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5章

　　林相滿以為自己的提議會被接受， 畢竟對於一個文人來說， 不管是落魄的書生還是學識豐富的大家，將自己製作的書籍刊印出來傳閱天下，都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事情。

　　落魄書生求一舉成名天下皆知，學識豐富的大家求傳播思想吾道不孤，沒毛病。

　　但是讓林相萬萬沒想到的是， 自己這樣合適，許多人都恨不得立刻答應的提議，卻被齊老拒絕了？

　　林相露出不解的神情， 齊老卻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當然也想這本書流傳天下，能為諸多幼童啟蒙，讓他們小小年紀就打下牢固的基礎，以後的求學之路更加順利。」

　　林相聽到這裡更不解了， 那為什麼要拒絕呢？

　　「可是我這本書還沒作完呀。」

　　齊老語氣輕鬆，「《三字經》原本只有《勸學篇》，在《勸學篇》做完的時候， 我就想過要將它流傳出去， 還是福王提醒了我， 三字經相對於其他啟蒙書籍的優越性自不必說，而三字記憶比五字記憶更好的結果更是我親自試驗過的，光是《勸學》一篇好是好，但是就怕世間文人引為風尚，若是跟風都做三字書籍， 到時候良莠不齊，反而害了孩子怎麼辦？」

　　林相：「……所以？」

　　「所以在福王的勸說下，我決定將一些幼童應該知道的知識和道理，都納入這本書中，我不求這本書能流傳千古為我賺下多少名聲，但是我希望這本書能在有限的時光裡，讓更多的幼童知道更多的知識，明白更多的道理，以後成為一個對大晉有用的人，那就不枉這本書了。」

　　林相忍不住苦笑，齊老都說到這裡了，他還能怎樣？

　　原本還想勸說齊老，雖然還沒作完這本書，但是可以分一分上下兩冊，好歹刊印一本出來，先讓一些人看到擁有插圖的書籍是怎樣的效果，這樣雕版匠人的安置也有個方向。

　　但是現在……還是大晉的未來更重要，至於雕版匠人，他還是想想其他的辦法吧。

　　林相失望而去，可是紙書的出現本就是在前朝，距今不過是二三百年而已，這麼短的時間內出現的新的值得一看的書籍本就少之又少，大多數還是在讀以前就流傳下來的書籍，諸如四書五經之類。

　　這些書本就晦澀，想要通讀已經是很難，若要加上插圖，也不會起到什麼作用。

　　所以林相才十分苦惱，難道真的要放棄將老雕版匠人安置去雕畫，而是如同僚一般，從其他的方向著手安置這些雕版匠人嗎？

　　只是其他方向，又從什麼方向呢？

　　雕版雕刻和其他的雕刻又有所不同，首先是材料的問題，相對于石刻這樣常年需要大力氣的雕刻來說，雕版雕刻的匠人更為細膩婉轉，若要讓他們改行，也要選擇相對柔軟的質地。

　　玉石雕刻？金銀雕刻？

　　林相搖搖頭，這一類的雕刻早已經有固有的雕刻匠人，雕版匠人就算貿然進入，也沒辦法成為主流，他們的技藝不夠精湛，跟原有的匠人比起來毫無競爭力。

　　那麼還是做木質雕刻？

　　可是有哪些木質需要那麼多的雕刻匠人呢？

　　那些雕樑畫棟？

　　算了吧，雖然現在大晉富裕，可是因為前朝之禍，後又混亂十幾年，有錢的世家們厲害的現在依舊厲害著，他們都有固定的匠人，而那些後富起來的人……能指望他們懂得什麼雕樑畫棟，不用金粉和銀線做屋子就不錯了。

　　所以雕版匠人的安置還是讓林相十分苦惱。

　　有時候林相也想，這些雕版匠人的生死，就如同每一次的朝代更迭一樣，該被淘汰被捨棄都是無可奈何的，甚至就算他們不管，這也與他們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畢竟這是時代的洪流，非人力所能抗拒。

