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更可怕的是， 林相在談話完畢後居然就這樣將李小福寫出來的識字紙給下屬們發了下去， 作為例圖。

　　李小福：「……」

　　仿佛已經看到了這些大臣們面對這難以言喻的醜字會是怎樣的表情……

　　他要練字，一定要！

　　林相全然不知，自己曾經苦口婆心用盡了手段都沒讓厭學的福王努力練字，卻因為這不過是意外的一件事激起了福王的向學之心。

　　而此時拿著例圖的大臣們卻並不像是李小福以為的那樣嫌棄那張醜字。

　　或許其他邊緣的小臣們不知道福王對整個大晉的都做了些什麼，對於大晉的變化又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但是作為林相的心腹，他們又怎麼會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具體的細節，但是那種隱隱約約的感覺， 卻讓他們知道， 福王在諸多舉措中有著怎樣的地位。

　　再加上自從福王出生以後，整個大晉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最近一年來更是動作頻頻， 幾乎一天一個變化，別說那些老百姓，就連他們都開始相信福王是上來派來的福娃了。

　　更別提家裡的不管是爺奶還是爹娘， 甚至兄姐都對福娃深信不疑， 每天拜來拜去的， 他們也就跟風拜拜，別說，還真是運氣特別棒，升職加薪不是夢。

　　於是當面對疑似福王真跡的時候，幾個大臣非但沒有嫌棄字醜， 反而一個個都爭先恐後的開始搶奪起來。

　　「聯繫雕版匠人的事情主要是我在負責，這個例圖我是一定要帶去的，當然要先與我了。」

　　一個下巴上一撮小鬍子的中年文士說道。

　　「去去去。」其他幾個人心中暗罵他無恥，但是卻也要據理力爭，「你聯繫那麼多雕版匠人，一個例圖怎麼足夠，必須要多做幾個才是，還是先與我臨摹幾張再與你。」

　　「唉，打個商量，我很喜歡這個識字紙，你們也知道，我們家的小混世魔王正打算開蒙，然而這小子屬於今天剛學明天就忘的，不如先把這一張與我回去做個成品出來，然後再與你們你看如何？」

　　哼，真進了你們家的門，等到出來的就不知道是誰的例圖了。

　　「都別吵了，例圖只是例圖而已，我們首先要做的是編纂好全版的識字紙，我的書畫最好，給雕版匠人的例圖怎麼也不能太差吧，所以還是先與我做幾個全版識字紙再說。」

　　幾個大臣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敘述自己先拿識字紙的重要性，偏偏幾人的重要性都差不多，而官職也都差不離，於是誰也不讓誰，險些引發一場由一張紙造成的血案。

　　最後還是公事為先，由需要製作全版識字紙的大臣先拿了李小福的例圖。

　　幼童啟蒙的書籍早就已經有了，例如十百千、百家姓等，但是諸如識字紙這種需要與圖畫相結合的卻是少之又少。

　　所以在製作之前，不得不最先開始研究的是，哪些字是可以轉化成圖畫的？

　　直到這個時候，大臣們才開始發現，原來身邊有這麼多的字擁有具象，像是四時節令，像是日月星辰，像是山川樹木，像是車馬牛羊……

　　而也在編纂識字紙的時候，大臣們發現，自己對於教育自家的娃更加得心應手了呢！

　　有了這樣的好東西，當然是要與同僚分享的呀，這個識字紙並不是什麼需要保密的機密要務，相反還是需要大量宣傳推廣的好東西，自上而下自古以來就是傳統，於是就在初版做好之後，大臣們就紛紛開始給同僚安利起來。

