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議事
如果說,在推開這一道門之前,傅朝生心底還有那麼一兩分奇怪的怨氣,那麼在此刻聽見見愁這一句話的瞬間,便完全消解開了。
他甚至不是很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緒。
只是無端端覺得站在自己眼前對自己說話的這一名女修很是好看,怔忡了好半晌,才跟著抿唇微微地一笑,道:“故友可要記得今日說過的話。”
“好。”
見愁心裏自然有自己的是非,昨夜與曲正風一番論道之後,對自己心中種種想法的形成,又明晰了更多,此刻與傅朝生說出來的話當然不是兒戲。
所以她是用一種鄭重的口吻,應了這一個字。
兩人便都沒什麼話了。
石亭修得很雅致,也很小,就在那湖石堆砌的水潭旁邊,見愁與傅朝生都坐下來,能聽見潺潺的流水聲,抬頭便是天邊那一點一點升起來,逐漸穿破明日星海陰霾天際的光芒。
見愁問:“說來,你之前要去查空蠶,查得怎麼樣了?”
空蠶,荒古遺種。
分明沒什麼靈智,可生來就通曉天地空間的規則,其所產之絲便能用於製作可以儲物的乾坤袋。
先前鄭邀講這個的時候,傅朝生便很感興趣,但不知後來結果怎樣。
傅朝生倒是的確去查了,只是結果並沒有那麼樂觀,他搖了搖頭,道:“若我告訴故友,我竟隱隱從那些空蠶的身上感覺出了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故友敢信嗎?”
“信,為什麼不信?”
蜉蝣一族,看似都是朝生暮死,可在朝生暮死的宿命背後,不也誕生出了傅朝生這樣完全逆天而行的大妖嗎?
見愁覺得,古老的族群之間有什麼關聯,再正常不過了。
傅朝生便沉默了下來,奇怪地不再說什麼話了。
見愁也不是非說話不可的人,相比起沒有意義的交流來,她更願意就這樣安靜地坐著,理清自己心裏面種種紛繁的想法。
包括天亮後,即將發生的事情。
原本十九洲諸多宗門與勢力齊聚明日星海,便是為了一同商討極域那邊的事情,只是因為昆吾那一位天之驕子謝不臣渡劫,讓橫虛真人來得晚了兩天,所以原定的議事之日也推遲到了今天。
議事的地點,自然安排在解醒山莊。
藥王一命先生與七劫散仙滄濟散人雖然都久負盛名,可在處理俗務之上都沒什麼興趣,所以明日星海實際上的主宰者就是新劍皇曲正風,議事的地點自然也得隨著他來。
十九洲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大事了。
北域禪宗、陰陽二宗、中域左三千、東南蠻荒、西南世家,幾乎所有排得上號的都來了這裏。
清晨,時辰一道,便都向解醒山莊去。
崖山這邊二十來號人,倒是不很慌張。
見愁在院子裏,聽著外面有動靜了,才與傅朝生一道走出去,在門口與眾人會合。
長老扶道山人、掌門鄭邀,其餘兩位長老畢言、羲和,當然還有左流、寇謙之、沈咎、白寅、陳維山、姜賀、方小邪等十余名弟子。
昨日雖發生了一點不大愉快的事情,但眾人好像都沒受到影響。
尤其是扶道山人。
見愁與眾人會合的時候,他還沒到,足足等了有一刻多,才聽見點不成調子的哼聲,然後才見他手搖著雞腿,一臉樂呵呵地從另一頭走過來。
眾人頓時無言。
扶道山人對自己的遲到沒有半點自覺,見他們都傻子似的站在這裏,還抬了雞腿起來指了他們一下,訝異道:“你們幹什麼這樣看著山人?是山人今天穿錯了衣服?”
他埋下頭打量打量自己,還是那髒兮兮的道袍啊,壓根兒沒換衣服。
見愁無奈。
鄭邀更是吐血的心都有了,上去一把把扶道山人拽了過來,便連聲道著“沒穿錯沒穿錯”,接著便招呼眾人可以出發了。
這分明是知道扶道的秉性,連道理都懶得講了。
反正人來了就好,至於解醒山莊那邊,遲到一些就遲到一些好了,難不成那些人還敢對崖山甩臉子?
再說了,名門大派,去晚點怎麼了?
所以儘管出發得很晚,可崖山上下是一點也不慌張,如常去往解醒山莊。
浩蕩瀾河,縱貫星海。
解醒山莊便在瀾河邊的一座山上,見愁上一次到星海的時候便已經來過了,再看見那一座飲雪亭時,想起曲正風教自己的那一式“拔劍”,倒是有些百感交集。
莊門外迎客的是禦山行,見了他們便把他們往裏面引。
“其他宗門的人都已經到了,現在正在攬月廳中,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禦山行半點不知道自己所代表的這個門派與崖山有什麼淵源,但記著扶道山人上次為自己說話時的恩情,所以態度格外親切,渾然沒有之前接引其他宗門人時候那幾分故作的倨傲,話也特別多。
“反正也不算遲,畢竟我們劍皇陛下還在後面與滄濟散人和一命先生說話,要一會兒才去呢。”
劍皇曲正風、藥王一命先生、七劫滄濟散人。
這三位在明日星海可是真正的頂尖強者了。
眾人一聽,都覺出了幾分鄭重,可心思最細者,如見愁,所注意到的卻不是禦山行後半句話,而是他前半句提到的“攬月廳”。
崖山正殿,名曰“攬月殿”;
解醒山莊議事廳,名曰“攬月廳”。
她只覺心底不是滋味,跟著禦山行上了臺階之時,便忍不住看了扶道山人一眼,但扶道山人依舊一邊走路一遍啃雞腿,臉上半點異樣的表情都沒有,好像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一般。
攬月廳中,人的確是已經到得差不多了。
見愁走進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在廳東側站著與人交談的橫虛真人,還有負手靜立在他身後的謝不臣。
入世中期,鋒芒內斂,像是一塊寒玉。
崖山眾人一進來,立刻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都來寒暄,只是打量的目光未免還是有些奇異。
崖山是不同的。
如今此地的主人便是昔日的崖山門下曲正風,雖已經成為了劍皇,可畢竟與崖山頗有淵源,講得難聽點,還是個讓崖山臉上無光蒙了羞的叛徒。
所以他們更關注崖山一些。
倒是橫虛真人一如既往,好像現在既不是踩在別人的地盤上,更不是踩在曲正風的地盤上一樣,見了崖山這邊人終於來了,便笑了一聲:“扶道兄可算是到了。”
扶道山人也笑,調侃他:“你們昆吾好歹也是我中域左三千排第一號的名門正派,來這麼早,真是半點架子都不拿,讓我們崖山面子往哪里放?”
