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再至雪域
其實見愁有些奇怪,曲正風先前只說自己在附近,可這一座采藥峰距離崖山可已經有近三百里了,若非如今她已經擁有了返虛的修為,只怕還找不到他。
平白無故,到了這麼遠。
她不由看了曲正風一眼,又向著下方那似乎深不見底的懸崖看了一眼,自然想起下面是黑風D來,卻只道:“劍皇陛下這‘附近’可也真夠遠的。”
“偶然想起來,故地重遊,倒是有了點別樣的發現。”
曲正風當年也是走過《人器》煉體之路的,整個十九洲有黑風的地方都不多,他來過,見愁當然也知道他來過,所以言語間半點都不需要隱瞞,反而很不避諱地回看見愁。
“小師妹當年的口氣真是一點也不謙虛啊。”
果然是又進黑風D看過了。
見愁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想起八十年前剛與曲正風打了一架頗不服氣,去黑風D修煉《人器》時的種種情形,也想起自己在D壁之上一次一次的留字。
“那看來是我猜對了,在D壁上剖解龍門種種道印這種事,也只有當年的劍皇陛下做得出來了。”
“謬贊了。”
曲正風便當聽不出她話裏輕微調侃的意思,只抬首辨認了一下方向,便一步邁入了半空之中,身形倏爾消失不見。
一股淺淡的空間波動,這才傳來。
竟是直接使用“挪移”之法,向北去了。
見愁一怔,卻沒急著跟上,而是回眸又向那山崖下看去,不可避免地想起曾存于黑風D的種種疑點來。
吞風石,黑風,還有那幾乎能摧毀人神魂的力量……
她還記得,自己當初跌落極域、瞞天過海參加鼎爭的時候,也曾在重遇九頭鳥的地方,看見過類似于黑風D的所在,且彷彿還透過了那D口窺見了當時十九洲上的許多事。
總覺得,這一座黑風D,實際上連通著極域,只是中間有神秘莫測的力量阻擋著,並不能正常通行罷了。
見愁想了想,終究還是打消了再進去看一看的想法,心念一動,靈識便融入了周圍空間之中,感受到空間波動的韻律,於是腳步一邁,便像是邁進了水波之中,消失不見。
雪域在北域最東的冰原上,原本距離明日星海最近,只是見愁他們需要先回各自宗門去調遣一下門中修士,所以不得已才取道中域。
離開採藥峰後,他們便直接向東北方向行去。
山巒越來越高,眼中所見景致也越來越有偏冷地帶的模樣,在大能修士“挪移”的手段之下,原本需要好幾個時辰才能越過的遙遠路途,也不過就在眨眼之間。
幾乎沒有更多思考的時間,在一步從波動的半空中踏出來的瞬間,雪域那高遠寥廓的風光便撞進了見愁眼底。
此時正是日落。
綿延千里的雪峰被夕陽的余暉染成一片醉人的金紅,像是清澈的河流邊披著紅紗、赤足踩水而過的姑娘,蒼穹上的層雲稀薄而縹緲,被冰原上呼嘯又寂寥的風吹卷而過,揉成了不同的形狀。
她不是第一次到雪域了,甚至曾在這裏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可時隔不久重新見到這般的美景,依舊忍不住生出那難以言喻的驚歎之心。
隨即而起的便是惋惜。
這樣美、這樣乾淨的地方,卻聚集著十九洲上最骯髒、最污穢的醜惡,人性的愚昧與頑劣在此毫不遮掩,展示得淋漓盡致。
上一回來這裏,還是與謝不臣同行。
他們假扮成新密的僧人與佛主的信徒,進入了聖殿,眼中所見,耳中所聞,都是髒汙一片。
愚民,佛母,惡僧……
某一些存在,給見愁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比如密宗的灌頂,那一名用割鹿刀傷了她、最終死在謝不臣劍下的小姑娘桑央,聖湖邊另一個瘦瘦小小、恐懼又驚惶的梅朵,還有那天上的聖湖,名為伽藍的湖妖或者神明,總穿著白僧袍的神秘少年,聖子寂耶……
她記得雪蓮花,記得藍翠雀。
她也記得謝不臣那一句讓她至今也無法忘記的話:我說過,你救不了。
謝不臣與她在這些事上,從不是一路人。
他身上總是帶著最極致的冷靜與冷酷,彷彿從來不受這世間情愛欲望的影響,也從不對旁人的生死投以關注。
所在意的,唯有當時的目標。
即便是後來再不願意,見愁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其實是對的。這樣的雪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絕不是她一個人輕而易舉就能救下來的,若無根本上的改變,便是再花上百年、千年,也無濟於事。
“聽說二十年前,你曾與昆吾那一位謝道友同探此地,不知可有什麼見聞?”
