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壇城聖祭
早在當年誤入殺紅小界的時候,見愁就領會過西海禪宗這一位“小慧僧”了空的本領了,旁人過不去的關卡,他莫名其妙就過去了,而且運氣總好到令人髮指,跟他相比,什麼她的本事、謝不臣的天賦,那都不值一提。
她其實有些沒想到,禪宗會帶了空來。
此刻反應了半天之後,才一下笑起來還禮:“了空師弟,許久不見了,看樣子該是傷勢已經好了?”
“好了好了,運氣好醒過來了。”
了空也是參與了上一次在雪域聖殿之上那一場爭鬥的,當時不欲看見愁與謝不臣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拼個你死我活,所以開啟了須彌芥子,將兩人納入,哪里料想為女妖見愁暗算,結果硬吃了寶瓶法王一擊,傷重昏迷,足足二十年沒醒。
見愁上次去看他的時候,他還毫無意識。
那時一塵和尚說,了空是已經脫離了危險,傷勢沒有大礙,只是因為寶瓶那污濁惡氣所傷,陷入了迷障之中,不知多久才能醒過來。
沒料想,眼下沒過去多久,就已經看見人了。
見愁聽了,就放心了不少。
了空卻還怕她擔心,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地,解釋道:“小僧感覺自己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大夢,真是佛祖保佑,非但沒睡死過去,醒來之後修為還暴漲了一截,一下就從元嬰到出竅了。到現在小僧都還沒緩過勁兒來呢,這漲起來的境界也不知道要怎麼用。”
旁邊幾人一聽,都默然了。
二十年前這西海禪宗的小慧僧了空也不過才元嬰初期的修為,現在一看真是境界飛漲,已經是出竅初期了。
說出去讓人知道,這小和尚怕不得被人打死?
便是修煉進度本來就很逆天的見愁見了,也忍不住心生一陣感慨,想人與人的確有些分別。
倒是雪浪禪師很平靜。
他乃是禪宗三師之一,性情又不像是無垢方丈與一塵和尚,所以甚少理會俗務,只是此時此地他又偏算個前輩,該開口解釋的還得開口解釋:“央金道友到禪宗時已經說明過了原委,一塵師弟從星海傳了雷信回來,說讓我等務必帶上了空,所以便帶上了。”
還是一塵大和尚點明要他們帶的,見愁瞬間了悟了,心裏也輕鬆了不少,一當然是因為了空這運氣極好的福星的到來,二卻是因為禪宗三師之中修為與戰力皆最強的雪浪禪師也與他們同行。
第一次見雪浪禪師的時候,是在西海禪宗的後山,她從燼池歸去,雪浪禪師則從山下來,打了個照面,但當時的她還看不破對方的修為。
到了如今,她也還是感覺不出來。
這只能證明一點,雪浪禪師的修為比現在的她還要高,甚至透出一種圓融通達來,隱隱和橫虛真人給人的感覺很像。
橫虛真人是什麼修為?
見愁若沒記錯的話,橫虛真人的名號高高地排在西海廣場九重天碑第八重第一,乃是實打實的有界大能!
西海禪宗的實力,確如一塵大和尚所說,留存最多,積累最厚。
一念及此,她卻又忍不住想起崖山九頭江支流的河灘上,那荒草叢生的千修塚,心底慢慢壓抑起來。
但這時候,曲正風卻已經開始與他們交涉雪域這邊的情況了:“這一趟我們也算是有四個大能修士一道奇襲,再加上一位應該頗有用處的了空小師父,怎麼說也該萬無一失。明日星海的修士我已經調遣妥當,只等我們在雪域內部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設置下傳送陣,便能過來支援。崖山這邊,見愁……道友,也已經安排好了。不知禪宗與舊密這邊如何?”
