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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第299章
第299章 所謂故友

  ——她在說謊。

  傅朝生的心底,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冒了出來。但奇怪的是,他竟然半點也不生氣,甚至還有一種由衷的喜悅,慢慢染上他面容。

  故友。

  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也帶著一種奇妙的力量。

  傅朝生唇角掛著的笑容,自然地加深了一些,只道:“在第一層那邊看了見愁道友留下的訊息,本欲儘快趕來。但沒想到,半路遇到幾個人,耽擱了些時間。方才來到第七層,外面已經混戰成一片,也沒看見你。所以我下來查看,沒想到運氣好,果真遇見。”

  或許是天地所生,但又逆天而成,他身上帶著一種淡淡的邪氣,但又擁有自然的親和力。

  還有那種特殊而矛盾的氣質,並不是一具簡單的軀殼可以掩蓋。

  見愁留意到了他的微笑,也沒忽略他言語中的細節:“耽擱了些時間?厲寒道友修為卓絕,怎麼會……”

  遇到的當然是鐘蘭陵。

  傅朝生想起來,目光略微深邃了一些:“與我交手的這人,身上頗有幾分古怪玄妙之處。便是之前來歷神秘,忽然出現在鬼王族,且擠掉了我名額的一人。見愁道友應該聽過他的名字,叫鐘蘭陵。”

  “鐘蘭陵?”

  見愁頓時有些訝異。

  若眼前的是真厲寒,說出誰人身上有什麼古怪,她或許不會深想。但眼前這個是大妖傅朝生,竟然覺得這區區一個鼎爭之中,有人有古怪?

  鐘蘭陵。

  她一下想起了自己初入十八層地獄,在第一層寒冰絕頂上遇到的那個負琴的男子,一身落拓。

  “這人我不僅聽過,也曾在第一層寒冰獄時遭逢。但他當時正與一個並不在鼎爭名單上的紅衣女修對峙。奇怪的是,我與他素不相識,但他竟然出手救過我一次……”

  而且還說了一句很奇怪的“稍待片刻”,好像有話要對她說。

  但她那時初入鼎爭,更不會相信一個陌生人。

  所以得了機會,她便直接腳底抹油溜了。

  見愁的眉頭,微微地皺緊:“厲寒道友說的這古怪,算好,還是算壞?”

  “好壞暫且不知。”

  但極有可能是壞。

  傅朝生近乎擁有蜉蝣一族所有的記憶,從未見過天地自然的法則會誕生出這樣的東西,所以“鐘蘭陵”並非自然形成。

  但這些話,包括哪里有古怪,他都不會在此刻明說。

  人在鼎爭之中,天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

  傅朝生只看了一眼地面上那一枚泉眼,狀似無意道:“這人身上的古怪,其實很明顯,尤其是在見愁道友你的火眼金睛之下。之前沒看出來,許是生死關頭,倉促之間,沒來得及罷了。此人安然無恙,只是落在後面。待我們出去,他差不多也該來了。”

  第一,見愁沒有什麼火眼金睛。

  但他這樣說,無非是特指她本人。鐘蘭陵身上的古怪,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她一定可以看出;

  第二,鐘蘭陵差不多也該來了。

  宇目宙目都在傅朝生的手中,他又擁有可怕的修為。這句話看似是猜測和推斷,但由他說出來,便是確定。

  見愁聽出這些隱含的意思來,隱晦至極地看了他易眼,卻沒有往深了問。

  她只四下一打量這空間,道:“我已經被困在此間許久,正要尋找回到上面的辦法。厲寒道友是怎麼進來的?”

  “進了那黑風洞,便自然來到此處了。”

  傅朝生腳步一轉,站到了這泉眼之旁,琉璃藍的眼珠,微微一轉,眸光深邃極了,好似能透過這泉眼,看見別的什麼。

  “外面的戰局很好。”

  “因為你的貂兒與夔牛大戰,所有人都被阻在了天坑之上,混戰是混戰了,但你的同伴都安然無恙。”

  “有那個酷吏張湯在,也有法寶滿身的陳廷硯,叫顧玲的小姑娘也不普通。”

  剛才天坑外匆匆一瞥,他已經知道情況,語氣算得上輕鬆。

  “禪宗密宗的人也都被引過來了。但最棘手的不過一個司馬藍關,偏偏跟一個紅衣女修爭鬥在一起。”

  “算算夔牛與你貂兒的戰力,勝負也應該要分出來了。”

  “我已經先下了這黑風洞,只怕不多時就有人會跟上來。此處安全,我們不如在此等候。”

  傅朝生說著,竟然直接在那泉眼之旁,盤腿坐了下來,正正好面對著黑風洞。

  見愁見狀,詫異無比:“我們就在這裏等著?”