　　特別是那種家裡面有娃的大臣，更是推廣的重中之重。

　　而家裡面有娃的，自然首選是程將軍家和姜太醫家呀！

　　程大人不必說了，在李小福將東西想出來之後，就給程家的程四郎推薦了，於是這幾日程將軍天天聽小兒子在耳邊念叨，「要識字紙識字紙識字紙……」

　　仿佛在念經一樣，讓程將軍這個心煩。

　　可是面對憨憨的小兒子和護孩子護的厲害的妻子，程將軍能怎麼樣呢？只能認啦！

　　為了讓小兒子閉嘴，程將軍不得不天天去文臣那邊的大門口去堵人，務必要拿到第一批識字紙呀！

　　至於姜太醫嘛……家裡面八個娃娃的姜太醫整日哄孩子和媳婦還來不及呢，哪有空去找這些文臣探聽消息。

　　還是去一個大臣家裡給他的母親看病，這大臣才提了一嘴。

　　姜太醫雖然對文臣的東西並不感興趣，在他的眼裡面，只有人體和草藥才是他的最愛，但是作為一個兒控，姜太醫對於一切與自家娃有關的事情都十分在意。

　　於是不過幾天的時間，姜太醫就也拿到了識字紙。

　　識字紙在幼兒啟蒙方面簡直是無與倫比的利器，特別是大臣們因為學識豐富，製作初版的大臣更是書畫雙絕，畫出來的花鳥蟲魚都特別好看，小孩子看了簡直喜歡極了。

　　於是不過短短幾天，姜太醫最小的不喜歡學習的小女兒就已經認得十幾個字了，簡直是大進步！

　　姜太醫歡喜的不得了。

　　而在歡喜之余，姜太醫看著貼在牆上的識字紙，心裡卻有種想法，隱隱約約將要成型。

　　那就是寫一部醫書。

　　不想寫醫書的大夫不是好大夫，正如不想寫著作的文人不是大文豪一樣，他們都想要為自己的子孫後代做一點事情，將要將自己的思想和知識傳承下去。

　　姜太醫自然也是一樣。

　　姜太醫學醫已經有些年頭了，最開始不過是醫館的小學徒，後來得蒙醫館的大夫看重，收了他做徒弟傳承衣缽，還把他一直心儀但不敢表明心意的閨女嫁給了他，姜太醫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是最幸福的時候。

　　然而不幸的是，幸福不過幾個年頭，大魏就亂了，醫館的大夫，他的岳父在亂中被害，只有他和他的妻子連同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活了下來，在亂世中顛沛流離。

　　後來得幸遇到了李梧，成為晉軍的一員，隨軍給晉軍做了大夫，後來更是成了大晉的太醫令，姜太醫可以說在大夫這個職業上已經走到了頂峰。

　　但是在走到了頂峰，成為了皇家和大臣們專用的大夫以後，姜太醫卻時常有些迷惘。

　　他開始回想起自己曾經做個小學徒小大夫時候的一切。

　　那時候他會遇到很多的百姓，給他們治病，雖然賺的錢並不多，但是卻總感覺自己是為了百姓做了一些事情的，那個時候的師父也總是善待百姓，告訴他學醫救人的道理。

　　可是現在……

　　姜太醫歎了口氣，如果他像是那些文臣一樣，可以時時為大晉做事，讓百姓生活的更好，他當然不會有什麼不甘願。

　　但是他只是個大夫呀！

　　他困於宮廷之中，他的身份限制了他沒辦法去救更多的百姓。

　　所以他想到了著書。

　　是的，就是著書。

　　著一本對百姓有益的醫書。

　　姜太醫想這個已經想了很久了，收集的資料也已經足夠，甚至已經開始著筆。

　　但是當今天，他忽然看到這個識字紙的時候，一點東西卻在心裡面逐漸萌芽。

　　他之前只想著一本普及性的書籍，一些應急的方法，普遍的症狀需要什麼草藥，力求老百姓即使在沒有時間看大夫的時候也知道如何自救。

　　但是當今天看到識字紙的時候，他卻忽然想到，是不是可以也如同這張紙一樣，將圖畫融入到自己的書中呢？

　　雖然他可以寫什麼症狀要用田七，什麼症狀需要用柴胡，但是百姓們就算知道這種方法，他們又是否認得這些草藥呢？

　　而有什麼比給這些草藥加上配圖，更能讓老百姓識得呢？

　　即使他們不認識字，但是總認識圖呀！

　　而且就算沒辦法買得起整本書，但是可以整合一些最基本最普遍的草藥，將這些草藥刊印成如同識字紙一樣的大小，那麼即使是百姓，也能夠買得起。

　　姜太醫想到這裡忽然就興奮起來，是了，就是這樣，就應該這樣做！

　　於是不過幾天的時間，林相還在等著識字紙的推廣結果，以及雕版匠人的安置情況，就見到了一個意外的客人。

　　「姜太醫？」

　　林相簡直意外極了，話說他已經好久都沒有見到這位了，沒辦法，誰叫姜太醫不僅日常蹲在他的御醫院子裡，每次一到或者不到下班的時候就已經回家陪老婆孩子了呢，哪裡像他們一樣即使下班了還日常在宮裡加班加點，不到落匙的時候絕不回家，甚至偶爾還住一晚呢？