　　但是每當這個時候，林相都在想，如果連雕版匠人的生死他都能置之度外，一次這樣，兩次這樣，那麼三次五次之後，他又與前朝有什麼區別？

　　只因為他們佔據著大義，為了更多人好的名義，就能罔顧這些人了嗎？

　　來自內心的拷問讓林相無法無動於衷，所以他還是為此苦惱著，即使一些下屬並不理解，林相依舊如此。

　　撐了足足三天，眼看著活字印刷已經開始在各地宣傳，書籍的印製就要開啟新的篇章的時候，林相終於忍不住了。

　　所以李小福原本正打算去趙小儀和趙小信的殿裡面去找他們玩，就看到迎面走過來一個林相先生。

　　李小福調走就走。

　　林相原本還有些猶豫焦灼，見狀簡直氣樂了，這個頑童！

　　李小福雖然反應快速，也足夠敏捷，但是先天的劣勢在那裡，哪有林相林大人身高腿長呢？

　　所以儘管佔據了先機，可是還是沒走兩步就被拎住了衣領，當怎麼走也走不掉的時候，李小福內心哀歎一聲，為自己逝去的自由而難過。

　　林相捏了捏小胖娃肥肥的頸肉，「見到我跑什麼？」

　　李小福苦著臉，望著林相的目光滿是控訴，不跑，難道等著被林相抓住寫作業嗎？

　　摸了摸鼻子，林相竟然從李小福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心聲，一時間不由得反思自己真的有那麼可怕？

　　但是馬上，林相就說服了自己，這都是為了福王好呀，於是心安理得的繼續捏著李小福的頸子說道，「要不要跟我去玩？」

　　「不去！」李小福拒絕的異常堅決，哼，跟著林相走了豈不是自投羅網？當他傻呀。

　　林相也知道自己在李小福心中的印象，一時間有些後悔是不是以前逼得太狠了，可是想到自己之前在齊老那裡看到的福王已經有所進步的大字，就將這點後悔抹掉了。

　　小的時候不好好糾正字體，等到長大了字體固定了以後，難看的字可是要跟著一輩子的！

　　福王本該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感激，林相不希望任何人在以後能以此作為攻擊點來攻擊他。

　　不過現在嘛……

　　林相看著眼睛還滴溜溜轉來轉去的某娃，不顧他的抗議，十分愉快的將娃娃夾在了懷裡，至於娃娃的「不要」？

　　誒，聲音太小，他聽不見哩！

　　於是李小福就這樣在前往趙小儀趙小信居所的路上被林相強行帶走，最讓李小福不開心的是，一路上他遇到那麼多人，那麼多人！就連爹爹都看到了！

　　這麼多人居然沒有一個人幫著他！將他從林相的懷裡解救出來！

　　李小福生氣極了。

　　以至於到了林相辦公的大殿裡面就開始坐著生悶氣，也不理林相，林相也不說什麼，只是將自己從家裡帶來的一食盒的肉丁和嫩嫩的涼凍拿出來，放在李小福面前。

　　李小福吸了吸鼻子，有些異動，當低頭看到食盒裡面的東西的時候，整個人都開始兩眼放光啦。

　　肉、肉丁！

　　涼、涼凍！

　　李小福簡直目不轉睛，特別是在一陣陣香味傳來的時候，李小福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口水。

　　這手法一看就是林奶奶做的！

　　沒有人比李小福更知道林奶奶做的東西有多好吃了，小到炒花生，大到紅燒肉，在林奶奶的手裡面都能化腐朽為神奇，雖然禦廚也很厲害啦，但是林奶奶可是前朝禦廚的後代呢，知道的私房菜和小配方多的要命，每次都讓李小福吃得滿嘴流油。

　　眼下又看到林奶奶做的東西，怎麼能讓李小福不嘴饞呀！

　　李小福十分想吃，可是他剛剛還在生林相的氣呢，這麼快就吃他帶來的東西是不是不太好，也太沒骨氣了。

　　可是看著好吃的肉丁和涼凍，李小福又沒出息的流起口水來。

　　實在是忍不住了，眼睛轉了轉，十分機靈的小李福忽然想到，這個東西是林奶奶做的，又不是林相做的，雖然他們是夫妻，可是林奶奶和林相還是兩個人呀！

　　所以吃林奶奶的東西，也不代表原諒林相了呀！

　　於是李小福就這樣心安理得的用竹簽吃起了好吃的肉丁和滑嫩的涼凍，林相在旁邊見了，忍不住偷偷的笑。

　　李小福當然見到了林相的偷笑，可是他此時正忙著吃呢，哪有空去理林相呀，吃好吃的才是正理。

　　而等到吃完了，林相也忙了好長一段時間了，李小福是個閒不住的性子，雖然被林相拎了過來，但是讓他乖乖待在椅子上坐著是絕無可能的，所以很快就滿屋子亂轉起來。

　　作為林相最為關注的學生，李小福對於林相的辦公地點已經很熟了，熟到旁邊書架上面的書統統都看過，也正是因此，林相才知道他過目不忘的本事，才如此心塞又忍不住想要掰正李小福的學習心態。

　　然而作為一塊別人眼中的不用打磨就已經足夠璀璨的珠玉，若是打磨將成為無價之寶的李小福，卻只想當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恨不得在泥堆裡打滾也不願意學習，所以才會和林相鬥智鬥勇。