空行母央金經歷過的事情太多,其實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大約是因為早見過了雪域的污穢,所以眼底其實透著幾分死寂。
她跟誰也不熟,說話也顯得生疏。
此刻只回道:“我舊密在二十年前便與新密爭鬥不休,實力損耗嚴重,幾位法王都已隕落,大能修士只剩下我一個。如今剩餘的尋常修士寄身于禪宗,一旦奇襲發動,金丹以上修士三百余人,將盡數前來。”
雪域本就是密宗的地盤,只是新密勢大,且已經與舊密水火不容,他們這一派才會避禍離開。一旦這一次奇襲真將新密一網打盡,雪域自該交由舊密來執掌。
央金抬首,看著那高山雪原連綿的影子。
“此一役,我舊密已經是孤注一擲,不能存,便只有亡了。”
新舊兩密的爭鬥由來已久,見愁等人也是早有耳聞,也知道他們早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聽得央金此言,也頗覺沉重。
雪浪禪師倒是平靜如初。
世間紛紛擾擾似乎都不入他眼底,就連開口說話都沒半點情緒的波動:“禪宗這邊因要預備東極鬼門那邊出事,可能要與雪域這邊同時進攻,所以只分出了三分的力量到雪域,但數百人皆是元嬰以上修為,再算如今新密殘餘勢力,配合諸位調派的人手,該足夠應付了。”
“那剩下的,便是我等如何計畫了。”見愁琢磨了片刻,便主動先問央金,“央金前輩在雪域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對雪域最為瞭解,不知可有什麼建議和打算?”
“一邊走一邊說吧。”
央金不欲在此處浪費時間,辨認了一下,便先為眾人指了個方向。隨後五指一張,掌中竟然出現了一隻巴掌大的學雪白法螺,靈力一催,便散開了兩丈柔白的光芒。
“如今整個雪域之上都覆蓋有陣法,我等從外界進入,恐為其所知,所以還請諸位行進之時都在我法螺光芒之中,待進了雪域有人的地方再撤不遲。”
眾人便依言而行。
見愁上一次到極域的時候曾見過類似的法螺,只是看上去比央金這個還要華麗一些,但並沒有央金這一枚法螺雪白的光澤和瑩潤之感。
想來在雪域,這該是一種常見的法器。
央金在中,西海禪宗雪浪禪師與了空在左,見愁與曲正風則自然地在右,五個人一路趁夜向雪域深入。
半道上,央金便為他們講了雪域如今的形勢。
“新密法王如今就剩下寶瓶、寶印兩個,寶瓶法王見愁小友該曾見過其實力,還沒什麼,可寶印法王手中卻執掌著後土印,實力強悍,算是我們這一趟的變數之一。另一個變數便是消失了二十來年的聖子。原本聖子在許多年前便站在我舊密一邊,如今卻尋不到蹤影。有傳言說是新密的人已經控制了聖子,所以他才無法出現。可我心裏覺得,並非如此。”
聖子寂耶!
這無疑又是一個讓見愁印象深刻的名字,只是她聽央金最後那一句話還有些不明白,道:“央金前輩為何覺得傳言不實?”
“聖子乃是百世佛子,從非凡人,新密當年千辛萬苦才將其從輪回之中喚出,在數位法王全盛時期都無法抵禦他的力量,在他手中吃了大虧,我舊密這才能有機會與新密分庭抗禮,爭鬥上很長的時間。”
央金說起那一位佛子裏,心底有些複雜,但又有些掩不住的憂心忡忡。
“聖子若會被他們控制,便不是聖子了。只是他長久不出現,必然是有了些許變故。你們來自外域,或恐不知,雪域雖大,派系爭鬥雖多,可真正的普通信眾原本大多數供奉的都是聖子,只是後來新密倒行逆施,供奉邪佛,便削弱了這一部分信眾。據傳聖子依賴香火信仰之力而存,誰也不知道如今是什麼狀況。”
她說著,又將這個話題打住了,轉而詳盡地為他們解釋雪域新密各方面的規則與勢力分佈,以及真打起來他們支援的速度。
總結起來就四個字:速戰速決。
一場奇襲,若打成了持久戰,一則可能被壇城聖殿周圍諸方廟宇的僧人趕過來圍攻,二則洩露了行跡讓他們為極域通風報信,讓極域提前有了準備,都是得不償失。
一行五人,就這麼一路前行著,商談著,很快就在天明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了一座小鎮。
倒是有些湊巧,是見愁以前到過的。
上一次她與謝不臣來,便是在這一座小鎮中的客店投訴,然後遇到了那個叫做桑央的小姑娘,又被聖殿甄選明妃的新密僧人挑中假扮明妃進了聖殿。
