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大劫起於變數
卯城破了。
在十九洲修士最強大的攻勢之下,極域數萬鬼修,有的連遁逃都來不及,便覆滅在那刺骨焚魂的靈力之下,魂飛魄散!
強力攻擊洗禮後的城池,一片狼藉。
城樓垮塌,高樓傾頹。
再沒一條完整的街道,更沒有半片完好的門扇。
從高處看去,滿目瘡痍。
地面上的修士們押解著俘獲或投降的極域鬼修,在半座城的廢墟裏行走。
謝不臣從天際一掠而過,在處理過了前線的事端與後續的瑣碎之後,向昆吾如今在卯城的暫駐地而去,只留給下方眾人一道煙雨似飄渺的身影。
樓是半座破樓,但修士總有奇法修復。
所以看上去,倒還像個駐地的樣子。
他落下來的時候,正逢上王卻皺眉從樓中正廳走出,兩人面對面看了個正著。
王卻在橫虛真人諸位弟子之中排在第四,天賦在謝不臣未到來以前卻是第一,在那一年敗給見愁失了第四重天碑第一後,竟棄了原本的隱者劍意重修,不可謂道心不堅、行事不果。
謝不臣從非眼高於頂之人。
相反,他有卓絕的天賦,卻並不自負。
他同王卻是不很熟悉,但僅從昔日學來的“隱者劍意”之高妙,便可窺其本事才能非同尋常,心思之剔透亦算屈指可數。
可眼下……
是什麼事,竟能讓這一位“王卻師兄”皺著眉,從橫虛真人處出來?
謝不臣腳步一停,見禮:“王卻師兄。”
“謝師弟。”
王卻一身蒼青,可眉目間不見了昔日總叫人心神為之一定的飄逸淡泊,反倒有些凝重。
平日裏謝不臣同他的關係不近,按說這般見禮之後,便該沒什麼話了,只是此刻,謝不臣偏覺出了那麼一絲不尋常,於是站著問了一句:“看王卻師兄神色有異,似乎出了什麼事?”
王卻便抬眉看了謝不臣一眼。
這一位其實入門還不足百年的師弟,排在師尊十三名真傳弟子之末,可無疑是昆吾這百年間絕無僅有的天才人物,便是放眼十九洲,也不過只有崖山見愁能勝過一籌。
其姿朗朗,其態昭昭。
人是貴氣扶疏,偏兼淡漠出塵,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不論表裏,皆當得起那傳說中的“天眷道子”、昆吾百年大劫救劫之人。
心思已在這片刻間轉過了一圈,王卻皺著的眉頭沒有鬆開,只念及自己方才在橫虛真人處察覺到的那些不妥,頓了頓,終還是道:“近日來戰事雖然勝利,眼下更攻破了極域第二道防線,打入八方城指日可待,可師尊處……謝師弟入門雖晚,但實當得上師尊座下第一得意之弟子,總歸你的話,師尊也許重視些。我觀師尊之心,似乎不在眼下界戰之上了……”
謝不臣微微斂了眸,未動聲色。
王卻與他也甚為疏淡,今日之言已算得上是自謝不臣入門後與他說得最多的話,可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有的事情,他們擔心也沒用。
所以王卻一開始便沒打算聽謝不臣的回應,眼下聽不到回應也覺正常,只在心中猜測這位謝師弟的天賦更強於他,且擁有一種卓然的全局把控之能,怕未必沒有察覺到某些端倪,端看心中如何想了。
他不再言語,徑直從謝不臣身旁走過。
謝不臣站原地,待他走過後,才重抬了眼,眸底掠過幾分晦暗的思量,然後向樓中走去。
只是腳步很慢。
從樓前走到那竟顯出幾分陰暗的正廳口,花了許久,最終,駐足在廳前。
廳內,橫虛真人一身道袍,拂塵卻擱在了案上,負手而立,道骨仙風,卻面向高牆壁上一道雪白的虛影而立。
那虛影好似圖騰。
十脰九頭,羽翼豐滿,色如森然白雪,可十八隻鳥目竟盡數張開,在謝不臣到得廳前的刹那,全向他望了過來!