　　再加上最近無病無災精神煥發仿佛年輕了二十歲一樣幹勁十足，林相就更見不到姜太醫了。

　　所以此時此刻見到姜太醫，林相不可謂不意外。

　　難道是自己身體有問題？還是自己家人有問題？難道是小孫子出了事？只有他在宮裡面，又或者是皇上出了問題？

　　林相胡思亂想著，那邊姜太醫卻有些不好意思。

　　沒辦法，以前都是人家求他，現在是他求人家呀！

　　但是想到自己剛剛整理好的東西，以及以後要準備刊印的醫書，就算為了百姓，姜太醫也仍然鼓起勇氣，不好意思的說道，「林相，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林相頓時更加意外，姜太醫居然會找自己幫忙？難道是什麼稀有的草藥自己有嗎？

　　而還不待林相問出口，姜太醫就拿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他。

　　林相看著姜太醫遞過來的紙，有些遲疑，但是看著姜太醫期待的眼神，還是接了過來。

　　而打開一看，卻是一篇圖文並茂的草藥科普。

　　裡面包括了田七、金銀花、蒲公英等等多種普遍而廉價的草藥，而在配圖的後面，還有這些草藥相關的作用。

　　上面是草藥的科普，而在下面，卻是各種常見病的緊急措施。

　　作為曾經的戰地大夫，姜太醫最不缺的就是快速救治方法了，所以這裡面不僅包括了一些噎住嗓子等的小毛病，還包括了諸如溺水之後的救治方法，詳盡至極。

　　林相在粗粗的流覽一遍之後，就意識到這張紙的價值。

　　之前的草藥還好說，對於窮苦的百姓是個不錯的出路，而後面的，就堪稱活人救命的良方了。

　　見林相似乎看完了，姜太醫也再次開口道，「林相，我想把這個刊印推廣，就如同之前你們做的識字紙一樣，推廣到千萬的百姓家裡面，你看行嗎？」

　　「當然，」說著，還不待林相開口，姜太醫就說道，「我不會占朝廷的銀子的，每年上面撥給我們太醫署的銀錢也不少，我可以自費刊印，只是需要你們幫忙推廣。」

　　林相聽了姜太醫的話止不住的搖頭，姜太醫驀地一看，心都涼了半截，難道不行嗎？

　　卻聽到林相開口道，「這樣活人救命的東西，哪還用得著你出錢，我們這邊就可以撥出來，如果方儒不給錢，我去找他要。」

　　頓了頓，林相接著道，「況且，誰說這東西就一定會賠錢呢？我看，說不定太醫署還會因為這個，多出一份收入呢！」

　　姜太醫可沒想到這些，聽到不是不能刊印姜太醫就松了口氣，至於收入，姜太醫可不奢望。

　　「只是……」林相停頓了一下，有些猶豫。

　　姜太醫見了有些急，覺得林相這一波三折的自己的心臟都受不了了，急忙說道，「只是什麼？」

　　見姜太醫有些著急，林相也不再猶豫，「只是這些東西，你真的要全部公佈出去嗎？」

　　現在的醫學傳承大多數都是敝帚自珍的，即使林相對這一行業並不瞭解，但也能看出下面的幾種急救措施都是新穎而獨有的，不是那種普遍的四味湯這種藥湯，而是真正的獨門絕技。

　　可以說，普通的大夫，只要有一手下面的絕技，就可以被稱為遠近聞名的神醫了，到時候功成名就不在話下。

　　但是姜太醫就這樣將東西全部拿出去了？

　　這樣不會耽誤傳承嗎？

　　「當然。」姜太醫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林相有些無奈，但還是詳細說道，「我是說，這些傳承不是要珍惜一些，萬一被其他的醫學派別學會怎麼辦？」