  那出去的路呢?

  “下來的時候,厲某已查看過。能進不能出,只怕只能通向下一層,並沒有出去的路。”

  傅朝生抬眸看她,微笑起來。

  “還是見愁道友並不相信我的判斷?”

  不相信?

  見愁的目光,向黑風洞前掃了一眼,也跟著笑了一聲:“我的確不相信這空間只能進不能出。通往下一層的道路,便是眼前這泉眼。但一定也有通向上一層的道路,只是厲寒道友不想告訴我罷了。”

  真直白。

  傅朝生兩手輕輕放在了膝上,眼底閃過奇異的光芒,只道:“所以,見愁道友,能奈我何?”

  “……”

  好討打的一句話!

  見愁聽得眼皮一跳,微微眯眼看他,竟覺得此時此刻,此人渾身上下,都是縱橫的妖氣!

  能奈我何……

  好一句能奈我何!

  大人物,小心眼。

  難保不是記恨她之前沒說實話呢?

  見愁險些氣笑了。

  她已經查探過了諸方,也實在沒發現出去的道路。索性真將自己衣袍下擺一掀,就坐在了傅朝生對面。

  “我是不能奈道友何,不過道友看那洞口再久,也看不出什麼來的。知道你來,它早走了。”

  它?

  那一瞬間,傅朝生的瞳孔,終於是縮了一縮。

  兩個人,或者說一人一妖,目光終於對上。

  一時,竟有一種針鋒相對之感。

  刺探。

  卻並沒有惡意。

  傅朝生的目光,是深邃卻晦澀的;見愁的目光,卻是坦然而平和。

  正道直行,則事無不可對人言。

  她對九頭鳥,其實沒那麼重視,儘管對方幫過她,甚至讓她邁入了玉涅。因為,她還記得扶道山人偶爾叨咕的一句話:

  我崖山,名門大派也。

  昆吾自是自命的一等一“名門正派”。

  似乎其門下弟子,也都不錯。

  但裏面偏偏有個謝不臣。平白無故地“殺妻證道”,謝不臣腦子也沒進水。除卻那一位正派領袖橫虛真人,見愁可想不出第二個“始作俑者”來。

  名門正派。

  名門大派。

  一字之差,千里之別。

  見愁莫名地笑了起來。

  傅朝生注視著她,並沒有說話,只是忽然有些迷惑,

  她的笑,他也不很看得懂。

  他想起昔日泛舟江上之時,他說他聞見愁之道而生,“生我者故友”,那死魚卻嫌棄自己這話說得不好……

  所以人的想法,到底與非人之屬不同嗎?

  寬大的藏藍色袖袍上,繡著幾隻骷髏。但此刻,卻有一隻三寸長的小魚暗紋,慢慢浮現了出來。

  也許是感知到了傅朝生心內的想法,這魚竟然朝著他露出了森白的魚目——

  一個毫不掩飾的白眼。

  同時,有細如蚊蚋的聲音,傳入了傅朝生心神之中。

  “九頭本吾故交。”

  “它殘魂猶在,卻避而不見,必定事出有因。輪回之事,吾知之甚少。你若要為蜉蝣一族,探問究竟,必要問她。”

  滄桑的聲音,與之前沒什麼不同。

  但下一句,就藏了幾分明白的奚落,甚至幸災樂禍——

  “你乃大妖,氣魄何在?旁人殺得,她如何不能?”

  “殺而問之,豈不乾淨俐落……”

  傅朝生聽著,微微閉了閉眼。

  他似乎隱忍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沒忍住,嘴角微微一抽,蒼白得好似透明的手指伸出來,向著上頭那小魚的圖紋,“啪”地一彈!

  世界,頓時清淨了下來。

  傅朝生總算覺得耳邊不再嗡嗡地聒噪一片了。

  這動作來得突兀。

  見愁不由看向他袖口,卻也沒看見什麼蟲子,只有一條翹了尾巴的小魚,不由有些奇怪:“怎麼了?”

