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負劍生
初來乍到,見愁當然是沒聽過顛倒真人之名,甚至就連在上墟仙界待了幾百上千年的人也未必清楚。唯獨幾名修煉時間夠久的金仙,對這個名字還稍有些印象。
畢竟顛倒真人太久沒有出現過了。
這消失的時間,即便是放到上墟仙界這樣的地方,也足以令人咋舌。掐指一算,三五千年怕是有的。
其為人與其面貌給人的感覺一樣,都是顛三倒四,話有時候正著說,有時候反著說,名義上是大羅天的聖仙,但行事種種作風卻極為不討喜,聽聞交遊也十分窄,大羅天中其餘聖仙都不同他交厚,倒是大羅天中獨一份兒。
但早在上古時代,他便已經是聖仙了。
懷裏抱的那一把柳葉琴,是他成名的法器,在當年大羅天與非邪天的一戰中,可算得上是馳騁無敵。
所以眼下這一刻,雖然被這一句“放你娘的狗屁”給罵到頭上,可金銀子竟不敢表露出分毫的怒氣,反而越發恭敬,賠了笑道:“晚輩贅言,自然都是狗屁。只是我等聚集在此,搜尋那見愁蹤跡,倒未料能在此得見前輩。不知前輩所為何事前來,晚輩師門長輩對前輩多有推崇,願為前輩效力。”
“放屁,放屁,都是放屁!”
金銀子出身于孔方宗,倒不是下界飛升上來的,而是孔方宗兩位宗主的兒子,天資也很不錯,花了五千多年便修煉到了金仙的層次,見識談吐也與尋常修士不同。
可以說,這城牆下他身份算得上貴重。
然而坐在高臺上那老者不過是瞥了他一眼,便大搖其頭,只重重冷笑了這麼一聲,便把眼睛閉上了,竟是不稀得再看,像是怕髒了自己的眼一般。
“嘻嘻嘻,熱臉貼人冷屁股,吃了閉門羹了吧?”
金銀子正覺臉上掛不住,旁邊角落裏便傳來一聲銀鈴似的輕笑,明顯的幸災樂禍。
眾人轉頭一看,是非邪天的大妖。
頭上以夜色一般深藍的孔雀翎作為點綴,手上執一把羽扇,將那明豔的臉孔半遮,一雙妖異的眼卻直勾勾地望著金銀子,笑了個花枝亂顫。
若說前面被顛倒真人一番冷待,還能忍耐,畢竟顛倒真人就這脾氣,但此刻連這非邪天的孔雀妖都要來踩上一腳,金銀子便不能忍了。
在這上墟,他還算個年輕人。
英俊的面孔不說迷倒萬千女修,單憑這出身已經能令許多人羡慕了,在宗門中就沒有受氣的時候,出門在外也是前呼後擁,豈能容這女妖在自己面前放肆?
先前笑容收了起來,他的面容變得冷肅了許多,只凜然地向那女妖掃了一眼,同樣嘲道:“我是恰好在附近辦事,落腳江南岸,正逢此事,過來摻上一腳。可你孔藍放著非邪天的清福不享,萬里迢迢到了荒無人煙的昂宿星來,怎麼,非邪天不給你好日子過,竟淪落到要來與旁人爭這十死令上的殺賞了嗎?”
“嗤。”
孔藍真是懶得搭理這樣的諷刺。
妖邪嘛,脾氣都是個頂個的不好,尤其飛禽一族,除卻鴿子畫眉百靈,就沒幾個好相與的。
孔雀論血脈傳承只在鳳凰之下,傲氣天生。
若是尋常,以孔藍這樣的身份,自然不會大老遠跑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可上頭有吩咐,她也不能不照辦。
近幾百年,非邪天裏的變動實在是有些大了。
族中長輩頻繁提起天中新來了一位蜉蝣大妖,只是甚少現身。
旁人見了孔藍也要稱一聲大妖,可在那一位面前,她真覺得自己跟一粒灰塵一隻螻蟻似的,不值一提。
這一次的令,便是祂下的。
只是偏也沒說叫她來幹什麼。
這感覺實在奇怪。
就好像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一樣,只派她來這裏盯著。
所以現在的孔藍,其實頗像是沒頭蒼蠅,旁人都知道自己是為什麼來的,唯獨她自己不知道。
眼下坐在這裏,只覺茫然。
她素來看不慣金銀子這樣裝腔作勢的樣子,所以見著了就忍不住嘲諷兩句。只是那一位至今沒有明令,她也不好在這裏就同旁人起什麼衝突,便沒繼續接金銀子的話了。
修界向以實力為尊,金仙們說話,地仙們也就縮脖子聽著的份兒,誰也不敢插口一句。
金銀子也不想同孔藍起衝突。
兩人來往在這麼譏諷了兩句,卻都有自己的顧慮,十分有分寸地打住了。
眾人都不禁思考,地仙金仙們來湊這熱鬧也就罷了,顛倒真人已經是位聖仙了,還來摻和什麼?