　　是的，不止是文學有派別，就連醫學也是有派別的，像是姜太醫，就屬於實用派。

　　但是面對林相的問話，姜太醫只是搖搖頭，「沒關係的，這些急救措施裡面，有些也不是我師父獨有的，不如教給更多人。」

　　當年大魏戰亂，他跟隨大晉打天下，期間遇到了多少的悲歡離合，妻離子散，多少知識的火種被磨滅，大夫和他們獨門的醫術，乃至絕版的醫書都有不少。

　　他是能搶救回來多少就搶救回來多少，搶救回來就通讀一番，既增加了自己的底蘊，也令這些醫術不至於斷絕。

　　這些本就不是獨屬於他的，它們屬於的人已經不在了，那麼讓更多的人學會這些，自然也沒有關係。

　　至於他的師父……師父本就喜歡將這些傳給百姓，如果知道他的做法，恐怕還要更加高興吧。

　　林相見無法勸阻姜太醫，雖然搖頭，但是心中卻滿是喜悅，作為大晉的丞相，能讓百姓更好的一切東西都是他所推崇的，而如今出現了這個，怎麼讓他不高興呢？

　　況且雕版匠人的安置方向又多了一個，林相簡直高興極了。

　　姜太醫見事情完成，心裡也是喜悅非常，揣著林相給他的小食盒就回了太醫署，而食盒裡面，正是林相媳婦做的小糕點。

　　沒錯的，就算是姜太醫，也知道林相的媳婦做的小糕點有多好吃，雖然他不注重口腹之欲，但是家裡還有好幾個小娃娃喜歡吃呢，對了自己的媳婦也喜歡吃甜食！

　　於是高高興興的走了。

　　而另一邊，大臣們還沒忙完識字紙的事情，就又遇到了學醫紙。

　　大臣們對此早已經輕車熟路，原本的識字紙還需要他們幫忙編纂一下，而後排版才行，而現在遇到的學醫紙，人家早就已經全部都寫好了，不知不需要他們幫忙編纂，只需要他們好好臨摹，爭取一筆一劃都不要錯就更好了。

　　大臣們無比省心的將東西交給了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加班加點的開始了趕制識字紙和學醫紙的事情。

　　於是不過臘月，還未等過年，大晉上下在書館之風之後，就又開始了識字之風。

　　大晉的朝廷早就有動作，這個大家都知道，光是各地的雕版匠人被集中在一起的事情就已經讓各地的人知曉一些動靜了，更何況還有世家的煽風點火呢？

　　是的，南方世家還是沒有死心，最終將林相所預料的雕版匠人這件事給提溜出來黑大晉朝廷了。

　　然而之前已經黑過一波，再黑百姓們已經有了警惕之心，最要緊的是，幾乎沒有幾個雕版匠人跟在世家的屁股後面搖旗呐喊，於是這黑的就有些站不住腳。

　　雖然如此，但是士林乃至百姓也已經知道了雕版匠人在活字印刷之後遇到的困境。

　　而讓世家想不到的是，就如同書館一樣的動作快速，不過短短幾天時間，雕版匠人就已經遍地開花，等到世家們反映過來的時候，識字紙已經傳滿了大街小巷。

　　這個年代識字容易嗎？

　　不，一點都不容易。

　　多少人從小時候一直到老都不認識一個字，知識的寶貴可見一斑，也因此，讀書人的地位格外的高。

　　但是現在呢？

　　只需要一張大大的紙，就算是貧窮的家庭，只要狠狠心就能出得起一張紙的價錢，只要這一張紙，那麼孩子就能學上至少一百個字！

　　一百個字是什麼概念？

　　也許這一百個字裡面並沒有你的名字，但是這一百個字都是最常用的字，也許你認得了這一百個字，以後再出門的時候就不用怕因為字的原因被騙。

　　許許多多的理由，讓這張識字紙成為了百姓們新的寵兒。

　　特別是這張紙並不需要老師，也就是先生。

　　不需要先生，只需要看著圖，就能認得上面的字，這樣一來，不止是幼童們啟蒙可以依靠他，就連百姓們自己，都能靠此識得字。

　　經濟，實惠，回報比付出要多得多，識字紙幾乎在剛開始出現的時候就被百姓們橫掃一空，雕版匠人們加班加點，卻仍然趕不上百姓們購買的速度。

　　沒辦法，相對於一本書那高的離譜的價格，一張紙實在是算不上什麼。

　　而且，識字紙的效果是立竿見影的，當他們第一次看到某個字就認出來，第一次嘗試著用木棍在土地上面畫下一個字的時候，知識的火種就已經在心中點燃了。

　　一傳十，十傳百，識字紙徹底火了。

　　而相對於識字紙來說，學醫紙就要相對冷清的多得多。

　　學醫紙還是需要有一些文化基礎才能夠認得的，就算上面寫滿了方法，還是需要認字，才能知道上面寫了什麼。

　　所以相對於識字紙的火爆，學醫紙簡直冷清的不得了，多是一些醫館學徒，游方大夫在買，還有就是一些富貴人家不差錢，在買書的時候就順帶買上一張有備無患。

　　但是這種冷清，在不過短短七天以後就徹底消失。

　　因為終於有人發現了學醫紙的重要之處。

　　當有村民被毒蛇咬了，旁邊剛好有買了學醫紙的裡正家的兒子的時候；當孩童被核桃噎住，剛好有買了學醫紙的書生在一旁的時候；當村民不幸溺水，剛好有買了學醫紙的大夫在旁邊的時候……

　　許許多多的事情，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發生，但是結果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們都被救活了。

　　在時間來不及的時候，被意外而快速的救活了。

　　所以學醫紙，在不過短短七天之後，也徹底的火了。