只是見愁沒想到,故地重遊,竟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雖有些破落但好歹算得上安寧祥和的小鎮,已是滿街狼藉,蕭瑟冷清。
人走在大街上,像是走在鬼鎮之中。
周遭除了他們五個,居然一個人也看不到了。屋舍鋪面的門有的打開,有的閉合,街道上風卷著落葉,有些店鋪內的桌椅R眼可見的殘破,角落處更偶見鮮血。
眾人走了沒幾步,便已經發現了異常。
曲正風在街角處一灘乾涸的鮮血邊停下了腳步,垂首仔細地盯了半天,便道:“已經是一座空鎮了。打鬥的痕跡有,但修為都不很高,更像是低階修士與凡人之間的爭鬥。血跡不多,人沒死多少,應該都是被抓走了。剩下的更大一部分,卻都像是自己走的。”
見愁他們並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央金在見了此鎮情況,又聽了曲正風這一番頗為篤定的判斷之後卻變了臉色。
只是她並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帶著眾人一道,飛快地前往下一座城鎮。
一座。
一座。
又一座。
沒有一個人!每一座都是空鎮,都是空城!像是前一刻還有人居住在城鎮中,下一刻就憑空消失了一般。
每走一座城鎮,央金的面色便白一分。到得第十三城,也就是雪域十大城池之一時,她終於走不動,整個人都頹然了下來,秀美絕倫的面容如一張白紙,竟透出一種荒蕪的絕望來。
“他們動手了……”
偌大一個雪域,至少已經深入一般了,可竟然找不到一個活人,甚至連屍體都沒有一具,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眾人早看央金神色不對,只是前面都沒打擾。
然而現在卻是不得不問了:“央金前輩,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聖祭……”
央金就站在這一座空城之中,向著雪域更深處望去,唇邊卻掛上幾分嘲諷的笑意,眼底的淚一下湧了出來。
“他們瘋了。”
見愁修煉的時間還不到百年,縱使見多識廣,也從未聽說過“聖祭”二字,但本就出身佛門、與新密頗有淵源的了空與雪浪禪師二人,卻是一下皺緊了眉頭。
就連曲正風眼底都不由露出幾分駭然來。
他雖然與佛門沒什麼關係,可修煉的時日長久,更親歷過當年Y陽界戰,是曾親眼見過聖祭的場面的。
只是,那時候不過區區數百人。眼下,卻是整片雪域,無論修凡,盡皆牽扯其中!
雪浪禪師修為最高,向遠處已經能瞧見一點輪廓的雪域聖山看去,顯然已經隱隱察覺了事情的嚴重,當下顧不得解釋,只道:“先去壇城看看吧,事情應該才出沒兩日,或恐還能趕上。”
壇城乃是雪域聖城,就在聖山腳下,人站在城中,抬首便能望見雪白的聖殿。
這地方,見愁也是去過的。
她雖然不知道這“聖祭”是何等樣的存在,可看其餘眾人的臉色就知道,這件事發生的消息,對眾人而言該是一種噩耗,不會是什麼好事。
相反,這是一件讓雪浪禪師都生出了忌憚的壞事,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整個去往壇城的路途中,見愁都在心中思考“聖祭”這兩個字,可在翻越了最後一重高山,親眼看見那場面時,依舊被震得站在原地,動也不能動上一下。
雪域凜冽的山風,吹動了眾人的衣袍。
五個人都站在這高高的山崖上,望著下方,誰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片寬闊的冰原上,三面都是孤高的雪峰,聖山便是最中間的那一座,恢弘的聖殿建造在山巔,卓有神鬼之造化,巧奪天工。
巨大的壇城,便匍匐在它腳下。
站在高處往下望去,這一座城池的街道與建築,完美地構成了佛經上所繪的“壇城”圖案,本該喻指著佛門無上的正覺,可此刻落在眾人眼底,卻是一派森然的邪氣!
無數消失在雪域諸多城鎮中的人,都出現在了這裏,在壇城的中心,每一條街道上,每一座廣場上,太多太多了,密密麻麻猶如潮水一般,將整座城的空隙填滿……
甚至就連城門外,都滿布著人影!
一眼看去,望不到盡頭。
人人都跪倒在地,像是早已經消無了自己的意識一般,雙手合十在胸前,數日未進米水的乾裂嘴唇裏,卻還吟誦著不知名的佛經。
成千上萬,十萬百萬!