　　流覽了一會兒旁邊的書架，發現並沒有什麼新書可以看，忍不住揪了揪旁邊臘梅的枝幹，當發現上面的梅花花瓣被搖落的時候，有些心虛的縮回手，但很快就先發制人倒打一耙，「你是怎麼養梅花的呀，花瓣都掉了。」

　　林相無奈的搖搖頭，但還是上前將某只做壞的小胖爪抓住，隨後一把抱起小胖娃，安置在自己旁邊的椅子上，這才又繼續辦公。

　　李小福更無聊了，十分的想要出去玩，在耐心對耗之下，李小福顯然是鬥不過林相的，所以只好看著某只嘟著嘴服軟道，「到底找我有什麼事呀！」

　　他早就猜到，林相找他一定是有事情，不然怎麼會這麼將他拐到自己辦公的地方來？

　　林相對于李小福猜出這件事也沒有什麼意外，畢竟福王本就聰明機靈，猜出來一點都不意外。

　　而面對福王的問話，林相只是略微阻止了一下語言，就說道，「我想安置那些因為活字印刷即將失去生存手段的雕版匠人，雕版匠人更擅長細膩柔軟但刻板又容錯率不高的雕刻，這種雕刻少之又少，我找不到可以安置他們的方向。」

　　李小福雖然厲害，更坐擁很多這個時代還沒有發展起來的知識，但是對於雕刻這方面來說卻並不擅長，以前就算有人教他一些藝術類的東西，但是教導的不是書畫就是音樂，對於雕刻，李小福可以說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若是林相問他其他方面李小福還能想一下，但是這個……李小福發現他不會。

　　李小福搖了搖頭，林相見了也並不失望，他本來就沒想過李小福能幫他找到方向，畢竟就算福王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幼童而已，就算生而知之，但是對於這些從未見過的東西，也不熟悉的領域，又怎麼能提出好的建樹呢？

　　所以他繼續說道，「所以我就想，不如還是讓他們在原本的領域，只是原來是雕刻字跡，現在，而是讓他們雕畫。」

　　「雕畫？」李小福來了興趣，忍不住看著林相，顯然想讓他繼續說下去。

　　林相也不負所望，繼續說道：「這個靈感還是來源於你。」

　　李小福不解的看著他，林相解釋道，「還記得當初你送給太子的那本小冊子嗎？那本小冊子雖然不是什麼名篇，但是裡面的內容卻很有趣，最重要的是，你給它配了圖。所以我就在想，能不能給其他書籍也加上配圖，那麼這批雕版匠人就有安置的地方啦。」

　　李小福眼睛一亮，想到那些枯燥的書籍，是不是有了圖就會更有趣，所以滿口贊同道，「可以呀！」

　　林相聽到李小福贊同，忍不住笑了笑，才繼續說道，「可是我找不到可以配圖的書。」

　　李小福眨眨眼睛，可以配圖的書籍，不是有很多嗎？

　　「那些史料傳記，還有話本詩集，不都可以嗎？」

　　「話本就算了吧。」林相說道，「我是想找一些可以讓他們長期為生的地方，話本具有太多的不確定性，而如果是詩集傳記之類的，這些雖然可以配圖，但是相對於配圖的加上雕版成本的高昂書籍，那些沒有配圖的更受歡迎，畢竟這些有無配圖都可以閱讀。」

　　李小福眨眨眼，忽然想到一個東西可以配圖，可是李小福面對林相，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要怎麼說，他想到的是《避火圖》呢？

　　好吧，避火圖其實只是學名，真正的名字，是《春、宮、圖》哩！

　　先不提他一個五歲的小孩子怎麼知道這種東西，說出去後身邊的人又會受到怎樣的盤問，就是讓原本的雕版匠人去刻這種東西，在林相的眼裡也是有辱斯文吧。

　　其實……他早就在師父的藏書裡面看到過內家雙修法圖什麼的他才不說呢。

　　這個沒辦法解決，那麼就只有想其他的辦法了。

　　什麼書來配圖更加合適呢？

　　李小福皺著小眉頭仔細思考著，林相在一邊繼續念叨著，「其實我今天本來找到一本合適的書籍可以配圖的。」

　　李小福來了興趣，「哪一本哪一本。」

　　「就是齊老最近所作的《三字經》呀！」

　　李小福眼睛刷的亮起，是呀，他怎麼沒想到，還有三字經呀！這個可以配很多小圖噠！

　　看著李小福發亮的眼睛，林相笑道，「怎麼樣，你也覺得不錯吧。」

　　「是呀是呀！就這本吧，有了圖的話，小孩子會更喜歡看呢！」

　　林相苦笑搖頭，「我也想呀，只是這本《三字經》齊老還未完成，而這邊活字印刷的推廣已經正式開始，時不我待呀！」

　　「是哦。」李小福垂著頭說道。

　　三字經李小福當然背過，全文一字不落，他當然可以拿出來，但是他背的三字經，與現在的三字經貨不對板呀！

　　原有的世界的諸多三字經裡面的典故，都是現在的世界裡面所沒有的，而現在有的許多典故，是他連聽都沒聽過的，只有齊老講解之後才知道的，所以三字經的編纂這個重任，就只能交給齊老啦！

