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斬秦廣,封平等
劍高,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嶽,就佇立在祂奔向那地心的必經之路上。空間之力湧動,眨眼已偷天換日,原本廢墟一樣的八方城消失不見,出現在所有人眼前的是藏有崖山萬劍的武庫。
天未飄雪,卻極其寒冷。
萬千修士之劍受一線天引召出鞘,那藏在武庫中的崖山群劍亦在這一刻呼嘯而出,如劍雨一般佈滿蒼穹!
秦廣王根本還來不及想清楚這綻在祂意識深處的一抹笑到底有何深意,那由修士群劍彙集而成的大劍,便在祂瞳孔深處,無限放大。
同時放大的,還有萬千劍意!
天下之劍,形不同,態不同,用以驅役它們的劍訣亦不相同,相同者唯有劍中真意——
殺戮!
鑄劍是為殺戮,學劍是為殺戮,用劍也是為了殺戮!
一線天便是崖山三劍中殺戮之氣最深的一劍,用在此刻,喚醒群劍殺戮之真意,再合適不過!
以殺戮之心,感知天地殺戮之劍!
這一刻,它是真正的群劍之王,萬劍之主!
旁人看去,只覺劍勢磅礴,無盡劍覆無盡天,天為之暗。可身處於這群劍下方,為一線天鎖定了氣機的秦廣王,卻覺劍落如山崩!
太快,太快了!
從劍成到劍落,根本都沒超過一息!
足可見此劍的主人此刻修為領悟已達到何等一種登峰造極之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山崩雪落劍如潮!
六尺劍鋒上一線紅痕,凝著的是崖山修士于十一甲子前的痛苦與不甘!
秦廣王想要躲開,可此時此刻如何能躲得開?
滿世界都是劍!
滿世界都是見愁蔓延的意識!
無論祂逃向哪一個方向,都在她意識覆蓋之中,都在她劍意覆蓋之中!
無處遁形,無處可逃!
對方在墜入地心之前,不過是小小一名返虛期修士,如今卻能引動此界空間之力,還聚集出這毀天滅地之劍意,實在讓祂也不由為之膽寒!
或恐當年輕敵,便是巨大的錯誤。
但此時此刻已經來不及去改悔,秦廣王所能做的,不過是在這漫天劍雨斬落的瞬間,散開了自己的身體!
“轟!”
如層雲流散!
人形的身體頃刻間化作無形的金光,劍雨從這一片金光中穿過時,未曾留下任何痕跡。
但隨後落下的一線天,卻輕而易舉將其斬成兩半!
秦廣王雖不是人,卻在數千年前誕生了神智,雖算不上人,可世間有知有感之物所能知能感之事,祂也能知能感。
所以縱然化作了本體,被此劍一斬為二之痛,亦清晰地傳遞到祂感知之中!
幾欲令人發狂!
而更不妙的,是先前穿透了祂的身體,卻沒給他留下任何傷害的群劍。
自半空墜落,毫無阻擋,竟無一例外,全落入極域一方陣中!
霎時間慘叫連天!
崖山武庫那冰雪似的幻影,在劍落時便已消失不見,八方城那一片廢墟重新出現在所有人腳下,被無盡激蕩的劍氣洗禮,戳了個千瘡百孔,炸成齏粉!
她怎麼敢——
她怎麼敢?!
秦廣王人在半空之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這女修竟有如此決絕狠辣的手段!
祂分明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恐懼,看到了她的猶豫,看到了她的本心!
她難道不該與祂站到一起嗎?
如今卻施展出這般雷霆手段,只這短短一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線天劍出,正在劍勢將回未回還未凝聚出第二劍的時候,秦廣王便在驚痛交加中一聲嘶吼!
分開的金光立時上沖而去,重合為一道。
祂已不想再戰,只想先逃!
若不先脫離見愁這一片膨脹到至少覆蓋整個極域的意識,公平交戰便無從談起,祂的一舉一動都見落入對方掌控,不會有半分勝機!
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祂本是輪回法則,執掌著此界輪回,無論如何也無法脫離此界。再遠,也無法進入那茫茫無際的宇宙。
更何況,見愁怎會任由祂脫逃?
沒有重新凝聚而出的一線天大劍,只有那蒼穹盡頭,地心耀日裏,一聲悶雷般的咆哮!
好似有什麼龐然大物,從星辰深處沖出!
這一瞬間,極域上空最濃稠的那片黑暗,忽然就被驅散了。
萬丈紅雲忽然蒸騰,千里赤浪沸煮如湧!
那湧動著岩漿的地心,星辰最滾燙的心臟,在這一聲咆哮裏,劇烈地震顫!
就像是一刀劈開了波浪!
熾如耀日的地心表面,竟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赤紅的磅礴斧影,幾與地心等大,從那裂縫中轟然旋出!
像是一場噩夢!
才遁至天邊緣的秦廣王在聽見那一聲咆哮時,便感覺自己腦海中轟然一炸!
