白龍貝一旦死亡其殼便會自動浮出海面,誰撿到就是誰的,自然要算先來後到。沒想到這披頭散髮的傢伙竟然一口污蔑說人家搶了自己東西,後頭這幾個亂七八糟的人,都是他叫過來的。”
旁邊如花公子聽著,又看了前面一眼,奇怪地皺眉:“我們來的時候只看見他們已經發生了衝突,你怎麼知道一定是這 人污蔑金算盤和那大個子?”
“嘁……”
左流聽得如花公子此問,自小會以來,頭一次露出了一種堪稱自得的笑意。
“本人當了十多年的流氓,深諳此道,他們瞞不過我的眼睛!”
如花公子:“……”
見愁:“……”
忽然的確不知道說什麼好。
昔日黑風洞中的留字,又一一浮現在了眼前,見愁心下也是無奈。
不過不可否認,左流的直覺和分析都沒有錯。
因為,見愁也這樣認為。
錢缺與孟西洲這邊,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的對手,除去幾乎看不出修為來的秦若虛,也還有五個,修為看著雖不一定比錢缺高,卻也差不了多少。
眼下已經要開始對峙,若是打下來,只怕錢缺與孟西洲都不能討了好去。
見愁思量一番,便站在旁邊笑了一聲,朗聲道:“錢道友,孟道友,有幾日不見了,別來無恙?”
“咦?”
這聲音!
手指已經搭在了金算盤上,錢缺今日是真憋著一股氣,跟孟西洲到海上來,哪里想到遇到此等無賴。
還他娘的是在殺紅小界裏面遇到過的。
昔日殺紅小界,孟西洲曾說要説明這來十九洲尋仙的秦若虛,不過後來倒楣,又在第三關遇到了他,只好一腳把他踹了出去。
今天又在西海邊上碰到,於是孟西洲又想起昔日的話來,準備幫襯個一二。
哪里想到,話還沒開口,便遇到一隻白龍貝飛出來,孟西洲下意識就抓在了手中,這一下便捅了馬蜂窩。
這秦若虛在海上約莫混了有一兩年了,也不知道從哪里得到了功法,竟然也堪堪算是邁入了修行之路,剛剛煉氣的修為,卻認識了他身後這些海上的“混子”。
海上常有修士遊手好閒,懶得自己尋寶,只聚集起來,一旦見到有誰拿到了寶物,便立刻出來搶奪。
因其人數眾多,落單的修士往往無法與之匹敵,只好將寶物雙手奉上。
所以,有經驗的修士,都會結伴出海。
敢單獨出來的,不是沒點經驗的二愣子,便是對自己的修為很有自信之人。
錢缺他們今日遇到的,便是同樣的情況。
原本他沒怕過誰,還經常在海上這些強盜手中買貨,哪里想到今日竟然會被強盜打劫?
心下火起,錢缺便要好好跟他們比劃一下,沒想到,才把陣勢擺開,他一下就聽見了這聲音……
別來無恙?
瞪圓了眼睛,錢缺順著聲音轉過頭去,那一瞬間真說不出內心之中的感覺,差點就把手裏金算盤一把拋上天去了:“見愁道友!”
“前、前、前前輩!”
他身邊的孟西洲則是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站在左流與如花公子身邊的,便是他當時在小會之上看見的那一名持斧女修。
沒想到,原來以為沒有機會再看見,哪里想到竟然會在西海之上偶遇!
只一瞬間,孟西洲已覺得自己渾身滾燙了起來,看著見愁的眼神無比熾烈!
這眼神,多少有些叫見愁吃不消。
她心裏苦笑了一聲,只微微一點頭:“難得有熱鬧看,一過來沒想到卻是兩位,算是緣分了。”
我的娘啊!
運氣!
簡直是運氣啊!
錢缺恨不得拍大腿,看見見愁的目光,簡直亮閃閃的,好像身後再長出一條尾巴來猛烈搖動。
當下,他毫不猶豫將孟西洲一拽,來到了見愁面前,朝前面一指,悲憤道:“見愁師姐你來得正好,這幾個人血口噴人,還想六個打我們兩個,簡直慘無人道,毫無人性!”
“你!”
秦若虛還不明白眼前的情況,他修為低微,看著人人都比自己要強,只覺得“見愁”這兩個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聽過。
眼見得錢缺竟然拉下臉,直接告了自己一個“刁狀”,當下險些氣得鼻子都歪了。
“幾位道友……”
秦若虛怒極攻心之下,只想要回頭問問自己在海上結識的這幾位“朋友”,哪里想到,一轉頭,他的聲音便頓住了。
因為……
這幾個人在聽見錢缺喊那一聲“見愁道友”的時候,已經盡數色變!
左三千小會一戰成名,獨登一人高臺!
剪燭派因之改換新天,近百人橫死當場。
白骨鋪就通天路,鮮血染就天邊霞。
天地為她變風雲,只把白晝換星夜!
“見愁”二字,還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領頭的那斷指修士,這會兒只覺冷汗濕透了衣衫,目光徘徊在見愁那一行人身邊,當下更是連頭皮都炸了起來!