　　勸學篇這種沒有多少典故的李小福還能一起出謀劃策一下，至於其他的，還是要靠齊老。

　　而就算是齊老，對於書籍的編纂也是謹慎而耗費心力的，這畢竟關係到大晉的下一代，容不得他不重視，所以這方面只有更慢，不會趕快，林相被拒絕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三字經》不行，哪還有其他的書籍合適呢？

　　「其實我更傾向于啟蒙的幼童書籍，畢竟相對于大人來說，還是小孩子更喜歡圖畫一點，對於這種書也就更加容易接受，可是沒有合適的書籍呀……」

　　林相歎了一聲，李小福也跟著歎了一口氣，若是有合適的圖畫冊子，是不是齊老講課也更輕鬆點，而程四郎學習起來也更容易一點呢？

　　到底什麼書籍適合填上圖畫呢？

　　李小福想到自己曾經的小時候，看到的圖畫書籍，最多的是一些童話故事書，但是刊印童話……又有幾個大人會為孩子買這些呢，畢竟時代不同。

　　那麼……李小福想著想著，忽然想到了一個東西，忍不住眼前一亮。

　　是了！除了書籍，還有這個，是與圖畫有關的呀！

　　「我想到了！」

　　李小福忽然開口，林相一懵，忍不住說道，「想到什麼了？」

　　「我想到什麼東西適合用雕版畫來推廣了。」

　　林相聽到這裡，也忍不住有些激動，「真的有？是哪本書？」

　　難道是游道子師父的珍藏嗎？

　　李小福聽到林相的話卻是忍不住搖搖頭，「不是書籍喲！」

　　林相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是書籍，那會是什麼？

　　「是啟蒙認字的大字紙啦！」

　　「啟蒙認字的大字紙？」從沒聽過這個的林相就更糊塗了，這是什麼呀？

　　李小福見林相不懂，說也不夠清晰，也顧不得這是林相的書桌了，逕自從書桌上拿出一張紙，拿過林想的毛筆就開始演示起來。

　　林相的毛筆有些粗，李小福的小肉爪相對來說還是太小了，有些握不穩，但是一些基本的演示，還是可以做到的。

　　於是林相就這樣看著原本空無一物的白紙，很快出現了一個帶著枝杈和葉子的東西。

　　「這是樹木？」

　　「嗯！」說著，李小福在圖畫的下麵加了個木字。

　　林相似乎有些明白了，然後又看李小福在旁邊又畫了一朵花，然後在這個圖的下面，又寫了個「花」字。

　　李小福的手腕還是力氣小，不適合這種過大的毛筆，所以在寫了幾個字之後就有些手酸，放下毛筆，李小福看著林想道，「最喜歡看圖的當然是幼童啦，雖然幼童合適的啟蒙書籍賣的貴沒有人買，但是這種用於識字的大字紙，一定會有父母想要買給孩子的！」

　　「小孩子對圖畫顯然比對文字更感興趣，而孩子只要看著圖，就能逐漸記住這是什麼字，這對於小孩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而一張紙上面既有圖畫又有字樣，原本的活字印刷是不適宜的，這種識字紙的刊印，還是更適合雕版一些，如果做這個，就不怕雕版匠人沒有出路了。」

　　林相的目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到最後，已經忍不住將李小福抱在懷裡，失態的在他的小胖臉上親了一口。

　　說實話，林相將小李福抱過來，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沒有辦法撞撞運氣而已，李小福不知道他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但是偏偏，不過是半天的功夫，李小福就想到了這樣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更甚至於，這種方法不止對雕版匠人有好處，更對大晉千千萬萬正在啟蒙的幼童有著非同一般的好處。

　　這怎麼讓林相不激動？

　　於是激動的林相抱著李小福拿著大字紙就通知人過來開會，準備講一下這種識字紙的製作。

　　而李小福看著雷厲風行風風火火的林相卻是目瞪口呆。

　　等等啊！不要這麼激動啊！就算要開會，也自己再寫一張紙呀！

　　看著林相就這麼拿著自己七扭八扭難看的不像話的圖畫和字給下屬們開著會，李小福整個人都難言的羞恥起來。

　　李小福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練練字了？

　　不然丟人丟到了整個大晉官員系統，李小福也是要面子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