見愁冷眼旁觀許久,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其實擔心這一位修為絕對不低的老道看穿自己的偽裝,畢竟上墟仙界有什麼樣的手段,她都還未切實地經歷過,可以說十分被動。但在閉上眼睛之後,對方便沒再睜眼看過外頭,周身更沒有什麼仙力波動溢散而出,看樣子竟似對下頭髮生的事情毫不關心。
孫誠的訊息已經發出去有大半天了,這昂宿星也不大,不少勢力外派出去查探的人都已經轉返,回來說並未查探到見愁蹤跡。
所有人都幾乎皺了眉。
金銀子顯然也覺得不可思議。
唯獨非邪天妖族這邊回稟之後,孔藍不在意地擺擺手,道:“找不到那必定是已經離開昂宿星了,我猜也是,沒有誰會蠢到還留在這裏等著人來殺。”
她話音方落,眾人都還來不及細想她這話是否有道理,天邊上竟劃來一道劍光。
但劍光落時又不見劍影。
不偏不倚,匯成了一道挺拔的身軀,立在了那城牆上。一身白布袍,披散下來的頭髮用草繩綁住,左耳上綴著銀環白玉珠。看其側面,卻是清朗少年模樣,自有一身溫溫然的卓絕之氣。
雖然看不到他身上劍,但劍意實已激蕩。
旁人都是駭然一驚。
見愁卻是雙目陡然一亮,只是過了沒片刻,心底又忍不住溢出幾許淺淡的哀傷。
許久沒見過這樣純粹的劍意了。
她往日曾見過最純粹的劍,便是曲正風的劍。然劍皇隕落已近四百載,後來者中唯方小邪可以其劍意中一“真”字與其媲美。
可落在她眼底,終究不是故人。
而此刻落在城牆上的少年人,劍意雖不與見愁往日見過的任何一位劍修相同,可其意蘊氣勢已是達到了完全的人劍合一,稱得上是圓融渾然,堪為一代大家了。
此人才一現身,下方就已經有人辨認出了他的身份,低低地驚呼一聲:“負劍生!”
這名號一出,頓時一片倒吸涼氣之聲。
就連金銀子與孔藍都瞳孔劇縮,瞬間從座中起身,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
但那少年卻是背對著他們,渾似根本沒察覺到身後的城牆下還有人一般,向抱琴的顛倒真人道:“我來遲了。臨行前為荒域之事拖累,一路疾趕,算如約而至。與月影對飲之期尚有半日,現在前去,當不耽誤。”
眾人都聽不見這話。
比起顛倒真人沒幾個人知道的隱世之名,負劍生在這極域的名氣可就是太大了。
他人雖溫和,可卻排大羅天二十四聖仙前列。
修為高到這境界,自有能不讓旁人聽見的辦法。
所以眾人只見得他轉身同顛倒真人說話,卻都不知他說了什麼。唯獨坐在角落裏的見愁,在其吐露出“荒域”二字時,眉梢便微微一挑。
顛倒真人聞言便點了點頭,抱了那柳葉琴起身,終於說了一句跟放屁沒關係的話:“候了你半日,你若再不來,老道我都要操起琴把下頭這群傻子宰嘍!走吧,喝酒去!”
他二人原是要赴故人之約,所以今日才會出現在昂宿星,只因此星在昊天星域邊緣,距離他們赴約之地比較近罷了。
對城牆下這些修士們的事,他們雖有所知,卻是不摻和的。
畢竟自己都是聖仙了,那十死令的殺賞,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
兩人隻言片語談定,便要離開此地。
只是臨走時,那負劍生腳步一頓,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轉頭來看著城牆下眾人。
他少年的面容,溫潤如玉。
眾人看過去,只覺和善。
那左耳上掛著的銀環白玉綴著撞響,細碎的聲音也如他人給人的感覺一般,悅耳動聽。
見愁也不由打量他,只覺這少年實在簡單且純粹,還未及細想這樣的人該用什麼樣的劍,便聽他道:“此次十死令之事,立斜陽已經出手,我至昊天時,已聽聞斜陽生下令封鎖整個星域。各位雖為殺賞而來,但實當量力而行,還是趁封鎖尚未完成,儘早離此險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