迅疾的身形,竟在此刻停滯。
就好像是受到了某一種無法抗拒的召喚,來自祂本體法則深處,來自星辰的深處,來自時間和空間的起點!
六道輪回,盤古所創;
開天神斧,盤古所持。
祂不過是輪回法則生出靈智後所化生的存在,本就是這天地法則的一部分,是盤古的附庸,又如何能抵抗來自其斧的攻擊?
更不用說,這女修恐怖的意識,還覆滿此界……
自此斧落入見愁之手時,祂就應當明白:作為極域第一殿秦廣王,祂的命數已盡!
生因覆輪回,如今失卻鬼斧,則輪回難覆。
逃有何用?
有那詭詐的九頭鳥殘魂加諸於見愁身上的盤古神力,更兼她必已堪破迷障明晰道心,祂已根本不可能再將此斧奪回。
於是這一刹,秦廣王忽然就放棄了逃遁,也放棄了反抗。
只在這紅日向祂劈來之時,轉身而望!
一身威嚴的袞服被迎面來的勁氣吹起,沉冷的面容上好似佈滿冰霜,唯那一雙眼眸,前所未有地明亮!
又怎能不明亮呢?
在極域數千年,祂是掌管輪回的法則,自有記憶始,便是誕生在轉生池中,化形而出。
祂並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靈智。
祂只知,祂誕生之初最原始的第一念,便是覆滅輪回!
從此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曾有一步跨出極域,長在這陰慘蒼穹下,不知那十九洲富饒廣袤的大地上,是何等天日。
乍見這一輪紅日,竟覺新奇。
雖從地心中出,卻比岩漿滾沸的地心更亮!
比日更像日!
比光更像光!
圓圓的一輪,太大,所以令人望而生畏,滿心震怖;赤紅的色彩,如鮮血染就,又為光明所鍍。
也許十九洲的太陽,便是此般模樣吧?
秦廣王注視著它,看它在自己眼底放大,如入無人之境般穿過自己本屬虛無的身體,落向極域萬萬里惡土!
“轟隆隆……”
大地上裂開了巨大的溝壑!
一斧之力,紅日一斬,竟楔進了下方深厚的底層,貫穿了十八層地獄,破開了兩界間釋天造化大陣,透到了另一頭的十九洲!
黎明已至,殘夜將盡。
浩瀚的西海之底,好似沸騰一般,劇烈地湧動起來。
那一輪紅日的斧影,竟劈出了一條縱貫半片西海的海溝,從陳年的淤泥裏擠出,驚動了深海裏無數的水族,從海面上躍出!
光照四方!
這一瞬間,東方的朝陽,亦穿破覆蓋著十九洲大地的黑暗,自極東處來,與這西海之日,交相輝映!
雲霞如血,海水湛藍。
十九洲大地上無數未參戰之修士,或在明日星海,或在西海禪宗,或在仙路十三島,遙遙感知這異象,或於神念或用雙眼,目睹這瑰麗之境,竟不由生出神往之心。
繼而天地間轟然有聲。
那紅日所劈開的海底溝壑開裂,無盡海水向溝壑內灌注,只片刻間已在西海中心形成一片龐大的旋渦!
萬頃海水,竟向下透去!
穿過了釋天造化大陣,穿過了十八層地獄,穿過了極域厚厚的地層,竟從見愁這一斧斬出的裂縫中沖出!
像是掛倒的瀑布,像是奔湧的泉水。
天懸明日,地湧藍海。
那澄澈的湛藍,迅速淹沒著附近城池的廢墟,為這陰慘灰暗的極域,添上一抹驚心動魄的亮色!
何等雄奇壯麗?
彷彿預示著舊主的消亡,新主的降臨。
明明是這樣看似無害甚至不帶有任何殺氣的一斬,讓人察覺不出半分的威力,可在這一輪巨大的紅日之影穿透後,秦廣王的身體,便走向了真正的崩毀。
這一次不同於先前任何一次。
崩毀的速度不快,只從四肢開始,向心臟和頭顱蔓延,每碎裂一寸,便徹底化作死沉沉、無生氣的古拙金字!
這種時候,祂感覺不到半點撕裂的疼痛,只像是對這一切沒有半分的知覺一般,目光依舊穿透這茫茫的虛空,向那地心的深處望去!
一斧,劈開了大地,也劈開了地心!
湧動的岩漿如潮水一般向兩側分開,如同讓開了一條通天的坦途!
那女修,便在坦途盡頭!
沒有實在的形態,只有虛無的意識!
屬於第一閻君的秦廣王殿,高高地懸浮在天空。然而在見愁現身的這一刻,在紅日一斬穿透祂存在的這一刻,只轟然一聲,從高處墜落!
“轟隆隆……”
如破牆爛瓦,砸落在地,頓成廢墟!
而與此同時,整片廣闊的極域惡土都顫抖了起來,彷彿感受到了一股全新的主宰之力。
黃泉河上,怒浪滔天!
鬼門關前,陰風慘嚎!