“哈哈哈……”
眾人聞聲都笑起來。
只是橫虛真人這時候的笑意反而是變得淺淡了一些,只向這寬闊的廳中掃了一圈,平靜道:“議事事大,也沒什麼架子好拿的。且如今是在明日星海,自然客隨主便。我等這些來做客的,自然不該擺出比主人家還大的架子。”
周圍的笑聲,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今日能出現在這廳中的,無一例外,都是十九洲各門各派各勢力頭身份有頭臉的強者,且修為全都不低,除了某些修煉之道獨特的,大多都是活了很久的人精,豈能聽不出橫虛真人這話的意思?
眼下大夥兒都到了,還沒到的可不就是“主人家”嗎?
在明日星海也有三四天了,這一位主宰星海的新劍皇可算得上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竟是連面都沒露過一下。
便是到了現在,都還不見影子。
眾人忍不住開始琢磨起橫虛真人和昆吾對待這一件事、對待曲正風的態度,只是還未等他們想太深,方才談論著的主角就已經到了。
非但到了,還偏聽見了方才橫虛真人那一句話,人還在廳外,便放曠地笑了一聲,竟接道:“聽真人這意思,倒是在責怪曲某架子太大了。”
眾人聞聲,都回頭看去。
這聲音一聽就是曲正風,旁人或許聽不出來,崖山這邊包括見愁在內的眾人卻都是清楚的。
只是比起舊日的儒雅,添了幾許自若的邪與威。
他人從外面走進來,穿的是一身沉冷壓抑的織金黑袍,負著手,腰間沒佩任何一把劍,面上還帶著點不輕不重的笑意。
掃了一眼,目光便落在橫虛真人身上。
與他一道走進來的還有一人,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者,腰背有些佝僂,灰撲撲的道袍好像也沒什麼生氣,浸著一股散不去的藥味兒,眼皮搭著,卻是一副懶得看眾人一眼的目光。
雖然往日見過這老者的人很少,可在他出現的時候,眾人心中便不約而同地冒出了一個名號——
藥王,一命先生!
見愁往日只同掃塵齋的人接觸過,也是頭一次見到一命先生,本該多注意一些的,只是目光在匆匆掃過之後,卻是不由自主地落回了曲正風的身上,並且沒忍住微微皺了皺眉。
昔日,曲正風是崖山扶道山人座下弟子,還矮著昆吾橫虛真人一個輩分,甭管以前發生過什麼,見了面總還是有幾分虛禮要應承的。
如今,曲正風是明日星海的新劍皇,眾人曾想過他叛出崖山、屠戮剪燭派、奪走《九曲河圖》之後,一定是有了變化,可從沒想過,變化有這樣大。
光從對橫虛真人的態度上,便可見一斑。
方才那一句話,看似在笑,可內裏的意思,卻嘲諷而辛辣。分明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句,可眾人已經從中嗅到了幾分隱隱的火i藥味兒,還有一種顯而易見的不對盤。
橫虛真人當然也感覺得到。
只是他畢竟執掌昆吾多年,見過的事情也多了,不至於被這簡單的一句反駁招惹出什麼火氣來,亂了自己的陣腳,反而平靜得很,回曲正風道:“明日星海的劍皇,又是主人家,架子大一點,無妨的。”
眾人聽出了一頭的冷汗。
曲正風卻是笑了出來,目光從崖山眾人身上掃過,便看見了正看著自己的見愁,還有她身旁已經與自己打過一回照面的蜉蝣大妖傅朝生,自然想起昨日來。
看眼下這架勢,他那厲害的小師妹該是已經把事情處理妥了。
心內莫名笑了一聲,但曲正風沒露出什麼端倪來,自然便轉開了目光,聽了橫虛真人這半點不避諱的話也沒覺得有什麼,反而是極其明顯地向他身後看了一圈,似乎在找什麼人。
但並沒有找到。
於是收回目光來,淡淡問橫虛道:“今日議事這樣要緊的事,昆吾零零碎碎什麼人都來了,怎麼紫宸劍申前輩反而沒見影子?倒是奇了。”
紫宸劍,申九寒!
他此言一出,不瞭解此人是誰的還沒什麼反應,只覺茫然,可知道此人是誰又與十一甲子前那一場陰陽界戰有什麼關係者,全都悚然一驚,看著曲正風那一張看似平靜的臉,只覺得寒氣從腳底下往頭頂上竄!
這是要翻舊賬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