  “無事,撣撣灰塵。”

  傅朝生搖搖頭,笑了起來,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眼前這泉眼便是通向下一層的通道,但有陣法覆蓋。厲某剛來的時候,看見愁道友在側,好像知道怎麼開啟?”

  “是奇門八卦。”

  這一點上,見愁倒沒有隱瞞。

  她抬了手指,輕輕在水面上一點,這拳頭大小的泉眼之中,竟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旋渦。

  眨眼,便有一些線條和晦暗的小點,出現在了旋渦表面。

  傅朝生一看,果真是奇門八卦的陣勢。

  他頓時皺了眉:以他對極域的瞭解,不管是煉器煉丹還是陣法,相對來說都落後於十九洲很多。似這等陣法,尤其是精妙的,不應該出現在這地方才對……

  他能想到的,見愁自然也能想到。

  只是這話,他們都不能說出來。只有外面,或者說十九洲來的人,才知道極域的奇門陣法處於什麼水準。

  說出來,就露餡兒了。

  見愁的手指,慢慢從旋渦上離開,這水面也就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再看不到陣法半點蹤跡。

  “這陣法需要破解,才能打開去下一層的通道。我已經有了一些想法。不過我們在此處等候,還不知下一個出現在這裏的,是敵是友。若是先開陣法,無異於為他人做嫁衣。”

  所以,她一直沒有動。

  “見愁道友思慮周全,確有道理。”

  傅朝生眸光微微閃爍,心神之中,卻感應到了外面的情況:已經有人開始朝著那洞口靠近,只怕馬上就要下來了……

  一時間,心裏忽然就冒出來一個想法。

  傅朝生覺得頗有意思,於是笑著對見愁道:“如今我與故友在此等候,也無事可做,甚為無聊。未雨綢繆,不如來打賭,猜猜下一個出現在這裏的,是敵是友?”

  見愁只覺得這話裏藏著什麼。

  傅朝生當然知道下來的是敵還是友,但讓她來猜,根本就是純憑運氣來蒙,半點意思都沒有。

  她目光一轉,卻是笑起來:“讓我來猜是敵是友,哪里有什麼意思?我倒覺得……”

  聲音一頓,見愁看向傅朝生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意。

  “上面沒有一個人知道下面是岩洞,更不會知道你我二人就在此處,守株待兔。”

  “天時地利人和。”

  “有你在,有我在。即便下來的是司馬藍關,猝不及防被人攻擊,也難保不喪命在此,更不用說,你我皆有殺手鐧。”

  平緩的話語,醞釀著的意思,驚心動魄!

  傅朝生幾乎瞬間就察覺到了,甚至也隱隱猜到了見愁下面要說的話——

  “不如,就請厲寒道友來猜敵友。”

  “你來猜,我來動手。”

  “厲寒道友若猜來者是友,我便什麼也不做;厲寒道友若猜來者是敵,我便看也不看,禦器斬之!”

  “不知故友意下如何?”

  見愁含著些微的笑意說完,直視著傅朝生。

  傅朝生盤膝坐著,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就擱在膝蓋上,聽完她話的瞬間,有些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他抬眸,也回視著她,過了好半晌,才似笑非笑問道:“見愁道友,就不怕我猜錯了嗎?”

  比如那個張湯。

  記得是在人間孤島當“國師”的時候弄死的吧。

  這個人,就讓他很想猜錯一把。

  不過,見愁顯然不擔心。

  她素手一翻,已直接將六脈分神鏡握在掌心之中,淡然無匹道:“厲寒道友天縱奇才,不會猜錯。就算是猜錯了,也不過就是殺錯一人,無妨的。”

  無妨的。

  傅朝生垂眸,忍不住低笑了一聲,難得愉悅:“既然故友如此信任,也不介意,那厲某也隨意猜猜。故友可要當心了,我猜——”

  “來者是敵。”

  “嗡!”

  幾乎就在他話音落地瞬間,岩洞虛空之中,一道波紋頓時蕩出!

  見愁毫不猶豫,根本不看將會有誰出現在其中,劈手便是一鏡揮出!

  六脈分神鏡!

  一道虛幻的金光,迅疾如電,直接擦著傅朝生脖頸飛馳而過,向著那波紋的中心激射而去!

  這一刻,整個極域圍觀群眾都是懵逼的——

  真的沒看來者是誰!

  直接就動手了!

  萬一來的是同伴呢?

  你他娘反應這麼快就不怕誤傷隊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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