九頭鳥殘魂!
這一瞬間,謝不臣全然有一種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都被看破的感覺,若非他性沉冷,且不止見過一次,只怕也要為之悚然。
從廳外進來,他躬身行禮:“弟子拜見師尊。”
橫虛真人靜立不動,人站在這廳中頗為陰冷的深處,只凝視著上回攻破鬼門關後入十八層地獄拜謁時,迎回的九頭鳥殘魂圖騰,過了許久才道:“百年大劫,其期已近。劫起變數,卻不知,這變數從何而起……”
謝不臣眼角微微一跳。
那九頭鳥殘魂虛影上,十八隻鳥目閃爍著一點微紅的暗芒,慢慢從他臉上移開了,重轉回了橫虛真人的身上。
九隻尖喙開合,聲音是亙古的滄桑。
“至妖至邪,變數乃出……”
*
“故友想到了什麼?”
縱是至邪大妖,亦不能窺知見愁此刻心思,傅朝生但聽得她提及“七分魄”二字,已有些訝異,不由問道。
見愁慢慢放平了自己的手指,呼吸卻還有些難以平復,一如她此刻翻騰湧動、難以平復的心緒!
“只是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罷了……”
一個前所未有的、匪夷所思的想法。
傅朝生望著她,等她解惑。
見愁便問道:“你也曾到過人間孤島,可曾聽聞過‘魂善魄惡’的故事?”
傅朝生搖頭,道:“未有聽聞,我更想不出魂魄如何能分出善惡。”
“正因為如此,千百年來,所有人間孤島的凡人,都當那是一個故事罷了。”
見愁眸光閃爍,將那故事講給他聽。
“怪力亂神事,聖人不語。但世間既有此事,則不免有人著此志怪之書。”
“當中便有一冊,載有一事。”
“舊有一書生與友人讀書寺中,友人歸家暴斃,書生不知,讀書如故。是日晚睡,卻見友人披闥而入,言自己暴疾而亡,已是鬼身,來見書生只為交代牽掛之後事。書生初時懼怕,後經交談,觀友人雖為鬼身然面貌殊與舊日無異,因出言挽留相談。敘過平生後,終將一別,友人告辭,道:‘吾去矣。’然起身後,竟立而不行,雙目瞠視,貌漸醜敗,顯兇惡之相。”
“書生乃懼,驅之不去。”
“惶恐下,只好奪門而逃,奔於夜中,而友人屍鬼追其二出。最終因屍僵不能越牆,所以書生翻過牆後,逃過一劫。”
表面上,無論怎麼看,也不過就是個人間孤島常見的鬼怪軼事罷了。
然而當年斬殺帝江惡魄後,她才知當中確有道理。
見愁回首,看了河岸邊義莊一眼,見無人從中走出,才慢慢道:“著書人在這故事後,借識者之口雲: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友人來時,一靈不泯,魄附魂行;友人去時,是心願已了,善魂散而惡魄在,是以逞兇作惡欲噬人。魂在,則其人也;魂去,則非其人也。”
傅朝生亦非愚鈍之輩,聽完後細細一想,又想起見愁方才說“天道向善”,而謝不臣素有“天眷道子”之名,再念及那總無解的“殺謝不臣,斬七分魄”,終於隱約猜著她幾分想法。
“故友是覺得——”
“我必欺天!”
見愁沒有讓傅朝生把話說出來,只這樣幽幽地一歎,好似要將此刻心懷中那一股震盪之氣吐出,面上雖平靜,可聲音裏微微的顫動,依舊洩露了她的複雜與震撼。
“設若都是他,堪為絕代梟雄……”
只是,天道當真有善惡嗎?
便是退一步講,天道真有善惡,而事情亦如她所懷疑,那世俗以為的善惡,便是天道的善惡嗎?
對於天道而言……
何者為善,何者為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