曲正風就在她身旁,與她一般看著。
只是兩人都沒有再往雪域裏面進的意思了,一則是怕貿貿然進入打草驚蛇,二則是還要在此地等待空行母央金與禪宗的人。
眼前一片高極了的斷崖,便是中域與雪域的分界線。
見愁從半空中落了下來,一步踏到這斷崖的邊緣上,手中燃燈劍在西沉的光芒下隱約散發著暖融融的光,抵禦著高山冰原上撲來的寒氣。
她也沒看曲正風,只答道:“確是來過此地,也有過不少見聞……”
若計畫不出意外,待空行母央金一到,與他們會合,他們便要進入雪域,所以見愁想了想,便將自己昔日的見聞和盤托出。
從初入雪域,與謝不臣一道查探當年餘知非等崖山門下遇害之事開始,到她化名“恰果蘇巴”,謝不臣化名“懷介”,一路潛入聖殿,再到暗計殺人、偷襲法王……
最後,才提到那一直縈繞於心的疑點。
“第一是謝不臣到雪域的目的。橫虛真人不可能不知道我與謝不臣之間的恩怨,卻依舊應允了讓我二人一道來到雪域,其心難測。”
“第二是神出鬼沒的聖子寂耶,好像與我算個朋友。”
“第三是聖殿後那一片聖湖,裏頭有一隻美豔的女妖,也可能是天上的神明。”
“第四,便是我最顧慮處……”
說到這裏的時候,見愁聲音一頓,轉過眼眸來看曲正風,似乎是斟酌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不知劍皇陛下,對當年白銀樓懸崖後出現的那存在,是否還有印象?”
白銀樓懸價這件事,曲正風當然記得。
從極域歸來的見愁在這一場連環的戰鬥中,力敵數名同境界高手,一戰揚名不說,還搶回了左流,可算得上是空前絕後。
但她說的“存在”……
眉頭忽地一皺,他終於是想起了某一點讓人十分不愉快的記憶,當然也記起了自己在白銀樓事後前去夜航船烏鴉渡老巢發現的那存在。
荒古氣息,強悍邪戾!
“你的意思是,這東西現在雪域?”
“未必。”
見愁聽得“這東西”三個字,便知道曲正風是真與其打過交道了,一時想笑,可腦海中浮現出來卻是當年峽谷前,餘知非等崖山門下命喪於其攻擊之下的慘狀,竟是無論如何也掛不出半點笑意來。
“這存在被人稱為‘神祇’,似乎名為‘少棘。當年為救左流,我曾夜探烏鴉渡,深入夜航船地牢,親見此物在眼前蘇醒,強不能當,深不可測。後來白銀樓懸價時與那梁聽雨對戰,更從她身上感覺到了屬於這神祇少棘的氣息,與我後來入雪域所察覺的氣息,一般無二。”
傅朝生當初到雪域,一則是為查輪回之事,二似乎便是追著此物而來,隱隱之間對其存在表現出一種耿耿於懷的感覺。
那是荒古的凶物。
見愁不知祂最具體的來歷,可從極域到星海,從星海到雪域,竟都能窺見祂的影子,想來實在令人心底發寒。
“不過後來這凶物便沒了影子,朝生道友當時猜測祂經由雪域,去了另一頭的極域,再也查探不到半點蹤跡。”
見愁想了想,忽然就記起了當初謝不臣留在此處的餘筆。
“而且說起來,便是這凶物與雪域還有點關聯,該也生出了幾分嫌隙。畢竟祂是絕世的存在,雪域新密再仰仗祂也會生出害怕。更不用說,當年謝不臣收集了祂殺人所留的氣息,在這雪域聖殿上屠了新密四十余名僧人,嫁禍給祂。論人心上的算計,謝不臣敢認第二,怕是沒人敢認第一的。怎麼著也該讓新密對這存在忌憚幾分,不敢全信。”
“……”
曲正風聞言,久久抬首望著那雪域冰雪覆蓋下的群峰時,心底生出幾分極難言喻的詭譎來。
他思考著什麼,沒有再說話了。
見愁也不介意,自顧自在這山崖上隨便尋了一塊還算乾淨的石頭盤膝坐下,只將燃燈劍擱在膝上,便開始垂目打坐。
日落月升。
冷霜一樣的月光,很快就從灰暗的夜空裏照落出來,照得雲海蒼茫,天山冷寒。
空行母央金是過了子夜才匆匆趕來的,只是不同於在離開星海時的孤身一人,在趕來這雪域斷崖處會合的時候,她身旁已經多了兩人。
在她抵達的瞬間,見愁與曲正風便察覺到了。
兩人抬首睜眼,看了過去。
央金一身孔雀藍的衣裙,帶著一種獨屬於雪域的情調,只是在這月下,未免顯得有幾分孤冷。
其餘兩人就站在她身側一些。
第一人僧袍雪白,面容清雋,眉目間含著幾許梨花雪後的味道,可一雙慈悲眼底,光華流轉時,竟透出一種淺淡的孤寂,分明光風霽月人物,卻給人以身如朽木之感。
見愁一見,頓時一怔。
這一位高僧,她當初因女妖見愁之事盤桓於西海禪宗時,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
西海禪宗三師中,修為最高的一位!
——雪浪禪師。
她一時有些訝異,想過西海禪宗必定也會派一個很厲害的人來,可沒有想到來的竟然是“三師”之中的“情師”這樣鼎鼎大名的人物。
傳聞雪浪禪師早年為情所困,後來才出魔入道。
從那以後,便得了一個“情”字為號,流傳至今。
他顯然也是認得見愁的,落在斷崖上後,便合十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貧僧雪浪,有禮了。”
見愁與曲正風都還了一禮。
這時候旁邊便有個年輕的聲音笑了起來,隱隱還帶著幾分興奮:“見愁大師姐,小僧也有禮了。”
見愁轉頭一看,便瞧見了一張清秀而和善的臉,一雙眼靈動而有天然的慧光,不是已經打過好幾次交道的禪宗“小慧僧”了空,又是何人?
一個光憑運氣就能闖過殺紅小界的人……
這一瞬間,見愁嘴角微微地一抽,可腦海裏冒出來的念頭卻是:這一趟,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