一個其貌不揚的普通修士,眼珠子骨碌轉著看他,手中拿了一本新制的玉摺子和破筆,竟與傳說之中那無門無派卻進入了小會第三試的左流一模一樣;
另一個就更嚇人了……
雖沒有八個美人侍女在側伺候,可看看這一身全十九洲都找不出第二件的繡花長袍,誰還能不知道他身份?
五夷宗,如花公子!
眼前這三人,竟然就是此次小會第三試之中的其中三人!
他們到底為什麼來到這裏,斷指修士是萬萬不知的,也根本不需要知道。
他只知道:提到鐵板了!
誰能想到這兩個其貌不揚的傢伙,竟然認識這樣兇殘的人物?
斷指修士死的心都有了!
眼見得秦若虛嘴巴一張就要說出什麼話來,他氣得一聲爆喝:“閉嘴!”
“……我……”
秦若虛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呢,便被這樣當頭一喝,簡直像是被人一悶棍敲了下來,有些摸不著頭腦。
見愁見狀,心裏頓時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十九洲原來是這麼個地方啊。
秦若虛也是人間孤島來的修士,混得卻不怎麼樣。
看著細皮嫩肉,想必在大夏也不是什麼吃苦的人家,竟然也來尋仙問道?
人啊……
想起扶道山人曾述凡人尋仙的種種理由,見愁忽然不是很明白,尤其是尋仙問道,偏偏還有如此狹窄的心胸,如此下作的手段,就更讓人疑惑難解了。
她搖了搖頭,甩開腦子裏紛繁的念頭,只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那斷指修士。
“見愁前輩在上,是晚輩等有眼無珠,這一切都是個誤會,我等必定不敢再尋釁滋事,還請見愁前輩高抬貴手。”
斷指修士強忍住那種心驚肉跳的衝動,就是冷汗從頰邊下來,也沒敢用手擦一下。
“我有這麼嚇人嗎?”
見愁心裏生出這樣一個疑惑來。
她目光從這斷指修士那淋漓的冷汗之上掠過,見對方這般識相,一時倒還真不好追究什麼,只道:“高抬貴手算不上,是非曲直你等心裏清楚,也不必我來多言。這便滾吧,別叫我看見第二次便是。”
“多謝見愁前輩,大恩大德……”
斷指修士這才有逃過一劫的感覺,連忙躬身後退。
“我等這便離去,這便離去……”
“這……”
這怎麼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秦若虛看了看斷指修士,又看了看前面不鹹不淡站著的見愁一眼,根本沒鬧明白眼前的狀況:不就是一個普通女修嗎?怎麼值得他們如此忌憚?
他還想要說什麼。
斷指修士已經氣急,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娘的,原以為這秦若虛修為不錯,手中還握著幾件他想要的東西,還準備虛與委蛇一番,沒想到竟然是個惹事的蠢貨。
待此事一過,回頭便宰了他,將他手中幾件東西拿下來,再尋破解之法。
幾個人在見愁的注視之下,弓著身子,緩緩朝著礁石的後方退去。
錢缺搖著頭,幸災樂禍地嘖嘖了兩聲,並著孟西洲一起看好戲。
倒是見愁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怒來,兩手背在身後,手指間卻也是掐著手訣的,若這幾人敢偷襲,等著他們的約莫只有一個“死”字。
“見愁師姐,幾位道友,傳送陣已修繕妥當了。”
就在那幾人要離開礁石的當口,登天島上,傳來了謝不臣平靜的聲音。
此時,那秦若虛已經被斷指修士帶著,踩在了一柄飛劍之上。
聽見聲音,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向著登天島上看去。
一道青袍的身影,持劍長身而立,有幾分昂藏之意,正抬頭來,向著礁石這邊望來。
秦若虛一下看清了他面容,這一瞬間,竟生出一種強烈的熟悉之感。
太熟悉了!
昔年人間孤島,大夏皇朝,京都聚會,他不過一皇商世家的庶子,只能陪於末座,用豔羨的眼光看著其餘身份貴重的勳貴子弟、高士名流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而這一道身影,便是昔年最耀眼,叫所有人仰視的存在……
“謝三公子!”
眼中出現了幾絲恍惚,秦若虛還待要再看清一點,那斷指修士卻也已經看見了那島上之人。
霎時間,瞳孔劇縮,亡魂大冒!
斷指傷處頓時劇痛起來,像是回到了被切斷手指的那一日!
見鬼,真的是見鬼了!
今天這是怎麼了?
殺神一座接一座!
那站在島上對著見愁說話的,不是幾日前他被他打劫卻反切了他一根手指的恐怖修士嗎?!
就是那樣一身青袍,不過當時他無劍在手。
娘的!
晦氣!
斷指修士當下哪里還敢多留,不顧秦若虛忽然之間起來的反抗,直接腳踩飛劍,玩兒命一樣去遠了!
強人遍地走,再留是傻叉!
可憐秦若虛還沒來得及仔細確認自己的記憶,竟就跟著騰空而起,一下不見了影蹤。
見愁等幾人站在原地,卻都察覺出一點異常來。
左流咕噥道:“他跑得會不會太快了?”
“呵呵……”如花公子手指輕輕掐著紙扇,眼眸之中卻有暗光流轉,向著島上謝不臣的身影望去,陰測測地笑了一聲,“看來與咱們同行的這一位謝道友,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啊。”
見愁眉頭緊鎖,卻還望著那幾人消失的方向。
是她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