無數細小的聲音彙聚到一起,竟然在這天地間奇異地凝成了一股,玄奧而晦澀,宏大而廣博,衝擊著人的耳膜,回蕩在眾人心底。
他們相信,即便此刻他們站在這高高的山崖上呼喊,下方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聽到他們的聲音。
不是因為他們聲音太小——
而是因為,所有這些跪在地上虔誠吟誦的信眾,都已經成為了一具沒有自己意識的行屍走R!
每一個人的頭頂,都有一道金色的細線冒了出來,像是線香點燃時那一線嫋嫋升起的青煙一般,朝著高空中一座與地下壇城圖案一模一樣的陣法彙聚!
金線的顏色,隨著高度的攀升而變化。
初時是純粹的金,越往上,金色便越消退,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抹詭譎到令人心驚的血紅!
高空上整座陣法,都被這無數的金線,染成赤紅!
昔日雪白的聖殿,在這一座Y森可怖的陣法的映照之下,不復往日的純粹與乾淨,反而透出幾分猙獰的Y邪!
恍惚間,見愁竟覺得,盤踞在那高處的,不是一座沒有生命的聖殿,而是一尊逐漸蘇醒的、即將擇人而噬的龐然大物!
“已經開始了。”
央金的聲音都變得有幾分無力,天空上那一座大陣映照在她眼底,照得這是一雙澄澈的眼眸也變得血紅。
“除非聖子再現,否則此陣此祭,無人可破……”
到此刻,見愁哪里還能不明白這所謂的“聖祭”是怎麼回事?
分明是強行聚集所有信眾的香火之力,通過陣法周轉搬運,屆時無論是開啟Y陽之門,還是借力於己身,都會達成極為恐怖的結果!
可參與聖祭之人,怕將成枯骨一副了。
空行母央金在雪域多年,對新密這些手段豈有不瞭解的?且她這話出口後,不管是曲正風還是雪浪禪師,竟都沒有反駁,便已經證明了這所謂“聖祭”的棘手之處。
見愁雖通陣法,可眼前這一座又不僅僅是陣法那麼簡單,它所彙聚的是這無數信眾虔誠的力量。破去陣法容易,可要破去這力量,便是有十個她也未必能做到。
這一時,便緊緊皺起了眉頭。
“東極鬼門異動頻繁,雪域又在此刻發動聖祭,必定是心懷不軌,要在這兩天做點什麼了。”她幾乎已經能清楚地嗅到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只問央金道,“聖子寂耶如今神秘消失,蹤跡全無。可見愁往日也曾聽聞,聖子乃是佛子,不死不滅,只要力量足夠,便可設祭將其從百世輪回之中請出,降臨雪域。不知,央金前輩可知道這請聖子重臨之法?”
“沒有用的。”央金苦笑,幾乎已經不含有半點希望了,“見愁小友有所不知,聖子降臨雪域也有時限,越接近時限,力量越弱。但時限未到,除非殞身,否則不能回到百世輪回之中,自然也就無從請出。如今聖子只是失蹤,時限未到,便是我知曉請祭之法,也無法請佛子重臨雪域。且每一世聖子,都是新的聖子,再請來的聖子未必就是如今這個支持舊密的聖子了。”
“難道就沒有任何尋找或者通傳之法?”
見愁實在是不甘心,眼見下方壇城這規模磅礴的聖祭仍在進行中,猜測著此刻聖殿中與極域勾結的新密僧人們的打算,只覺得心底一片兇殺的Y霾,無法消解。
央金沉默了很久,才自嘲地一搖頭:“確切的法子是沒有的,只有數千年前流傳下來的一種說法,說是聖湖中寄居有神明,是神明孕育了聖子。見到神明,便能找到聖子。但根本就是個傳言罷了,我在聖殿中居住數百年,從未見過什麼聖湖的神明顯靈。還是想想,眼下如何能攔下新密的計畫吧……”
聖湖?
央金後面的話,見愁都聽不見了,只有“見到神明,便能找到聖子”這一句,不斷在她腦海中盤旋,最終轟然如流水一般彙聚起來,凝成昔日月下聖湖上——
那夢幻般的一幕。
她安靜了很久,而這樣的安靜,在此時此刻,顯得是如此地不平常。
央金不知她怎麼了,喚她一聲。
見愁卻是眨了眨眼,轉眸注視著這一位眼底還含著淚意的空行母,慢慢地、一字一字道:“如果,我見過這神明,且還有辦法讓她顯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