竟有無數的白骨,從血紅的河水中,從深埋的泥土中,拔起,飛出!
一百一千一萬十萬!
無窮無盡,四面八方!
匯成一道又一道森然的白骨河流,聚到那地心深處,見愁的身後!
層層疊起,其形漸出。
赫然一座全新的閻殿!
砌白骨為牆,壘骷髏為座!
見愁便在中央,蔓延到整個星辰的意識,似長鯨吸水般回縮,帶回那釋天造化陣外,一團混沌之氣!
肉身毀滅,魂魄殘損。
可在意識匯攏,重凝成最本初那一道神念時,這一團混沌之氣便迅速化作人形!
刹那間,一方天地震顫!
竟有數不盡的虛影,自山嶽,自河流,自島嶼,自海洋,自天穹,恢弘而來!投向這一團混沌!
於是熟悉的身形與容貌,重現在所有人眼前……
以混沌為體,重塑肉身;
取雲霞霧氣,披落肩頭,散成她如瀑的烏髮;
點星斗參商,嵌於眼內,聚為她澄澈的雙眸;
摘千古文章,置入胸膛,合作她玲瓏的心竅!
修長的五指抬起,向那萬千虛影再點,日月之形與山河之影皆呼嘯而來!
一者變成她頭上華貴的冠冕;
一者化作她身上威儀的袞服!
日月為冕,山河為袍!
十二珠旒在眼前晃動,玄黑的底色上銀紋流淌如川,眨眼卻染上猙獰的赤色……
眼眸深邃,眉宇凜冽!
森然白骨堆砌的閻殿,便在她身後佇立!
這一刻,天地間忽然一片寂靜……
極域無數鬼修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十九洲眾修士駭然色變,卻憶起當年三千小會一人台下那屬於見愁的“未來”!
舊日影,今日形,頃刻重疊在了一起。
多少人,目眩神迷,心為之驚?
就連正為盤古神力所摧毀的秦廣王,在看見這一幕時,都生出一股莫名的震悚來。
帝王紫,閻君命。
到得此刻,祂才明白,凡你恐懼之事,終會到來。
可為什麼?
祂始終不明白,在這靈智即將被抹殺的最後時刻,只極為不甘地向她質問!
“道既相同,憑何滅我?!”
她分明也是要覆滅這輪回,分明也要與這世間之人為敵!
同道,為何相殺?!
這一句質問,旁人聽不明白,見愁卻一片了然,只淡淡道:“道無高下,術有正邪。”
抬手拂袖間,一股渾然天成的力量,便似清風吹遍河山萬里,蕩去了此界一切天地靈氣,鎖住了此界所有地力陰華!
也掃清了乾坤陰霾。
於是秦廣王忽然就看清了她身後那一座白骨閻殿高處,深深篆刻的兩枚古字。
那是她位登閻君的封號……
“平等,平等,哈哈哈哈……”
一怔之後,秦廣王竟忍不住仰天長笑,彷彿見著這天地間什麼荒謬至極之事,又彷彿憐憫她所踏上的這一條不歸之路!
道同術異。
她說“道無高下,術有正邪”,所以殺祂。
可一旦她踏上此路,在這天下凡夫俗子眼中,只怕連“正道”都算不上,談何“正術”?
到底是相逢太晚。
若早千年能遇見她,今時今日,當是另番模樣。
覆滅輪回,易如反掌!
只可惜,祂初見她,便已因帝王紫生出了萬般的忌憚,只恐她為此劫變數,未能共謀大業……
可到底,“吾道不孤也……”
在見愁向祂伸出手來時,秦廣王生自蒙昧的最後一縷靈智,亦雖盤古神力的撕扯而崩散,只餘下一聲含悲的歎息如囈語傳遞。
判官筆毀,生死簿存。
祂成了它。
人散做光,光凝成字,字落到那生死簿上,生死簿合成一卷,終飛過虛空,落到了見愁掌中。
冷冰冰,沉甸甸。
她想起了枉死城裏,翻遍那九世人故書,初見“縱輪回億萬,我依舊是我”時的震撼;想起了鬼門關前,崖山人斬崖山魂時,逆著人潮走去的惘然;亦想起了駐地之內,她得傅朝生答“我當是一幅畫,而不當是一張紙”時,撫掌而笑的荒謬……
淚痕一滴,忽從眼底滑落。
除卻已磨滅了靈智、不存于世的秦廣王,這天地間只剩下她自己清楚,她決意走上的是怎樣一條路。
霜雪似的面容上沒有半分波動,她用一種冷寂而孤獨的目光,看著這錄滿輪回法則的生死簿,彷彿面上這一道淚痕與她己身毫無關係,只站在這一座嶄新的閻殿前。
像極了一尊新的神明。
“拜見閻君,拜見平等王!”
極域萬千鬼修不論修為高低,皆轟然跪倒,匍匐在她腳下!
山呼如嘯,回蕩不絕。
日月冕,山河袍。
此時此刻,她是極域八方城第九殿閻君——
平等王,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