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千修英魂
入崖山,多少年?
自人間孤島荒野孤塚裏複生醒來,見愁便與崖山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
從一介凡人,到崖山的大師姐。
還記得第一次從扶道山人的口中,聽聞“崖山”二字;還記得第一次對旁人提及自己乃是崖山門下時,那些驚訝的眼神;也還記得第一次踩在扶道山人無劍之上,橫越半個十九洲遙遙望見崖山時震撼……
當然,也記得千修塚。
彼時她還並不明白山外河灘上那一座座長滿了荒草的墳塋,到底意味著什麼,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畢竟,天下怎會有這樣奇怪的宗門呢?
崖山索道橫過九頭江支流,整片都是崖山的前山,乃是崖山赫赫有名的攬月殿所正對著的方向。
這樣的名門大派,山門前竟立著千堆墳塚!
無數次從崖山索道經行,或是立於還鞘頂上俯瞰,她所見著,也唯有那些沉默不語的墳塋,卻從未想過還有這樣一日:在這迥異於崖山的極域鬼界中,親眼看見那些本該沉眠在墳塚間的千修英魂!
人死,劍歸!
可這上千的亡魂,卻被永久地禁錮在這陌生的異鄉,死也不得安寧!
跟隨著前方的鬼修,見愁一步步向向河岸上這一座為瘴氣籠罩的龐大義莊走去。
地上堆積著暗紅的泥土,腳踩過卻留不下半點痕跡。
黃泉濤濤,流淌而過,水聲竟像極了那流經崖山的九頭江支流。
離得越近,便看得越清。
白骨堆積而成的義莊,像極了壁畫上所繪的十八層地獄慘怛之景象,更因瘴氣的籠罩顯得格外陰森。
那上千暗紅的血棺,九成在莊後,一成在莊內。
血棺都是蓋上的,但一眼看去,似乎並不是用什麼實際存在的材質打造,反給人一種虛幻的流動之感。
那顏色,像極了暗紅的黃泉水!
分明是凝黃泉之水為棺,以義莊瘴氣為籠!
義莊前早有十數人在此等候了,看那身上袍服皆繡上骷髏,便知皆鬼王族之鬼修無疑。
為首的乃是一名長老。
人站在門口正中央,一身深黑,瘦得厲害,像是骨架外面披了張乾癟的皮,垂皺下來的眼皮幾乎蓋住了兩眼,待眾人都來了,才頗為費力地一抬。
這一瞬間,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因這形容枯槁恐怖的老者,雙目之內竟森白一片,只有眼白,沒有眼仁!
眼睛抬起來看人時,死氣沉沉,黯淡無光。
修為不低,算起來該是極域的“合道”,十九洲的“入世”,見愁才一見著此人,便覺出了一股森然的鬼氣與深重的死氣,令人十分不舒服。
這人修煉的方式絕對有鬼。
她心下皺了眉。
但憑藉這鬼王族長老的修為,還察覺不到見愁的偽裝,只睜著那一雙也不知是不是能看見的眼,向傅朝生轉過頭去,道:“厲寒大人,恭候多時了。”
傅朝生實也是第一次來此,但畢竟還算是秦廣王的判官,對此間的情況還算了解,所以面上平靜,只回道:“奉秦廣王殿下之命,已然按長老的要求選好了這百餘名鬼族中的精銳鬼修,以供長老驅使。戰事已起,事從緊急,秦廣王殿下那頭還待厲某事成後前去複命,所以剩下的事情全權交由長老,望長老從速。”
“自當如此。”
不同於先前在酆都城的厲岩長老,這一位鬼王族長老對厲寒並非畢恭畢敬,只平平淡淡地應了一句,便轉過來看向這新來的一百零三名鬼修。
“都進來吧。”
眾鬼修都有些忐忑。
他們雖在酆都城,都見過黃泉,甚至都修為不低,算得上有頭有臉,但竟從不知道黃泉下游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地方,一座義莊,千口棺材!
那長老叫他們進時,都猶豫了一下,才從門口走入。
外頭的風很是凜冽,然而踏進這偌大的義莊之後,所有的風聲都止息了,空氣彷彿都不流動,透著幾分壓抑的窒息。
慘澹的光線下,上百棺材鋪排開去。
那只有眼白的老者便走在血棺與血棺之間的窄道上,向他們道:“此地之事,向為我極域絕密,你等今日有幸來此的得知,且為此事獻上一分力氣,可算是八輩子也修不來的造化。這裏有上千口血棺,每棺之中皆有一具魂傀。”
“魂傀”這說法,在十九洲極為少見,但若言“傀儡”,便眾人皆知。只不過,在十九洲是以人軀殼為傀儡,是為“人傀”,在極域自然是以魂魄為傀儡,是為“魂傀”。
眾鬼修都能聽懂。
然而此地有上前血棺,豈非有上千魂傀?這數目,殊為恐怖了些。
見愁聽著,卻是渾身一震。
先前抵達此處時種種不祥的預感都成了真,即便只是聽見“魂傀”二字都壓抑難當,更遑論這老頭口吻之中竟隱隱含著幾分得意?
她強握緊了手指,沒有發作。
那長老卻渾然不知眾鬼修中已混進來外人,還陰測測地笑了一聲:“你們要知道,這魂傀還不是普通的魂傀,個個強大無匹,其魂體都來自十一甲子前陰陽界戰裏隕落的崖山眾修!”
眾人聽得悚然,倒吸一口涼氣!
長老卻像是撫過某樣珍寶一般,用那幹皮上堆滿褶皺的手掌,撫過了身旁一口血棺,道:“想當年,這還是宋帝王殿下想出來的好法子,可算計謀高超,‘物盡其用’了!你們可不知道,自古來,崖山修士的骨頭最硬,便是死了,這上千魂魄也不肯聽話。宋帝王殿下,便想出一樣奇法,只命人強將這上千魂魄切碎,以業火焚燒之法,滅其魂魄中所存之意志,然後以煉傀術煉之,重新拼湊成新魂,則其力猶在,氣若舊魂實為新傀,可乖乖為我極域驅役矣!”
切碎魂魄,業火焚燒,滅其意志,拼成新魂!
見愁走在最後面,走在這一口又一口沒有打開的血棺之畔,但覺胸臆中一股浸血含淚的悲怒狂潮巨浪一般橫衝直撞,要破開她軀殼,化作滔天的劍光,將這洋洋得意的老匹夫斬下!
眉心裏,那半寸血線已悄然浮亮!
只是旁邊一隻手,悄然伸了過來,按住了她已掐住劍訣的、緊繃的手指。
傅朝生轉眸望著她。
雖然並不能真切地體察身為崖山門下的見愁,在此時此刻會有怎樣的感受,但即便只是推斷,亦可想像該是人所言的“痛苦”,在手掌覆上她手指的瞬間,他便輕易感受到了她體內沖湧著的龐大力量,與那近乎決絕的殺意!
可眼下不是時候!
大費這一番周折,要做的不是來到這一座義莊,除去這些魂傀的威脅這麼簡單。
是見愁定下的計畫,她該比他更清楚這一點。
所以那澎湃而磅礴的力量,終於漸漸從指尖消退了,眉間忽現的那一道血線也慢慢地暗了下來,還是隱沒於深處。
連著身體與鮮血都冷下來。
見愁的面容,平靜得讓人害怕,只垂了手,淡淡道:“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